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周嘉行雙唇輕抿。 九寧忍笑, 覺得他這種明明很生氣但是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有點好玩。 周嘉行沉默了一會兒, 凝望著她的眼睛, “那不重要, 隨你喜歡?!?/br> 就像他沒有追問過為什么她從沒見過薛家人、卻不喜歡薛家一樣, 他也不會強求她說出為什么會厭惡節度使府。 她身上古怪的地方太多了,甚至從第一天相遇開始,她就一直在騙他。 這些他都一清二楚。 他不想去計較,因為在他看來,追究那些并沒有意義。 重要的是他想要她留在自己身邊,這就夠了。 她的身份,她的秘密,她待在他身邊的真實目的……不管答案到底是什么,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即使她想對他不利,也是一樣的。 只要她不是因為抵觸他而討厭節度使府就行。 周嘉行起身,扯起被褥,搭在九寧身上,把她裹得粽子一樣。 九寧靠著隱囊,看到他俯身靠過來時半濕的鬢角,他整個人冷得像一大塊冰,被屋里的炭火氣一烘,薄薄一層水氣蒸騰。 她往暖和的被窩里縮了縮,道:“二哥,你先去換身衣裳吧。不冷嗎?” 語氣自然,就像兩人從未分開過。 周嘉行動作頓了一下,眼簾抬起。 九寧的臉近在咫尺,靜靜看著他,嘴角微微翹著。 四目相對,呼吸纏繞,兩人都沒說話。 半晌后,周嘉行望著九寧,輕聲道:“我冷?!?/br> 他不是銅筋鐵骨,怎么可能不冷。 九寧心頭顫了幾下,挪開視線,輕咳了兩聲:“那,那你去換衣裳啊?!?/br> 周嘉行低頭,鼻間充斥著她發絲里的香味。 還是這么講究,大冷的天也要時不時洗頭,然后抹香澤潤發。 他靠得越來越近,九寧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拂在自己臉上,被他注視的地方像火燒一樣,有些發燙。 她繼續往被窩里縮,大眼睛撲閃撲閃,眼神到處亂飛。 周嘉行身上的那股戾氣慢慢煙消云散,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給她掖好被角,還隔著厚厚的被褥輕輕拍了兩下,哄小孩似的,轉身出去。 九寧知道周嘉行拿自己沒辦法,但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平靜下來了。 真好哄啊。 明明這么好哄,剛才還那么兇! 她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 …… 今天早些時候,周嘉行剛剛抵達鄂州,袁家人便和他說九寧已經提前到了。 他沒有下馬,丟下在城門外翹首以盼、等了兩個多時辰的官吏們,馭馬直奔節度使府。 進府后他依舊沒有下馬,直接沖進后院。 提前準備好的、布置奢華的宅院空無一人,并沒有入住的痕跡,屋中空空蕩蕩,只有幾個灑掃的仆婦在外院聽差。 唐澤張口結舌了一陣,解釋道:“九、九娘不肯住這里,只好讓她去湖邊那一幢空著的宅子住……” 周嘉行隱忍的怒氣再也抑制不住,邪火從心底猛地直竄上來,燒得他幾乎要喪失理智。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狀態。 但這一次實在分開得太久了,理智如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底張牙舞爪的瘋狂。 飛馳至宅院,道旁仆婦、親兵躲閃不及,驚呼聲此起彼伏,他恍若未聞,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把她抓在手心里,看得牢牢的,再不能讓她跑了。 然而,真的見到了,對著她那雙笑意瀲滟的明眸,他發現自己的強硬只不過是紙糊的老虎,風吹吹就到處漏風,根本不堪一擊。 周嘉行走出院子,站在長廊前,面色冷凝。 親隨惴惴不安地跟上來,低聲問:“郎主?還搬嗎?” 他們剛才接到命令,要把九寧的一應行李箱籠全部搬回節度使府去。 不僅如此,庭院里的花草樹木、假山盆景也得一并移栽去節度使府,確保和這邊的宅院布局一模一樣。 管事催得急,仆從已經把工具準備好了,正要動手搬,但看到郎主一個人走了出來,而九寧的親兵又退回原位值守,似乎不像是要搬的樣子,只得硬著頭皮過來問。 周嘉行擺擺手,揉了揉眉頭,道:“把醫士叫來?!?/br> 親隨應喏。 那就是不搬了。 不搬也好,行李什么的好說,這些花木、亂石還有石臺什么的真的不好搬運吶! 不遠處,站在角落里偷偷觀察周嘉行表情的阿山悄悄松了口氣。 方才他出了院子,聽見一陣急似一陣的馬蹄聲和自大門往里、此起彼落的驚叫,以為出了什么亂子,立刻拔刀迎出去。 步下長廊,看到一人一騎遠遠馳來,他舉起長刀。 還未斬落,馬上之人一鞭子掃過來,氣勢雄渾。 鞭風冷厲,他挨了一下,手腕發麻。 鏗鏘一聲脆響,長刀落地。 阿山大怒,粗眉倒豎,正想開口叱罵,忽然看到馬上之人的表情。 他呆了一呆,黑馬從他身邊經過,快如閃電,等他扭頭張望時,只看到一道殘影。 阿山沒有立刻退出去,而是站在外邊的角落里等著。 他打算好了,如果周嘉行和九寧吵架,他可以假裝有事情稟報進去打斷他們。 等了沒一會兒,周嘉行出來了,眉頭緊鎖,臉色顯然不大愉快。 阿山心提到嗓子眼:果然兩人還是吵架了! 不過周嘉行也不像是動怒的樣子。 阿山摸摸下巴,暗暗道:郎主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來給九娘看病的醫士詢問病情,這是不是說明郎主心里還是更看重九娘? 什么長公主許婚,應該只是謠傳吧? 浮想聯翩了一會兒后,阿山決定去找懷朗打聽一下。 別看懷朗長得五大三粗的,論八卦的本事,軍中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他甚至連人家夫妻倆夜里床上說的私密話都知道! …… 親隨過來傳喚的時候,醫士正帶著學徒在屋中煎藥。 九寧是將來的郎主夫人,身份貴重,袁家主母再三交代要小心診治,他不敢疏忽,每一劑藥都是自己親自看著熬好才讓送走的。 聽見親隨催促,醫士搖著蒲扇,頭也不抬地道:“這味藥娘子今晚要服用,這里離不得人,等藥熬好了我再去回話?!?/br> 親隨滿頭大汗,掩不住的焦急,跺一跺腳,道:“傳喚你的可不是別人!是郎主!” “郎主回來了?” 醫士吃了一驚,抬起臉,起身要走,猶豫了一下,低頭看看藥罐子,腳步頓住了。 看他一臉為難,親隨幾步沖進屋,劈手奪過他手里的蒲扇,揮揮手,趕蒼蠅似地推他出門:“快走快走!郎主還等著你回話呢!” 醫士有些猶豫:“這藥只有我看著才行,你這個大老粗懂什么?” 說著甩開親隨的手,掀開蓋子,往里頭摻了幾片切好的藥材。 親隨急得想給他跪下:郎主那個樣子,大家都謹言慎行,一句話在心里反反復復醞釀個三四遍才敢說出口,這個時候連平時最大大咧咧的親兵也不敢觸怒郎主,這醫士竟然這么拖拉! “回來再說罷!我不懂,你的徒弟總該懂吧?讓他看著就行了?!?/br> 親隨捉住醫士的胳膊,直接把人拖出屋。 “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 醫士奮力掙扎。 一個咬牙往外拖,一個使出全部力氣躲閃,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口響起腳步聲,一道身影從昏暗的地方走到光線明亮處,沉靜的雙眸里閃爍著淺色幽光。 親隨和醫士都怔住了。 周嘉行踏過門檻,掃一眼炭爐上的藥罐,走到長桌前,細看上面零散堆放的藥材。 屋里屋外幾人面面相覷。 郎主不是在外邊等著醫士過去回話么?怎么自己過來了? 醫士畢竟年紀大一些,鬼使神差地反應過來,知道周嘉行這是著急知道九寧的病癥,等不及,自己找過來了,推開還在發愣的親隨,理理剛才掙扎時弄亂的衣襟,清清嗓子,走到周嘉行身邊,抱拳道:“郎主,娘子只是失于調養、偶感風寒罷了,不是什么大病癥?!?/br> 周嘉行嗯一聲,指指其中一味大補的藥材:“要這個做什么用?” 醫士不知道周嘉行到底懂不懂醫理,盡量用淺顯的話答道:“娘子精氣不足,手腳寒涼,如今又是寒冬,得補補?!?/br> “除了風寒之外,她還有沒有其他不適?” 醫士搖搖頭。 周嘉行臉色緩和了一些,“有沒有頭疼?” 醫士道:“這倒沒有。我看娘子前些時候一定是累著了?!?/br> 一旁的親隨終于找到插話的機會,道:“來回幾千里,風餐露宿,當然累?!?/br> 周嘉行沒說話,扭頭,目光落到親隨身上。 那雙眸子清幽幽的。 像脖子里被人塞進一把雪,親隨頓時覺得渾身冷颼颼的,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心里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