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混亂中,救火的兵士推來幾輛水車,眾人齊心協力,很快撲滅大火。 幕僚演算過很多次,還事先在周嘉行的酒水飯菜里加了讓人筋骨酸軟的藥,李承業知道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急著確認結果,抓住兵士問:“周嘉行呢?” 兵士臉上熏得一片黑,搖搖頭道:“找到幾具尸骨了,不過不能確認是不是周使君?!?/br> 聽了這句,李承業臉上的得意再也藏不住了。 能接近周嘉行營帳的人只有他自己和他的親兵,尸骨肯定是他們!大火燒起來后他們不能動彈,只能這么活活燒死。 當年河東軍將藏龍臥虎,隨便挑出一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結果他們都葬身在長安那場大火之中,李元宗也命懸一線,差點葬身火海。周嘉行武藝再高,身邊親兵再忠心,烈火之中,還不是得化為焦炭? 李承業瞥一眼失魂落魄的阿史那勃格,冷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父親太拖拖拉拉了,阿史那勃格只是個抱來養大的義子而已,他們倆都不是做大事的人,惟有他才能帶領河東軍橫掃天下! 第121章 酣睡的李元宗是被自己的幕僚搖醒的。 若在年輕的時候, 有人深夜接近自己的營帳,即使正在熟睡中, 李元宗也會驚醒, 如今他老了, 反應遲鈍,瞪著幕僚看了半晌才皺眉低斥:“天塌下來了?” 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別打擾他困覺! 幕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滿地打轉:“司空,勃格未能求娶長公主,懷恨在心, 縱火燒了周嘉行的營帳!” 侍從捧著燈燭走進來,燭火搖搖晃晃,幕僚的臉上全是汗水。 李元宗愣了一會兒,臉色鐵青,抓起侍從送到床邊的外袍, 披衣起身。 幕僚緊緊跟在他身側,一邊幫著拿東遞西, 一邊簡略和他說明事情的經過。 “勃格呢?” 李元宗拔腿出了營帳,沉聲問。 幕僚道:“人贓并獲……世子讓人將他捆起來了?!?/br> “周嘉行死了?” “沒法辨認尸骨……周使君入帳后就一直沒出來,那幾個歌姬親眼看見的, 應該是周使君無疑。屬下派人四下里搜尋,沒有發現可疑的人。世子已經著人包圍他們的駐地, 他們還不知道周使君身死的事?!?/br> 幕僚說完, 抹把汗。 如果周嘉行真這么被勃格一把火燒死了, 其實正好。勃格雖然是意氣用事,卻為河東軍除掉了一大勁敵,沒了周嘉行,他手底下那些新兵根本不足為慮。這世上再沒有人能阻擋司空的霸業! 李元宗眼神凝重,冷笑了一聲。 歌舞早已散去,看熱鬧的各個部落躲回自己的駐地,不敢冒頭。大火已經撲滅,還有幾處零星小火苗在夜色中亂竄,空氣里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 看到李元宗在一眾騎兵的簇擁中走來,李承業忙迎上前,“父親!” 他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李元宗擺擺手,打斷兒子的敘述,掃一眼旁邊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阿史那勃格。 阿史那勃格健壯悍勇,李承業怕他逃脫,足足派了十個士兵守著他,綁他的繩索用的是最結實的鞭繩,用鋒利的刀刃割都很難割斷。 李元宗緩步走到阿史那勃格跟前,整齊的花白胡子被夜風吹亂了,這讓他看起來略顯滄桑。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義子。 遠處人聲嘈雜,河東軍將士還在四處搜尋周嘉行的蹤跡。 李承業和親信站在李元宗身旁,眼睛一眨不眨,仔細觀察李元宗的反應。 士兵們的手放在佩刀刀柄上,火光搖晃,每個人都神色緊張,屏息凝神,毛發皆豎。 阿史那勃格躺在沙地上,一動不動,輕輕道:“義父?!?/br> 李元宗神情木然,扭頭,冷冷地道:“別這么叫我?!?/br> 阿史那勃格怔了怔,臉上劃過失望、痛楚、憤懣和委屈,頹然地閉上眼睛。 “押下去?!?/br> 李元宗一字字道,隨即抬腿從義子身邊走開,頭也不回。 親兵走過來,拖走阿史那勃格,動作粗魯。 李承業懸了半天的心終于放下了,刻意落后一步,和親信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輕舒了口氣。 還以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誣陷阿史那勃格,沒想到父親問都不問就選擇相信自己,勃格也沒有試圖申辯——真是天助我也! 馬僮早已牽來李元宗的愛駒,他一言不發地爬上馬背,甩鞭,往周嘉行親兵的駐地行去。 李承業忙爬上自己的坐騎,跟上父親。 快到駐地前時,如雷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身著甲衣的軍將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出,潮水一樣涌向父子二人,聲勢豪壯。 李承業嚇了一跳,忙揚聲喊親兵過來保護自己。 那些人馬速度極快,眨眼間就飛馳到父子二人跟前,為首的裨將勒馬停下,朝李司空抱拳。 借著昏黃的火光,李承業認出對方是河東軍部將,松了口氣。 還以為是敵人的埋伏呢! 李承業環顧一圈,發現來了至少有幾百人,扭頭看向李元宗,“父親叫這些人來做什么?” 李元宗沒答,他沒戴頭盔,一頭白發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惹眼。 火把燃燒的滋滋響聲中,他問自己的兒子:“周嘉行帶來的那些精騎,還剩下多少個?” 李承業一愣,忙回頭去看自己的親信。 親信道:“應當都在駐地中,周使君治軍嚴明,他的精騎并未參加夜宴?!?/br> 李承業補充道:“父親不必擔心這些精騎,他們無路可逃,不過是甕中之鱉罷了?!?/br> 李元宗沒看他,對部將道:“一個不留?!?/br> 部將應喏,轉頭,帶領兵士沖進駐地。 李承業疑惑道:“父親這是?” 李元宗撩起眼皮,掃一眼兒子,目光森冷。 李承業深受父親寵愛,還從未在父親臉上看到過如此冷漠的表情,頭皮不禁一陣發麻。 李元宗收回視線,不再看兒子,冷笑:“你以為一把火就能殺了周嘉行?” 李承業張口結舌。 李元宗一扯韁繩,聲調拔高,發布命令:“你們立刻出城,沿路追擊,看到騎馬的人,不管是誰的人馬,殺!今晚宴會來客,除了河東軍將,其他部落的人,殺!關閉城門,查清城中所有人口,非軍籍者,殺!” 一片寂靜。 唯有火把燃燒的聲響。 氣氛壓抑凝重,火光中閃爍著凜冽的刀光劍影,肅殺之氣在沉寂中蔓延開來。 稗將們齊聲應喏,撥馬轉身,朝著各自的目標奔去。 沙土飛揚,幾百個滿帶殺機的身影融入夜色中,黑黢黢的蒼穹下回蕩著雜亂的馬蹄聲。 “父親,您這是做什么?” 李承業心慌意亂,耳朵咚咚直響,父親這是什么意思?他要殺光所有人? “我在做什么?” 李元宗嗤笑了一聲,撥馬轉了個頭,和兒子錯身而過時,抬起手,一巴掌抽過去。 一聲響亮的脆響。 李承業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這一巴掌掀下馬背,在地上連翻了幾下才停住,摔了個鼻青臉腫。 “你還有臉問老子在做什么?”李元宗接過親兵遞到手邊的鞭子,驅馬走到兒子跟前,一鞭子狠狠甩過去,“老子在給你收拾爛攤子!” 這一鞭子比剛才那一巴掌還要狠,李承業細皮嫩rou,哪經受得???當即皮開rou綻,疼得哎喲哎呦直叫喚。 李元宗沒有心軟,鞭子雨點似的砸向兒子。 “老子問你,周嘉行的營帳起火,他的精騎會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走南闖北,什么陣仗沒見過?會被你那點小伎倆困???真要是一把火就能燒了他,老子為什么不動手?你要是真有那個魄力借這個機會除掉勃格和周嘉行,就得做好萬全準備,下手要狠、準、快,確保他們都沒有翻身的可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就別動那個心思!結下私怨,又縱虎歸山,還讓他占了大義,后患無窮!無毒不丈夫,你要是真能殺了周嘉行,殺了勃格,老子倒要對你刮目相看,偏偏你什么都做不成!” 李元宗停下來,喘了幾喘,那雙蒼老的眼眸底下,翻涌著憤怒和失望。 他甩了鞭子,目光陰冷,近乎咆哮道:“今晚殺不了周嘉行,就是天亡我河東軍!等老子死了,你們這群廢物,全都得命喪他手!你還有臉在這里構陷你兄弟?” 幾十鞭子劈頭蓋臉抽在臉上身上,李承業遍體鱗傷,喊都喊不出來了。 父親的話更是讓他魂飛魄散——原來李元宗根本沒上當!他問都不問一句就知道阿史那勃格是清白的! “父親……”李承業無地自容,痛哭流涕。 李元宗掉頭便走,看也不看兒子一眼。 “勃格是什么人?他會縱火燒人?他真要殺周嘉行,提把劍就去殺了!他是老子養大的,老子比你清楚!” 李承業滿身傷痕,躺在沙地上,嗚咽不止,坐騎茫然無措,圍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 周圍的幕僚、將士比那匹圍著主人轉圈的馬還要茫然,面面相覷了一陣,追上李元宗。 “司空,要……要放了勃格嗎?” 既然司空知道勃格是被冤枉的,為什么剛才不說出來? 李元宗搖搖頭,頓了一下,不帶一絲猶豫,沉聲道:“派出所有兵力,務必要攔住周嘉行,所有過關者,就地殺死!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 幕僚倒吸一口涼氣。 司空這是打算把方圓百里內所有不是河東軍將的人全殺了…… 如此大規模地濫殺無辜,會引來天下人側目呀! 李元宗望著沉沉夜色下的土城,眸光陰沉,神情沉重。 “寶郎暗殺周嘉行,我們已經輸了名聲,如果真讓周嘉行逃了,就是滿盤皆輸?!?/br>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周嘉行和他的所有部下,順便把小部落的人也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