第246節
她成了十郎用來討好宗族的工具,她輾轉不同州縣,從一個男人的床換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 “直到我遇到一個男人?!?/br> 五娘忽然道。 “他對我很好,不計較我的以前……我累了,不想再被十郎控制,不想幫他打探消息,我只想好好過日子?!?/br> 她瞞著十郎,隱姓埋名,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再然后,她被男人賣到金州,成了金州一戶大戶人家的美姬。 大戶人家將她送到鄂州討好周嘉行。 周嘉行忙于公務,從來不會召美姬前去伺候,后來又北上和契丹人打仗。府里的美姬都沒見過周嘉行,每天練練歌舞,做點繡活,倒也清閑。 五娘道:“我想著這樣也好,待在鄂州很安全,而且每天不用做粗活,可以慢慢攢點銀錢。等到錢攢夠了,我就去找二郎,求他放我走,二郎知道我是周家人,說不定還會可憐我,給我點盤纏……” 周嘉行對周家的態度很微妙,但是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殺周家的人,五娘覺得周嘉行應該不會遷怒到她身上,待在節度使府是最好的選擇。 九寧心中一動。 五娘知道她猜到什么了,嘆了口氣。 “我運氣不好……十郎知道我在鄂州,他的人找過來了?!?/br> 九寧暗嘆一聲,“所以……你刺殺二哥,就是為了求一個了斷?” 周五娘呆住,抬起頭,盯著她看了半晌。 “你怎么知道我是為了求一個了斷?” 不等九寧回答,她笑道:“我殺二郎,就不能是為了周家嗎?我真想了斷的話,辦法多的是,為什么要費這么多心思刺殺二郎?” 九寧站起身,望著斑駁的、即使清洗過也帶有血痕的墻壁,淡淡地道:“因為你不想再被十郎當成禮物送來送去……還因為,你是周家人,這樣做,也許可以報復周家?!?/br> 周五娘愣了許久,一笑。 “對,我就是想要一個了斷?!?/br> 拋棄一切和情郎逃走,結果卻被欺騙,輾轉來到鄂州,本以為否極泰來……噩夢還是找來了。 周五娘想過死,也嘗試過。 可她怕呀! 她沒有親手了結自己的勇氣,幾次在湖邊徘徊,剛走到水邊,又退回去了。 就在這時候,周嘉行回來了。 周五娘想到一個大膽的計劃。 她知道自己殺不了周嘉行,即使她對著周嘉行的心口扎下一刀,那刀尖也不會刺得太深,但是這足夠了,這樣,她肯定會被周嘉行的部下處死,然后,周嘉行永遠不會認祖歸宗。 十郎想要的東西,永遠、永遠得不到! 九寧沉默地聆聽五娘的講述。 在聽周嘉行說完五娘的遭遇后,她就猜到五娘刺殺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求死。 也許五娘自己也沒想清楚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急切需要紓解心中的怨苦和絕望,抱著必死的決心,孤注一擲。 不管結果是什么,這是她死之前最后的掙扎。 九寧轉過身,“你可以找我,或者找二哥?!?/br> 周五娘笑得凄然:“沒有用的……十郎是我弟弟,還有我娘……只要我活著,我就逃不了?!?/br> 只有死了,才能徹底擺脫十郎。 沉默了半晌后,周五娘嘴角揚起:“九娘……你知道嗎,以前我很嫉妒你,我嫉妒你房里有那么多古董珠寶,嫉妒你漂亮……” 她頓了一下,停頓了很久。 “后來我吃了很多苦,遇見很多惡人……忽然發現,以前那個嫉妒你的我真是幼稚啊?!?/br> 經歷世事,回頭再看,小時候姐妹間的嫉妒和紛爭是那么可笑。 那么微不足道。 周五娘呵呵笑了一陣,看著九寧,“九娘,對不起……那晚我不想傷你的……我只是想利用你引來二郎,讓二郎分心……我知道二郎那樣的習武之人不會受太重的傷,我那一下是朝著他扎下去的……” 她差一點就重傷九寧,還好周嘉行是真喜歡她,擋了那一下。 九寧回過頭,看著五娘。 目光平靜,沒有憤怒,沒有厭惡,也沒有同情,只是平靜。 這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卻叫五娘心頭大震,嘴巴張了幾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呆坐在墻角,鼻尖發酸,淚水撲簌撲簌往下掉。 九寧轉過身,彎腰,和她平視。 周五娘嘴唇哆嗦著,突然覺得這些年來的委屈、痛苦、恐懼全都涌了上來,像鋪天蓋地的巨浪,朝著她撲過來,她透不過氣來,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快沉到底的時候,以前曾嫉妒過、欺負過的堂妹忽然出現了,站在她面前,仿佛能理解她的所有痛楚,沒有一絲輕蔑,沒有耀武揚威。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啊……” 周五娘哇的一聲,大哭著撲向九寧,緊緊抱住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整個人靠在她身上。 “我想活啊……” 九寧沒有躲開,任周五娘抱著自己大哭。 門檻處,懷朗垂首侍立,一聲不吭。 …… 聽到門吱嘎一聲開了,多弟立刻迎上去。 九寧走了出來,臉色蒼白。 懷朗跟在她身后,關上門。 門縫合上,多弟聽見里面隱約傳出周五娘的哭聲。 她沒有問什么,默默地跟上九寧。 九寧有點魂不守舍,腳步虛浮,回房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 身前溫熱的胸膛靠過來,堅實的臂膀繞過她腋下,不由分說,直接攬住她,半扶半抱,將她送到臥榻上。 她輕聲道:“有點冷?!?/br> 周嘉行讓她半躺著,坐在她身邊,聞言,手臂舒展,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扯過錦被,把她從頭到腳包起來,裹粽子似的。 “還冷不冷?” 他低頭吻她的頭發,柔聲問。一邊輕輕摩挲她的胳膊,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九寧搖搖頭,枕著他的肩,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心里覺得踏實了點。 那些久遠的記憶只是夢而已。 榻前有微微的明黃火光,盆中炭火靜靜燃燒。 九寧手腳漸漸暖和起來,臉色紅潤了些,出了一會兒神后,坐了起來。 周嘉行很喜歡剛才她依賴自己的感覺,不過他更喜歡看到她恢復平時的活潑神采,見她坐起,松開手,讓她能坐得舒服些。 九寧盤腿坐著,整個人縮進錦被里,只露出一張雪揉霜砌的小臉。 “二哥,你的傷……” 剛才好像是周嘉行抱她進來的。 周嘉行搖搖頭,側過身,讓她看包扎好的傷口,“沒事?!?/br> 九寧確認他的傷口沒有崩開,松口氣。 她用平淡的語氣說了周五娘的事。 周嘉行沒有打斷她,聽她說完,道:“我可以不殺她,不過她不能留下來?!?/br> 九寧一笑,“我還沒開口,二哥怎么知道我會求情?” 周嘉行也笑了一下,笑容淺淡,摸了摸她的臉。 “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br> 他道,“她畢竟傷了你,以后不能再出現在你面前?!?/br> 九寧道:“二哥,她傷的是你?!?/br> 周嘉行搖搖頭。 想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不是很在乎,更在意周五娘利用九寧來達到她的目的。雖然周五娘是可憐人,但那不在他關心的范圍內。 他可以放過周五娘,不過她這輩子別想再出現在他或者九寧跟前,否則他的承諾不會算數。 九寧鼻尖微皺,伸手揪周嘉行的臉。 她早就想這么做了。 周嘉行靠在欄邊,一動不動,任她促狹地扯自己的臉皮,凝望她的目光平靜而溫和,滿是縱容。 九寧心想,他溫和的時候是真的溫和,估計她說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試著去摘。 不過別看他現在這么溫柔,發起病來那也是真瘋狂,每一步都要計算得精確,控制欲強到非要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個人才罷休。 她繼續一下一下地扯周嘉行的臉,“二哥,你以前給我寫信……為什么往信里放紅豆?” 周嘉行怔了怔,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表情。 九寧歪著腦袋看他,笑意盈盈,“那些紅豆真是你自己放的?” 她懷疑紅豆是不是懷朗幫他放的。 周嘉行看她一眼,湊近了些,在她耳畔低語:“因為我想你?!?/br> 她明明知道答案,還是要他親口說出,那他就告訴她好了。 他低語的聲音很渾厚:“你呢,想我嗎?” 九寧沒答,手上使勁一扯,周嘉行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