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九寧制住七郎,手里的匕首隨手往他袍襟上抹了一下,擦干凈血跡,然后又是一刀。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劃的傷口并不深。 但七郎是家中嫡出郎君,自小也是嬌生慣養長大,身上連油皮都沒蹭破過,什么時候被人直接拿鋒利的匕首在胸前劃來劃去? 七郎倒抽一口涼氣,低頭一看,自己胸前皮開rou綻,鮮血順著脖頸往下淌,連袖子都染紅了。 吾命休矣! 七郎兩眼一翻,差點暈過去。 “欸,醒醒,我可抬不動你?!本艑幣男哑呃?,匕首壓在他頸間,朝周圍的護衛道,“七哥可是使君的嫡孫,你們別靠得太近,嚇著我,我一時失手傷了七哥,可怎么是好?” 護衛們苦笑:您已經把七郎劃得渾身是血了,什么叫“一時失手”? 他們遲疑著不敢靠近。 與此同時,趁著大火將整個車隊攔腰截斷,山林里遽然沖出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年輕男子,怒吼著和護衛們廝殺在一處。 他們明顯是埋伏多時的,配合非常默契,先放出纏有火布的弓箭,擾亂車隊,將他們的隊伍沖散得支離破碎。然后從不同方向沖到馬車前,立刻擺出整齊的槍陣,十個人為一組,互為犄角,一邊廝殺,一邊朝馬車靠近。 他們的陣型非常牢固,又能隨時根據護衛們的反擊重新排陣,很快就沖到馬車前。 六郎驚愕,這些埋伏的人不是烏合之眾,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士! “下馬!所有人下馬!提防他們驚馬!” 驚叫和咆哮聲四起,眨眼之間,已有十幾匹馬突然長嘯著倒地,馬背上的騎手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摔下馬背。 護衛們忙滾下馬,拔出長刀,慢慢聚攏到六郎身邊。 熊熊火光中,六郎暗恨,牙齒咬得咯咯響,抹一把臉,沖到馬車前:“九娘,放開我阿弟!” 九寧微笑,手中匕首穩穩地架在七郎脖子上。 “六哥,人我是會放的,不過不是現在?!?/br> 六郎看著七郎衣袍上發黑的血,臉色陰沉,清清嗓子,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溫和一點:“九娘,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跑得了?我阿翁派了幾千精兵在沿路接應,每個關卡都是江州兵把守,就算你這會能逃走,還是出不了江州?!?/br> 九寧滿不在乎道:“逃不逃得出去是我的事,就用不著六哥為我cao心了?!?/br> 說著,她靠近瑟瑟發抖的七郎。 “七哥,你說是不是?” 匕首冰涼而鋒利,七郎動都不敢動一下,心里嘴里都發苦:他只是奉祖父之名去鄂州當人質而已,為什么會攤上這種事? 七郎在九寧手上,周圍各自的人手還在拼殺,火光搖曳,九寧嬌艷的臉龐仿佛比平時更艷麗。 也更危險。 六郎不敢輕舉妄動。 旁邊的軍將見六郎動搖了,忙道:“郎君,難道就這么放縣主走?那我們怎么對使君交代?” 提到周刺史六郎就生氣,祖父心里只有周家,從來沒有他們,他們雖然是周刺史的親孫子,但并沒有得到太多優待,反而總被祖父忽視?,F在祖父還讓他們和九娘一起去鄂州當人質……雖說祖父是為他們長遠考慮,他心里還是有怨。 七郎是他的親弟弟,他怎么能眼看著七郎受傷——九娘學過騎射,她真敢下手! 六郎沉下臉,“九娘,只要你不動六郎,我可以放你走?!?/br> 九寧臉上并沒有露出驚喜的表情,看一眼隊伍亂起來之后始終被十幾個士兵緊緊圍在最當中嚴密保護起來的一輛馬車,慢悠悠道:“六哥,只怕你說了不算?!?/br> 六郎愕然。 九寧知道自己猜對了,拔高嗓音,朝那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馬車道:“事已至此,閣下何必藏藏掖掖?” 那十幾名士兵對望了一眼,聽到馬車里傳出咳嗽聲,回轉身,細聽里面的人吩咐。 一名士兵掀開車簾。 巨大的火團燒得噼里啪啦響,炙熱的昏黃火光中,一名身穿交領寬袍的少年走了下來。 眉目清秀,面如冠玉,隨隨便便一個動作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骨子里散發出一種自然而然的高貴氣質,眉宇間略帶幾分郁色。 正是九寧在永安寺撞見的雍王李昭。 李昭握拳咳嗽了幾聲。 九寧看著他,輕笑道:“又見面了?!?/br> 李昭還以一笑,聲音溫和,音質溫潤:“縣主聰慧過人,怎么猜到是我的?” 九寧不是猜出來的。 她一開始懷疑周嘉言受了什么人的挑撥才能設下這么周全的計策,但等周刺史插手進來后,她發覺事情沒有自己起初想的那么簡單。 周刺史確實不滿足于僅占江州一地,常常因為周都督不愿擴大地盤和他起沖突,但這一次周刺史對鄂州拱手讓出來的城池的態度太奇怪了,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擴展勢力,壓根不擔心周家能不能穩穩當當保住新地盤。 他急切,浮躁,甚至冒著得罪周都督的風險也要拿下那些城池,到底是為了什么? 是誰在暗中鼓動慫恿他帶領周氏一族參與這場群雄逐鹿的爭斗? 又或者說,誰給了周刺史這樣的決心和魄力? 那個人一定身份高貴,才能讓周刺史也變得輕率冒進,沉不住氣。 放眼天下,只有雍王李昭能夠說動周刺史,也只有李昭的身份能讓周刺史動心。 他上次并沒有離開江州,而是混進周府,躲在周都督眼皮子底下。 這些是九寧從侍婢們打聽到的消息總結出來的。 當然,九寧不知道李昭是怎么一步步謀劃的,只能猜出個大概。 有一點她想不明白:李昭為什么會從她身上下手? 她只是個小娘子而已。 九寧看著李昭,慢慢道:“使君身體很好,偶爾也吃藥,不過用不著服丹藥,婢女卻告訴我使君的院子最近常有道士走動,我記得使君崇佛,和道士來往不多?!?/br> 李昭微笑。 因怕走漏行跡讓周都督瞧出端倪,待在周府期間,他從未踏出過房門一步……可惜他多病,需要靠丹藥來支撐,有幾次服用丹藥過量,險些喪命,郎中束手無策,周刺史只能請道士來為他診治。 也就是這一個疏忽,竟然讓九寧猜出他就在隊伍里。 九寧抬頭看一眼黑魆魆的夜空,問:“我舅舅是你支走的?” 李昭沒有回答,掃視左右,淡淡道:“既然你知道是我,那也應該清楚你今晚逃不了?!?/br> 周刺史安排的護送隊伍遠遠不止表面上的那幾百人,真正的精兵全程跟隨在車隊前后。這幾百個護衛只是掩人耳目罷了,為的就是讓來救九寧的人掉以輕心,等他們自投羅網。 他說完,官道遠處傳來雷鳴聲。 怎么會突然打雷? 眾人仔細聆聽,才發現那不是雷聲,而是整齊的馬蹄聲。 光聽聲音就知道后面的隊伍人數眾多,氣勢雄壯,每匹馬都是肥壯的好馬。 六郎松了口氣。 被九寧勒著脖子的七郎也悄悄松口氣,把心放回肚子里:差點就以為今晚要被九妹大卸八塊! 九寧臉色微變。 李昭掩唇咳嗽,掃一眼緊緊圍在馬車前的那幾十個新兵。 這幾十人忽然放出大火攔住車隊去路,還擺出嚴密的陣型來沖破護衛們的攔阻,讓他頗覺得意外。 尤其當看到為首的那名新兵頭扎紅綢、一副女子打扮后,李昭更為詫異。 粗看那新兵長手長腳,分明是英武長相,怎么竟然是個女人? 看她態度大方、目光堅毅,顯然平時也一直是女子著裝。 她手下的新兵就甘心被一個女子指揮嗎? 李昭沒有想到,來救九寧的竟然是這幫人。 一個女人帶領的一幫新兵。 而他們差一點就真的救走九寧了。 新兵們表現不凡,肯定和九寧這個主人有關系。 李昭暗嘆一聲。 九寧果然不是尋常小娘子,而且她的生父很可能是雪庭的至親,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同鄉。 他并不想傷害她。 可惜九寧身上的謎團太多,而且和鄂州那邊關系微妙,鄂州的節度使似乎非她不可,他不得不利用她來攪亂江州、鄂州、襄州幾地的平衡局勢。 馬蹄聲震耳欲聾,精兵們越來越近了。 見援兵終于來到,六郎輕輕吁口氣,“放了我阿弟!” 九寧撩起眼皮,眉眼彎彎,笑出一對梨渦。 六郎愣住。 李昭也怔了怔,臉色微變,抬眼朝那些精兵看去。 下一刻,李昭瞳孔急劇收縮:“不是我們的人?!?/br> 幾百匹快馬風馳電掣而來,馬上騎手個個手執彎弓,弓弦已經拉滿,箭尖閃爍著冰冷寒光,密密麻麻,正對著周家護衛。 李昭立刻明白九寧剛才是在拖延時間等這批莫名其妙出現的騎手趕到。 他只猶豫了一瞬便清楚敵我懸殊太大,沒有留戀,沉著道:“退!” 周刺史安排的人肯定被攔下了,又或者說,被消滅了。 李昭回眸,看向九寧。 九寧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誰埋伏誰,還不一定! 李昭忽然彎腰,低低咳了一聲。 他身邊的親隨反應迅速,立刻扶住他,攙著他躲入人群中。 冷箭如蝗雨,狂風驟雨,一陣急似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