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多弟心跳如鼓。    剛才她和九寧說的話,這人全聽到了?    她明明壓低聲音了,而且特意用了江州地方方言,周嘉行竟然聽得清,還聽得懂?    這種方言連江州本地人都未必聽得懂吶!    那她們討論他攻打江州的原因和提起炎延的時候,他也聽見了?    多弟冷汗直冒。    不可能!    周嘉行脾氣這么壞,如果他聽到炎延那一部分,不可能還這么心平氣和,肯定早就惱羞成怒、派人去抓炎延,然后把九寧關起來……    現在他看起來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還關心九寧吃得好不好,肯定沒聽到后面的!    多弟腦子里飛快思考,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更恭敬一點,低著頭道:“使君……九娘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就被周家送去鄂……送走,她又傷心又害怕,以為您是她唯一的依靠,卻發現您也在騙她,都督也不承認她這個孫女了……她從來沒出過遠門,這大半年來經歷這么多事,您想想,她心里能好受嗎?”    周嘉行皺眉:“她知道周家的事?”    多弟點點頭說,“九娘知道了?!?/br>    偷偷瞥一眼周嘉行的臉色,眼珠一轉,道:“醫士說九娘要是開心一點,可能就不會鬧頭疼?!?/br>    周嘉行頓了一頓,看一眼近在眼前的帳篷,擺擺手。    多弟會意,慢慢退下。    好險,他果然沒起疑,大概是聽醫士說了心病的事,才會攔下她發問。    第91章    不久后, 九寧聽說了營地里發生的sao亂。    草原并不平靜, 幾大部落彼此之間有血海深仇, 如今聯合到一起抵御南下的契丹, 表面上相安無事, 實則暗潮洶涌。    不巧, 李元宗提前和契丹對上,原定的計劃臨時更改,接下來的部署也不得不隨之做出調整。    其中幾個部落非常不滿,責怪周嘉行不公,新定制的作戰計劃出現很大的分歧。    尤其當前線傳回云州刺史率兵投降契丹,并教會契丹人如何使用攻城器械后, 部落首領們表示契丹來勢洶洶, 他們寡不敵眾,根本沒有勝算, 要求退出盟約。    甚至有人直接嚷嚷道:“與其全軍覆沒, 還不如投降契丹!反正唐室早就不管我們了?!?/br>    周嘉行沒有退讓,處罰領頭破壞盟約的人, 暫時壓制住營地那些蠢蠢欲動的部落。    大雪終于停了。    晴朗的好天氣并沒給正為大戰做準備的人們帶來好心情, 相反,營地的氣氛反而愈加沉重。    因為連日風雪能在一定程度上給南下的契丹軍制造困擾,延緩他們南侵的腳步?,F在天氣放晴,意味著兩軍主力離得越來越近, 大規模決戰一觸即發。    這時阿史那部的人火上澆油, 跳出來嘲笑蘇部, 他們認為率大軍正面迎敵的李元宗和阿史那勃格才有資格領導他們,嘲笑周嘉行只是個躲在后方指手畫腳的懦夫。    面對阿史那部的挑釁,周嘉行泰然處之。    阿青、阿山這些隨從卻氣了個半死,差點和阿史那部的人打起來,被懷朗攔住臭罵了一頓。    多弟告訴九寧:“蘇部的人也很生氣,不過他們的部落現在處境危險,必須依靠盟約才能保住族人的性命,所以只能忍氣吞聲?!?/br>    九寧沉吟半晌,問:“其他人沒有說什么嗎?除了懷朗之外,有沒有人出面勸阻阿山?”    周嘉行身邊總是帶著一群年輕氣盛的親隨,少有幕僚、屬官,每次發生爭端,部下們比他還激動,恨不能立刻拿刀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像懷朗這樣已經算是老成沉穩的了。    她記得以喬南韶為首的喬家早已經臣服周嘉行,他拿下鄂州后,除了袁家、張家以外,宋家也成了鼎力支持他的家族之一。    這些家族唯他馬首是瞻,把寶押到他身上,必然對他有所求,也必然會派出族中子弟跟隨在他身邊,以保證自己家族的利益。    但九寧很少見到那些人。    以前她看不到,肯定是周嘉行怕她瞧出端倪特意隱瞞的緣故。    現在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他用不著藏藏掖掖了,她還是沒看到他身邊出現其他家族的人,也沒看到他的幕僚。    這讓九寧覺得很奇怪。    像阿山這批自小跟隨他的部署固然忠心,但缺少謀略,而且太年輕,行事莽撞,沖動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能委以重任。    他需要像裴望之那樣的文士輔佐。    可他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人。    難道周嘉行是個聽不進任何勸告的自大狂,容不得其他人的意見,所以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    這未免太乾綱獨斷了。    書中他一個人軍事、政事、經濟什么都要一把抓,每天從早忙到晚,累得連辦個登基儀式的時間都沒有……就是因為不信任其他人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九寧自己否決了。    周嘉行不是那種心眼狹小、剛愎自用的人,他很清醒。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身邊不缺沉穩的謀士,只是沒讓她看到而已。    以前不讓她看到,現在窗戶紙捅破了,他還是不讓她和那些幕僚碰面。    他一直防備著她。    早從他離開周家的那一晚,她騎馬去追他——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隱瞞了自己。    九寧回想往事,脊背一陣發涼。    她確信,喬家、宋家、袁家……周嘉行的其他部下肯定也來了北方,而且就在營地附近。    所以她讓多弟以幫她買安神藥草為借口去接觸其他部落的人,趁機打聽消息。    在北上的路上她就發現多弟學方言很快,就算聽不懂、不會說波斯語,也能比手畫腳和其他部落的人進行簡單的交流。    而且多弟還從銜蟬她們身上學到了一項很有用的技能——打探消息。    多弟沒有讓九寧失望,壓低聲音說出她探聽來的信息:“阿史那部的人離開后,有幾個中年人求見周使君。我不知道那些人姓什么,他們對周使君很恭敬。懷朗好像認識他們,昨晚他們送了幾壇酒給懷朗,懷朗收下了?!?/br>    九寧唔一聲,更加確定阿山這幾個毛小子只是周嘉行的親兵,而不是輔佐他的人。    這些人中,大概只有懷朗清楚他在做什么。    所以他才放心地讓絕對不會暴露他真實打算的阿山這群人來保護她。    想明白這些,一種莫名的無力感襲上九寧的心頭。    周嘉行不相信她了。    但又要牢牢地困住她。    他不累的嗎?    費這么大的勁,就是為了逼她當一個乖巧聽話的meimei?    明明看起來那么正?!?/br>    坐在帳中,手里捧了碗熱茶,九寧慢慢理清混亂的思緒,瞥一眼跪坐在旁邊專注煎藥的多弟。    書里睚眥必報、陰險狡詐、哪哪兒都不正常的多弟現在怎么看怎么正常。    本該正常的那個周嘉行卻不正常了。    她抿口茶:感覺自己也沒做什么呀……他怎么就不正常了呢?    端坐著出了一會兒神,帳篷外傳來腳步聲。    懷朗掀開帳簾,領著醫士走進來。    九寧放下茶碗。    醫士為她診脈,眸底閃過一抹憂慮,臉上卻浮起淺笑,道:“恢復得不錯?!?/br>    交談了幾句,九寧抬頭,望著帳簾的方向,道:“外面放晴了?我想出去走走?!?/br>    懷朗和醫士交換一個眼神,轉身出去。    帳篷外響起說話。    過了一會兒,一只寬大的手撥開帳簾。    周嘉行來了。    他剛才就在外面,和醫士一起過來,卻不露面。    直到懷朗出去請示他。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九寧腹誹了一句,對上周嘉行深邃的眸光,笑問:“怎么,二哥,你真的要軟禁我?”    帳篷里陡然安靜下來。    醫士和懷朗連頭都不敢抬。    多弟也謹慎地握緊手中鐵鉗,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嘉行——萬一這位使君發怒,她得擋在娘子前頭。    氣氛凝滯。    落針可聞。    九寧沒有退讓。    周嘉行和她對視了短短一瞬,挪開視線,聲音沙?。骸跋肴ツ睦锒伎梢?,不過別離開太遠?!?/br>    說完,他和醫士一起出去。    帳簾放下,隱隱傳來他低聲詢問醫士的說話聲。    九寧望著他,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動的帳簾后,出了一會兒神。    吃過飯后,她立刻要求出帳篷。    周嘉行已經發話了,阿山自然不敢攔她,給她牽了匹馬。    她第一個去看炎延。    炎延看到她很激動,一把推開看到她表情古怪的阿山幾人,主動請纓:“九娘,我想下山去,隨周使君迎擊契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