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片刻后,他收走銅錢。 陳茅松口氣,終于不用糾結這幾枚銅錢了。 這銅錢一看就是九寧的信里附帶的,他可不敢隨意揣測,免得惹怒周嘉行。 周嘉行收好銅錢,示意陳茅入座。 陳茅謙辭幾句,入座,親隨送來熱茶。 兩人對坐,談起這些天戰事不大順利,周嘉行聽出陳茅話中有寬慰之意,道:“勝敗乃兵家常事?!?/br> 陳茅微笑道:“郞主高瞻遠矚,是屬下多慮了?!?/br> …… 是夜,李司空派遣信使送來親筆書信。 信中他大方表達自己對周嘉行的贊賞,同時大罵那些胡亂猜疑他的人,表示自己會為他主持公道,拉攏之意顯露無疑。 和書信一起送抵大營的,還有一名說客。 這說客是一個波斯人,通幾族語言。 和周嘉行一樣,他生父是漢人,生母是胡人。 周嘉行沒有時間見說客,命陳茅代為應酬。 陳茅設下酒宴,請說客入席。 兩人你來我往,把盞言歡。 酒過三巡,說客忽然放下酒杯,先吹捧周嘉行一番,話鋒猛地一轉,問:“使君可知最近流傳于各藩鎮之間的謠言?” 陳茅故作不解:“什么謠言?” 說客嘆口氣,一副同仇敵愾的神情,“只因為使君生父不是漢人,現在中原百姓都在猜疑使君,誣陷使君是契丹狗的jian細,之前西線防線幾欲崩潰,使君力挽狂瀾,扭轉局勢,居功甚偉,卻被人如此對待,某為使君痛心!” 陳茅也嘆口氣,道:“原來是這個!我早已聽說,不過還不敢讓使君知曉?!?/br> 說客繼續哀嘆,一會兒夸周嘉行,一會兒罵那些輕賤他血統的文士,一會兒感嘆自己的艱難際遇。 陳茅不動聲色。 末了,說客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道:“某有一策可助使君!” 陳茅心道:終于來了! 跟著周嘉行久了,他們這些幕僚、屬官有事稟報或者要勸諫時,不喜歡拐彎抹角,通常有話便說。 他做出洗耳恭聽狀。 說客撫掌一笑,道:“使君年輕有為,相貌堂堂,來日不可限量,司空甚為激賞。眼下,司空膝下正有一女,年十五,蕙質蘭心,貌美聰慧,女郎愛慕英雄豪杰,不問出身,和使君正是天造地設的良緣!” 說著,朝陳茅擠擠眼睛。 “若能成為司空府嬌客,使君何愁無人賞識扶助?” 陳茅心里冷笑。 不管這個主意是李司空自己的意思,還是李司空兒子和河東軍將的意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很顯然,說客并不是主動求婚,而是暗示周嘉行應該去求李司空將女兒下嫁于他。 雖然和李司空聯姻確實是件好事…… 郞主雖然打響名聲了,但目前還不被其他勢力承認。 陳茅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勸說客接著喝酒。 說客道明來意,并不急著要陳茅立刻表態,哈哈一笑。 在他看來,周嘉行初出茅廬,還不足以和坐擁河東的李司空抗衡。如今河東主動暗示,周嘉行必定欣喜若狂。 …… 當晚,打發走醉醺醺的說客,陳茅立刻把這事告知周嘉行。 已是三更半夜時候,周嘉行衣襟松散,肩披錦袍,坐在燈前提筆寫字。 聽完陳茅的轉述,他淡淡唔了一聲。 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 陳茅等了半天,忍不住抬起眼簾看過去,看到幾枚熟悉的銅錢。 周嘉行手里拿了一管筆,面前信紙攤開,柳木鎮紙旁赫然擺著那幾枚銅錢。他看著銅錢,幾次提筆,最后還是一個字沒寫。 陳茅暗道:原來郞主也有煩難的時候。 他又繼續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周嘉行吩咐什么,突然明白過來。 軍中大小事,不管心里是不是已經拿定主意,周嘉行通常會先問一問身邊人的意見,讓眾人暢所欲言,以免有什么不足疏漏的地方。 此刻,按照以往的習慣,周嘉行應該問陳茅是怎么想的,然后再說出他的決定。 他沒有。 那只有兩種可能。 一,他還沒有想好該怎么應對。 二,他心里已經有了決定,而且是一個不容任何人插嘴的決定,所以他不需要問。 陳茅告退出去。 周嘉行沒有留他,望著幾枚平平無奇的銅錢,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送他銅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應該煩惱的。 但此時,這個讓他煩惱的困擾完全不會讓他覺得煩躁。 就像她一樣。 有點甜。 …… 成都府。 楊四郎的仆從又送了一捧供花過來,這次是牡丹花,一朵朵花苞如碗口大,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他大大方方送,九寧便也大大方方讓多弟代她收下。 楊家其他人包括楊四郎母親派人送來的清供她都收了,唯獨不收楊四郎的,太過刻意。 而且楊四郎這些天看到她不再像那天那么尷尬了,最初幾次他表情還有點不自然,后面就正常了很多。 很快,傳出楊四郎在說親的消息,據說他要娶蜀中本地豪族家的小娘子。 九寧心道:這肯定是楊節度使的意思。 …… 天氣越來越暖和,成都府的氣候有點像江州,一轉眼枝頭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葉芽兒已經綠得肥潤,草木蔓發,花繁葉茂。 楊澗一行人遲遲沒有音訊。 楊節度使心中著急,不斷派出親兵去他們的必經之路相迎。 幾日后,親兵帶回一個讓楊節度使心驚膽戰的消息:鄧珪很可能察覺出楊澗的打算,帶兵追了過來。 他們在一處山腳下發現戰斗過的痕跡。 現在有兩種可能:楊澗跑了,鄧珪緊追不舍,他沒機會找父親求救?;蛘咚麄円呀洷秽嚝曌セ厝チ?。 楊節度使心急如焚。 鄧珪脾氣暴躁,如果李曦、李昭再落到他手中,后果不堪設想! 楊節度使只能派出所有可以調動的隊伍,命他們暗中尋找楊澗一行人——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因為不止鄧珪想抓到李曦。 九寧得知此事,立即道:“讓炎延跟著一起去吧,她幼時在山中長大,或許能幫上忙?!?/br> 楊節度使答應了。 炎延能不能幫得上忙,他不知道,但炎延力大如牛,能以一對四,以后肯定是位征戰沙場的猛將,如果碰到鄧珪的隊伍,有她在,勝算大些。 五天后,炎延他們很幸運地順著楊澗和李昭留下的記號找到他們。 楊澗非常狼狽,滿身是傷。 護衛們渾身浴血。 他們幾天幾夜沒睡了。 本來按照計劃,他們早就該抵達成都府。但正如楊節度使擔心的那樣,鄧珪很快回過味來,立刻帶兵折返,把因為快到成都府而有些松懈的楊澗堵了個正著。 雙方短兵相接。 鄧珪對楊澗了如指掌,而楊澗畢竟年輕,應付得有些吃力。 好在李昭急中生智,想辦法激怒鄧珪,趁他惱怒時,在包圍圈最薄弱的地方撕開一條口子,成功突圍。 鄧珪惱羞成怒,帶兵封鎖道路,發誓要手刃楊澗。 之后的幾天,楊澗他們一邊想辦法躲藏,一邊迷惑鄧珪,一邊試圖給成都府報信,請求支援。 可惜始終沒能傳遞出求救訊息。 …… 當炎延帶著幾百人從叢林中竄出、撲向在河邊埋鍋造飯的楊澗一行人時,他們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是鄧珪找過來了。 楊澗立刻舉刀,示意親隨護送李曦和李昭先走。 李曦嚇得腿軟,根本走不動道,李昭和另外幾個內侍一起架著他,帶他離開。 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炎延看著眼前東奔西竄的白袍軍,撓了撓頭皮:這都是咋了? 楊澗沒給她多少時間疑惑,舉刀朝她沖了過來。 炎延反應奇快,手腕一翻,格開楊澗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