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周嘉行瞥他一眼。 懷朗立刻低頭,抱拳退下。 周嘉行轉身回帳篷。 燈火搖曳,九寧已經睡著了,雙手大咧咧攤在薄被外面。 周嘉行低頭,掀開薄被,把她的胳膊放進去,掖好被角。 那顆明珠放在枕頭邊,朦朧的暈光打在她臉上,肌膚晶瑩潔白。 和海商交易時看到這顆明珠,他立刻想到她,所以不惜花費數千金也要買下這顆對他沒有一點用處的東西。 果然很配她。 第78章 發覺 九寧病好后接著趕路,發現他們在往北走。 十一郎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阿大幾人安排好青竹縣那邊的事, 追上她, 告訴她江州看起來一切如常, 暫時沒有什么動靜。 六郎幸災樂禍地道:“都督肯定沒有理會十一郎!” 十一郎沒有寫信過來, 只有一個可能:周都督放棄九寧了, 十一郎怕九寧傷心, 不敢告訴她。 九寧惆悵了一會兒,瞥一眼被五花大綁捆在車上的六郎,“六哥, 你祖父也沒有理會你呢!你可是周家嫡出的郎君?!?/br> 六郎神色一僵, 恨恨地瞪九寧一眼, 閉上眼睛不搭理她。 他早知道會這樣, 祖父會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但絕不會為他做出更大的犧牲,他在祖父眼中,說不定還不如一個部下!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當面被九寧毫不留情地戳破又是一回事。 六郎氣結:抓他當人質就算了, 還天天過來無情地嘲笑他, 九妹簡直可恨! 九寧笑嘻嘻把六郎氣了個半死,隊伍最后面傳來sao動聲,兩匹快馬追上來, 馬上的騎手馳到周嘉行身側, 小聲說了幾句什么。 周嘉行神色微變, 下令繼續趕路。 九寧回頭張望,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朝她點點頭,示意她無事,撥馬轉身,和兩個報信的親隨交談幾句,神情平靜。 多弟湊到九寧身邊,說:“慧梵禪師說,雪庭師父往長安去了?!?/br> 九寧不動聲色,嗯了一聲。 這不對勁,李昭把雪庭騙到長安去做什么? 不過雪庭會去的地方,除了江州……也只有長安了,他是從長安出來的,而她的生父也極有可能是長安人。 九寧想確認自己的身世,給周都督、也是給崔氏一個交代。 她離開江州后,崔家的奴仆一夜間全部消失得干干凈凈,崔家這邊的線索徹底斷了。大概是當初雪庭對他們交代過什么,只要她離開周家,他們就立刻躲起來,不給其他人探查秘密的機會。 可惜慧梵禪師雖然知道雪庭很重視九寧,但并不清楚緣由。他只能告訴阿大雪庭的去向,不知道他到底去長安做什么。 想要弄清自己的身世,九寧必須先找到雪庭。 這事她沒和周嘉行說,他非常忙碌,找他稟報事情的親隨從早到晚就沒斷過。 九寧留心觀察,看出其中有很多是戰報。她很欣慰,周嘉行終于按捺不住開始占地盤了,可喜可賀,離她完成任務的那天不遠啦! 她沒打過仗,沒干過爭霸天下的事——她干不來,也實在不想干,生怕自己耽誤周嘉行的大事,催促他趕緊忙他的事去,又問他在誰帳下奔走。 周嘉行回答得含糊其辭,只說他現在要去長安辦一件要緊事。 “這一路大概不會太順利,你怕嗎?” 九寧當然不怕啦。 這么巧都要去長安,而且周嘉行和多弟都在身邊,兩人相安無事,看起來不會結仇,她高興還來不及,怕什么? 至于周嘉行到底要辦什么事,九寧撇撇嘴,沒有細究。 反正她遲早會知道的。既然他們的目的地相同,那就先同路再說,不必多問。 入秋后,天氣漸漸涼下來,進入中原,路旁風景不再是秀麗的山巒河谷,而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 九寧立馬河岸邊,只覺滿目蒼黃遼闊。 他們走的是官道,一路往北走,城鎮村莊一座比一座荒涼頹敗,許多鄉村直接荒廢。老百姓苦于戰亂和苛捐雜稅,紛紛南逃,他們在路上遇到很多逃難的百姓。 這天九寧一行人在一處岔路口打尖,看他們一行人衣飾不凡,逃難的人壯著膽子上前問:“敢問小娘子從何方來?” 護衛在九寧身旁的炎延出列,道:“我們從南邊來……你們這是去哪兒?” 那人嘆口氣,神情是一種聽天由命的麻木,仿佛人人驅使的牛馬,道:“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今天這邊打仗,明天那里打仗,沒有一個太平的地方……人都死光了,他們又來抓壯丁,實在活不下去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壯士是不是從南方來?南方太平嗎?” 聽炎延被稱呼為“壯士”,旁邊的阿大臉色僵硬。 炎延滿不在乎,她自小跟著父親在山里生活,理解北方百姓的流離之苦,答道:“西川不能去,那邊在打仗,所有北路都不能走,你們只能往東、往南,過了江東,還算太平?!?/br> 南方和北方比起來,一直比較穩定繁榮,這也有南方始終算不得正統,角逐的各大勢力主要集中在中原和北方的原因。 更多難民圍過來聽炎延分析局勢,北方實在待不下去了,眾人說起以前太平時候的往事,唏噓不已,又哭又笑,只盼能熬到活著到達南方。 這邊說得熱鬧,周嘉行的人立刻走過來。 他的人很多是胡人,人高馬大,兇神惡煞,圍觀的難民畏懼惶恐,慢慢散了。 有人見九寧生得如花似玉,心中憐惜,使勁對她使眼色,小聲提醒她說:“長安以北胡人肆虐,西邊吐幾次攻占長安,北邊契丹人虎視眈眈,如今天下大亂,什么牛鬼蛇神都敢進犯中原,小娘子要小心呀!” 說著指一指不遠處的周嘉行。 九寧哭笑不得。 周嘉行突然走了過來,大踏步走向和九寧說話的流民。 那流民一愣,嚇得雙腿打顫,一溜煙混入往南走的人群不見了。 九寧道:“二哥,他只是和我說幾句話,不是探子?!?/br> 周嘉行嗯一聲,吩咐自己的親隨幾句。 親隨們應喏,轉身取下馬背上的干糧,分發給路邊的流民。 流民們面面相覷,一開始不敢要,等看到幾個餓得皮包骨頭的婦人領到糧食后,這才大著膽子上前。 人雖然多,但周嘉行杵在一邊,身邊又有一群帶刀親隨簇擁,流民們不敢哄搶,秩序井然。 親隨中擅于繪圖的阿山找來一根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告訴流民正確的逃難路線,叮囑他們要避開哪些地方,到了哪里可以找到吃的。 流民們感激涕零,圍成一圈,仔細聽他講解。還有人掏出貼身藏著的紙張,想把路線記下來。 九寧有些感慨,周嘉行其實還挺好的。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因為周嘉行并不像雪庭那樣慈悲為懷。他殺人時絕不手軟,昔日部下桀驁不馴,難以管束,影響軍心,他說殺就殺。攻克城池后也曾下達過屠城那樣被天下士子罵得體無完膚的命令,很多人說他殘暴…… 但他心底始終對普通老百姓抱有一種悲憫之心。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吃過苦頭,所以能理解底層百姓過日子的艱辛。 當然,也有可能是裝出來收買人心、哄騙天下英杰的。 這些野心家個個臉皮厚如城墻,李司空都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是赤膽忠肝的賢臣。 半個時辰后,他們離開岔路口。 這一回隊伍后面多了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 隨從正要驅趕走他們,被九寧攔住了。 “二哥,這幾個人認字?!本艑幣伦约憾嗍?,和朝自己看過來的周嘉行說明原因,“他們舉止斯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流民,興許是讀書人。剛才阿山畫地圖的時候,我看他們神情有異,好像有些不贊同?!?/br> 阿山跟著周嘉行走南闖北,畫出的地圖大致不會錯,那幾個流民卻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細微上的小錯誤,見識不一般。 讀書人不稀罕,但能把天下局勢和各地形勢熟記于心的讀書人就少見了。這幾個流民從北方逃出來,見周嘉行往北走,又毅然決然掉頭跟上他,必有緣故。 興許能派上用場。周嘉行不像其他人那樣有雄厚的背景,帳下缺人才吶! 周嘉行明白九寧的話外之音,叮囑親隨不必理會那幾個流民,不能得罪,也不用俯就,讓他們跟著。 九寧不放心地道:“也不能掉以輕心,得提防他們是探子?!?/br> 周嘉行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腦袋。 他喜歡看她為自己cao心的樣子。 流民們遠遠跟著他們,似乎在觀察什么。 九寧讓人沿途留下一些易于保存攜帶的食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由那幾個人跟在后面打轉。 離長安越近,路上越不太平。 他們遇到幾次攔路劫道的匪徒,都被炎延和阿山他們輕輕松松解決了。 有些山匪腦瓜子機靈,見打不過,立刻跪地求饒,愿意歸順周嘉行。 阿山請示周嘉行要不要收下那些人。 周嘉行搖頭。 阿山會意,以后再遇到山匪劫道,直接殺光。 有親隨勸周嘉行留下那些主動歸順的山匪:“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這些山匪以前也是良民,迫于生計才落草為寇,收下他們也沒什么?!?/br> 戰事頻繁,人口銳減,盤踞北方的節鎮們到處搶人充實自己的軍隊,管他是強盜還是平民,只要是個男人,全得入伍。 像周嘉行這樣挑挑揀揀,什么時候才能像李元宗那樣坐擁百萬雄兵? 親隨們對此頗有意見。 周嘉行斷然拒絕,道:“他們不事生產,習慣劫掠,以后投入軍伍還會如此,不僅派不上用場,戰場之上隨時可能臨時倒戈,這樣的驕兵留著沒有用處?!?/br> 見他主意已定,親隨只得罷了。 九寧很贊同周嘉行的做法,因為困擾所有藩鎮的一大難題就是手下的部將勢力過大,不服從軍令,不僅僅會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還常常出現部將反水的事。 曾煊赫一時的起義軍首領就是被部下背叛才輸得一敗涂地。 誰強誰就叛主,在這個禮儀廢弛的時代,“兵驕逐帥,帥強叛上”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