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笑過了,她忍不住拍一下自己膝蓋,抬起頭。 周嘉行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九寧大大方方回望過去。 周嘉行轉眸,四下里掃一眼,把火盆挪到床邊,道:“這里不止你一個女子,你不用太拘束?!?/br> 九寧咦一聲,營地還有其他女子? 難怪他帶她進來,懷朗他們都沒露出什么詫異的表情。 “蘇部有些部落的首領夫人可以和首領并排坐胡床,接受拜見,參與議事,她們也在營地?!敝芗涡衅鹕?,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包rou脯,遞給九寧,“真正的營地在幾十里外的地方?!?/br> 九寧喔一聲。 這個營地是蘇部和其他結盟部落商討大事的地方,駐防營地不在這兒。 這兩天需要消化的東西太多了,體力、腦力消耗態度,沒注意的時候沒什么感覺,看到rou脯,她頓覺腹中饑餓,顧不上矜持,接過吃了起來。 周嘉行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陸陸續續搬進燈燭、厚襖、可以放在行軍床上供枕靠的隱囊。 還送來剛出鍋的、滾熱的羊rou湯,湯汁濃白。 九寧這會兒什么都不想cao心,吃吃喝喝,洗漱過后,躺倒就睡。 期間周嘉行進來過幾次,她沒理他。 他很忙,去了另外一個大帳和部下議事。 離得不遠,九寧能聽見不停有信報從山下沖上來,傳送戰報。 周嘉行沒有休息,一項項命令發布出去,又一份份戰報送回來,燭火燒了一整夜。 九寧非常累,身體累,心也累,但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在旁邊,熱乎乎一大團,驚醒過來。 枕邊幾縷烏黑卷發。 周嘉行坐在床邊,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靠著床,枕著自己的雙臂,睡著了。 胳膊碰著她的胳膊,隔著一層被褥,還是有熱度傳過來。 九寧翻身坐起。 他似乎累極,呼吸仍然平穩,沒醒。 即使睡著了,他的眉仍然皺著。 這么忙,竟然硬是等找到她才動身過來。 燭火沒熄,屏風后面的書案上羊皮紙和各種戰報散亂堆疊。風不知道從哪個罅隙吹進來,燭火晃動,幾張泛黃的紙被吹起,朝燈燭撲過去。 九寧趕緊下床,走到書案前,沒找到鎮紙,隨手摸了一支筆,扣在那些紙張上,免得被風吹亂。 她吹滅燭火,心想,周嘉行肯定很累,這么細心的人,竟然忘了熄燭。 躡手躡腳走回床邊,她看一眼趴著床沿睡覺、姿勢看起來不大舒服的周嘉行,再看一眼自己腳下已經踩臟的氈襪,決定不叫醒他,繼續霸占他的床。 剛躺好,簾外傳來人聲:“郞主,阿史那族的人來了?!?/br> 周嘉行立刻驚醒。 眸子睜開,正好和九寧的眼睛對上。 九寧捏著被角,無辜地眨眨眼睛。 “讓他們等著?!?/br> 周嘉行看著九寧,啞聲道。 黑暗中,九寧一點也不示弱地瞪回去。 周嘉行看了她一會兒,隨手攏起散亂的卷發,道:“是我把你帶到長安的,我不會讓你出事?!?/br> 聲音沙啞,滿是疲倦。 九寧鐵石心腸,兩手一攤:“我的靴子呢?” 靴子還她。 周嘉行沉默了。 半晌后,“你答應過,不會再騙我?!?/br> 然后一轉眼就帶著侍女準備偷偷摸摸跑掉。 九寧愣了一會兒:“我什么時候答應了?” 她當時根本沒作聲??! 而且想要離開也是因為被他嚇到了好嘛! 不說這個,之前漏液和雪庭一起離開,讓他找了一天兩夜,也不能怪到她身上——他知道她在宮里,篤定她不會回去,自己先走了,所以他們才會錯過! 周嘉行不說話了,草草束起卷發,起身出去。 “哥……” 背后突然響起一聲輕飄飄的呼喚。 若有若無。 好像是他的錯覺。 他身形一僵。 “二哥?!本艑庍€是習慣這么叫他,“你沒有說出全部實情,對不對?” 為什么要攻打江州,他始終含糊其辭。 周嘉行不語,撩開帳簾,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來直到天亮,他沒再回大帳。 九寧后半夜倒是真的睡著了,翌日早起,床邊多了一樣東西。 她的靴子。 九寧嘴角扯了一下,穿上靴子,起身梳洗。 懷朗給她送來一大碗羊rou面和剛出鍋的蒸餅。 羊rou熟爛,面條柔軟,蒸餅香甜,她吃完,問:“雪庭到了嗎?” 懷朗對她的態度不像以前那樣隨意,站在一邊說:“沒有,他送信來說在一處野寺避雪。對了,那個叫炎延的……” 他頓了一下。 炎延是個女人——根本沒人看出來,阿山他們聽說后,感到好奇,跑去圍觀,結果和炎延交上手,吃了點虧。 “他們到了,郞主只允許他們派四個人進營地?!?/br> 九寧道:“勞你替我安頓好他們?!?/br> 幾十個部曲,跟著她從南走到北,不容易。 懷朗道:“郞主不會虧待他們?!?/br> 九寧不接這個話,又問:“外邊情形怎么樣?” 可能周嘉行說過這些事用不著瞞她,懷朗沒有隱瞞,道:“阿史那將軍找到李司空了,李司空受了點輕傷,沒有大礙,不過第一道防線已經后撤一百里?!?/br> 準確地說,是往東北撤。 阿史那勃格也不想搭理那個丟下所有文武大臣、悄悄帶著親信宦官逃之夭夭的小皇帝。 但李司空不這么想,他總覺得長安是他的囊中之物,堅持要撤回長安。 九寧已經不再為李司空在戰場上抽風似的舉動感到吃驚,誰讓他老人家這些年橫掃關中,沒有敵手呢? 藝高人膽大,非常人,脾氣也非常。 如果周都督在這,肯定會無情地嘲笑李司空年紀越大越不正經。 想到周都督,九寧不動聲色地掃一眼周嘉行的書案。 他這么細心敏銳,既然懷疑她,為什么就這么直接把所有戰報帶回來,大咧咧往書案上一攤? 她先試探懷朗:“二哥離鄂州這么遠,千里之遙,如果鄂州那邊有什么異動,該怎么辦?” 懷朗面色不變,道:“九娘不必為郞主憂心,鄂州那邊有袁家人留守,亂不起來?!?/br> 九寧低頭撥弄炭火,“袁家之前是鄂州的舊主,二哥不在,袁家人會不會不老實?” 懷朗臉上的表情很不以為意:“有薛家的下場在前,鄂州所有當地豪族都老實了,包括袁家?!?/br> 九寧眼瞳微微一縮。 薛家? 她記得懷朗以前說過,薛家是袁家除掉的。 那時她猜想可能是自己那封告密的信起到作用了,袁家發現薛家背地里的小動作,一怒之下鏟除了薛家。 但從懷朗這句話隱含的意味來看,薛家分明不是袁家除掉的。 下手的人地位比袁家高……又能震懾其他鄂州豪族……那可能只有一個。 是周嘉行。 九寧記起,曾和他提起過薛家。 恍惚只有那一次。 也沒有多說什么,只說她不喜歡薛家。 沒有透露太多。 九寧若有所思,說:“那就好?!?/br> 懷朗出去了。 下午,周嘉行抽空回到大帳,拿走他的佩刀。 九寧沒有外出,也能感覺到營地的氣氛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