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但他們很快發現所有出府的路都被堵起來了。 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嗖嗖數聲,如蝗箭雨罩向大廳,每支箭上都搽了劇毒,最先跑出來的人來不及發出悶哼就紛紛中箭倒地。 躲過箭雨的人剛松口氣,就見眼前一片刀光閃爍,埋伏在暗處的死士們前仆后繼朝他們撲過來,哪怕被親兵們砍出一身血窟窿,依然執著地往前沖。 眼看幾個同僚接連中箭慘死,酒宴主人皇甫寧旭魂飛魄散,這和計劃好的不一樣!盧公親自來游說他的時候,分明說好刺殺的目標是李元宗,還答應等李元宗死了就封他做司空,河東幾大重鎮隨他挑,為什么死的是曹忠?!雍王對宴會上的賓客大開殺戒,連他這個同盟都不放過,他是想要殺死所有人嗎? 瘋了!李昭絕對是瘋了,殺了他們,天下還不是要大亂,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耳畔時不時傳來慘呼聲,皇甫寧旭膽戰心驚,不敢再細想李昭到底準備了多少后招,余光看到一支毒箭對著自己飛過來,隨手抓過身邊親兵一擋,脫下身上顯眼的錦袍,混入親兵中。 死士們雖然人多而且準備充分,但畢竟比不上各位賓客的親兵經驗豐富,屠殺進行到一半,親兵慢慢扭轉局勢,壓制住死士。 就在賓客們暗自慶幸的時候,人群里同時響起幾聲慘叫,親兵里忽然出現反身刺殺自己主人的死士,幾個軍將沒有防備身邊近人,稀里糊涂成了刀下亡魂。 賓客們毛骨悚然,李昭到底準備了多少殺招?! 不知是誰先慌了神,賓客們不僅不相信一起來赴宴的同僚,也開始懷疑身邊親兵,一名中郎將見身邊親隨神色古怪,先發制人,一刀砍死親隨。 頓時,砍殺聲四起,人人都殺紅了眼,不管對方是敵是友,寧可錯殺,絕不能大意! 刺鼻的黑煙中,司空李元宗在貼身衛士的保護下離開大廳,他回頭看一眼身后,嘖嘖幾聲,對左右道:“雍王這個病秧子倒是比他兄弟李曦強!我喜歡那小子!” 左右衛士滿頭大汗,心中暗暗叫苦:都什么時候了,司空您能不能專心點逃命! 李元宗從容不迫,捋一捋長須,大笑道:“不過這點雕蟲小技也只能對付曹忠那種閹人,困不住我!雍王到底還是太嫩了?!?/br> 衛士們知道李元宗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面和死士拼殺,一面奉承道:“司空英雄蓋世!” 李元宗得意大笑,吩咐保護自己的義子阿史那勃格:“李昭不能就這么死了!我留著他有用,你去把他捉來,千萬別讓他死了?!?/br> 阿史那勃格手持長弓,連放三箭射倒三名舉刀死士,冷靜道:“等義父出了刺史府,孩兒再去尋雍王?!?/br> 李元宗罵道:“老子還沒死呢!這些人不能奈我何!你趕緊去,李昭要是死在別人手上,太可惜了?!?/br> 說完,不停催促。 衛士們心中直翻白眼,您是要造反的人,為什么要管雍王的死活?雍王死了不是正好嗎? 李元宗不知道屬下們的腹誹,一拳拍向義子,厲聲道:“軍令如山,快滾!” 阿史那勃格皺眉,環視一圈,見自己的幾位義兄和小郎君全都緊緊跟在義父身邊,貼身衛士們也已經將角落的死士逼退,沉聲應喏,轉身離開,幾個縱身躍向高墻。 李元宗望著義子矯健的身影消失在高墻后,滿意地點點頭,剛要轉身說什么,一把長刀對著他的面門直劈下來。 長刀鋒利的薄刃帶出一陣冰冷的劍風,李元宗虎目圓瞪,雙唇顫動,聽到一聲清晰的沉悶的刀刃劃破衣裳、刺進貼身護甲的聲音。 他臉上從容之色盡數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駭然。 “司空!” 周圍的衛士大叫一聲,直撲過來,亂刀看向遽然刺殺自己父親的李從信。 李從信早有防備,一刀砍傷父親后,沒有絲毫猶豫地再砍一刀,然后立刻后退,他的親信隨之跟上,幫他擋下那些亂刀。 義子中的兩人跳到他身旁,顯然是他的盟友,和他一起擊殺忠于李元宗的衛士。 “逆子!” 李元宗踉蹌了幾下,咬牙拔出嵌在肩上的長刀,也不管血流如注的傷口,怒瞪兒子和義子,手腳直發顫。 他之所以支開阿史那勃格,其實就是因為覺得這個年幼的義子跟隨自己的時間不長,懷疑他有異心,沒想到第一個對他拔刀的居然是他的親兒子!而他留在身邊、最為信任的義子中,有兩個人和李從信沆瀣一氣,妄圖弒父! “司空,你行事瞻前顧后,拖拖拉拉,河東軍兵強馬壯,無人可擋,天下唾手可得,只要我們揮兵殺進長安,所有人都要俯首稱臣,你年事已高,遲遲不愿起事,我們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李從信知道自己不是父親和幾位義兄的對手,唯有趁父親放松戒備時才有可趁之機,兩刀砍下去,最后一絲父子情也砍斷了,索性直白地道出自己的野心。 李元宗血染甲衣,雙眼赤紅,火光打在他雪白的鬢發上,照亮他蒼老的面容,他仰天大笑:“逆子!你果然和你那個賤奴出身的娘一樣滿嘴臭屁,老子要親手了結你這條狗命!” 聽父親說自己的母親是賤奴,李從信眼皮抽動了幾下,面目猙獰:“司空,廉頗已老,又何必垂死掙扎?” 李元宗冷笑:“不自量力!毛都沒長齊就想逼老子退位?癡心妄想!” 李從信也笑了:“父親,您確實勇武過人,可您終究還是老了?!?/br> 話音剛落,四面墻頭蹭蹭竄出幾百個持弓的黑影,密密麻麻的箭尖對準李元宗和他的義子、衛士們。 聽著暗夜中傳來的拉弓聲,眾人頭皮發麻,這些箭矢肯定涂了見血封喉的毒|藥,李從信絕對是有備而來! 義子中的一人怒吼:“李從信,你竟然和雍王合作謀害司空?你這個卑鄙小人……” 還沒罵完,嗖嗖幾聲,從不同方向分別射出幾支毒箭,對準那名義子。 義子當即倒地,氣絕身亡。 李從信嘴角輕勾,直視暴跳如雷、面色鐵青的李元宗:“司空,我怎么會和雍王合作?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br> 熊熊烈火中,鮮血不斷從李元宗肩上的涌出來,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雙手握拳,雙眼赤紅如血。 …… 酒宴上的這場sao亂很快驚動巡查的金吾衛和羽林軍,但他們全都沉默地待在原地復命,沒有準備救火的器具,唯有幾隊人馬悄悄封鎖坊門,等著甕中捉鱉。 雍王李昭滿身是血,被朱銘背出大廳。 曹忠一死,追隨他的人六神無主,幾波追殺他們的衛士都被盧公派來的死士擋下了。 朱銘和其他親隨甩開反撲的曹忠親隨,大喜:“主人,奴這就送您回宮!” 李昭咳了幾聲,搖搖頭,“不必?!?/br> 朱銘道:“主人,曹忠死了,李元宗也和他的兒子鬧翻了,其他河東軍將死了個七七八八,皇甫寧旭是酒宴的主人,就算逃出去也難以東山再起,這一切都在您的預料之中,盧公愿意擔下所有事情,您可以繼續輔佐圣人!” 李昭苦笑,“今晚我親自刺殺曹忠,暗殺各地節度使,其他節鎮不會善罷甘休,堂兄唯有殺了我才能堵住他們的嘴。盧公忠心耿耿,別讓他枉送性命?!?/br> 朱銘不語。 李昭拍拍他,“放我下去?!?/br> 朱銘還是不說話。 李昭聲音一沉,重復一遍:“放我下去?!?/br> 朱銘和其他幾個親隨對望一眼,眼圈發紅,在一處假山前放下李昭。 “主人,奴不明白,既然您準備了這么久,為什么不干脆把李元宗和周麟這些人全都殺了?只要他們都死了,就沒人敢為難您了!” 李昭背靠山石,輕笑幾聲。 “李元宗死了,還有他的義子,皇甫寧旭死了,還有汴州軍將……節鎮割據多年,殺了這一批,接下來會涌出更多,永遠殺不完。李元宗不能死,周麟也不能死。李元宗活著,其他節鎮不敢明目張膽稱帝,那堂兄還能支撐幾年,李元宗要是死了,這江山就真的完了?!?/br> 所以他不會殺李元宗,但也不能就這么放李元宗離開,既要挫他的銳氣,讓他和兒子反目,又不能真的殺了他。 李昭抬頭,望著漆黑夜空中照亮半座長安城的火光,目光迷離。 這時,東邊似乎起了更大的sao亂,無數人倉皇失措,又哭又叫。 大火熊熊燃燒,夜風送來一陣哭嚎: “司空死了!” “李從信殺了李司空!” 李昭愣了一下,臉上凝固的鮮血一塊塊剝落,露出底下青白的臉。 片刻后,他驚坐而起,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主人!” 朱銘忙扶住他雙臂,從袖中抖出一只瓷瓶,倒出幾枚漆黑丸藥喂進他嘴里。 李昭服下丹藥,青白的臉泛起幾絲不自然的潮|紅,聲音急促:“去看看怎么回事!” 親隨應喏,轉身奔入黑暗中,不一會兒回來復命。 “主人,李司空……李司空被他兒子殺了?!?/br> 黑夜中,遠處的大火傳出巨大的宅邸屋宇畢剝燃燒聲。 李昭臉上剛剛泛起的一點血色蕩然無存,“不可能,朱青呢?他沒守在東院?” 他準備充分,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都反反復復推敲了一遍又一遍,連做夢都不敢放松,為了保證李元宗活著離開長安,他布置了很多人手,李元宗怎么會死在李從信手里? 盧公他們雖然恨不能手刃李元宗,但也明白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魯莽沖動。 只有一個人能瞞著他們,在他們的人手中安插他的屬下,趁他們神不知鬼不覺時,更改他的計劃。 只有他! 李昭怔了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踉蹌了幾下。 “主人?” 朱銘緊張地上前攙扶。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親隨中的幾人埋下頭,直直撞向李昭,“噗嗤”幾聲,袖中藏的匕首刺入血rou。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其他人還沒醒過神,李昭已經倒向假山。 “主人!” 親隨們暴起,幾刀解決那幾個突然反叛的內衛,扶起李昭。 李昭身中數刀,臉色卻極為平靜,冷冷地掃一眼那幾個暗殺自己的內衛,閉了閉眼睛,唇邊浮起一絲自嘲的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朱銘剛才幫李昭擋了幾刀,腹部鮮血淋淋,顧不上自己的傷,朝地上的內衛怒吼:“畜生不如的東西!” 內衛中有兩個還沒死,其他親隨架起兩人,“為什么背叛主人!” 兩名內衛臉色灰白,慘然一笑,沒有回答,吞下早就準備好的毒|丸,轉眼就沒了氣息。 朱銘背起李昭:“主人,李元宗死了,計劃有變,奴送您回宮醫治!” 李昭這次沒有掙扎,伏在朱銘背上,望一眼亂成一鍋粥的刺史府,閉上眼睛。 為了這個計劃,他賭上自己的所有籌碼,殫精竭慮,四處奔走,甚至不惜朝曹忠搖尾乞憐,他沒有給自己留后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搏命。 只要一切按著盧公他們預料的發展下去,以李元宗自負多疑的性格,河東軍將會在內亂中消耗掉他們的戰斗力;皇甫寧旭會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即使他也是受害者,沒人會相信他的說辭,汴州軍也就無法坐大;而遠在江州的周麟、鄂州的袁家可以起到制衡南北節鎮的作用;至于偏遠的南方,這些年少有戰事,當地節鎮一心斂財,而且到底是蠻荒之地,不是正統,只要堂兄還在位,南方就不會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稱帝,真的稱帝了也沒人當回事。 正統仍然在北方,所以只要把北方的節鎮摁住了,朝廷就還有茍延殘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