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對方有備而來,還能神不知鬼不覺摸進蓬萊閣抓走她,眼下如果真如男人所說已經出了江州,說明他們計劃周密,行動果斷,她全身無力,想從這幫訓練有素的私兵手中逃脫,根本是癡人說夢。 抓她的是誰? 是李元宗?還是周都督的其他對手? 亦或是小皇帝? 他們是不是要拿她來威脅周都督? 九寧心里閃過無數個念頭。 第44章 自救 幾天后, 九寧從一艘船上醒來。 船艙里不知堆放過什么, 臭氣熏天,還有一股讓人忍不住犯惡心的腐爛魚腥味。 外面可能是夜晚, 也可能是白天——船艙里黑魆魆的,沒有一點光亮, 看不出是什么時候。 風雪越來越大, 積雪不化,又覆新雪, 路上結了冰, 溯風凜冽, 千里冰封。 這幾天那伙私兵不斷改變行程,原本正往北走,忽然拐進岔道往東,走了不到半天, 又掉頭往西,九寧猜測他們可能在躲避江州兵的追捕,也可能是怕她看出路線故弄玄虛。 總之, 依她的判斷來看, 他們離開江州起碼有三天了。 三天能跑多遠呢? 九寧聽周都督提起過, 從江州出發, 走上三天三夜,如果是往西北走, 有可能進入山南東道節度使的地盤, 如果一直往北, 那就是直接投入河東軍李元宗的懷抱,往東呢,是南安王袁家的鄂州,袁家是李元宗一手扶植起來的。 還有一種可能,往南去往潭州,不過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因為九寧能明顯感覺到天氣越來越冷,私兵走官道時馬車外傳來的說話聲口音五花八門,不像是在往南走,而且往南要過洞庭湖。 昨天馬車突然停在渡口,上了一艘船,九寧被蒙了雙眼,看不出是在哪里上的船,不過她聽得懂岸邊苦力喊號子的方言。府里侍婢們平時私底下會用這種方言吵架,平時當著她的面,一個個又溫柔又和氣,吵起架來潑辣粗俗,什么難聽罵什么,她偷偷學了不少。 九寧從苦力們的號子中推測出大船應該在江上航行,那么只可能往東或者往西。 人人都知道司空李元宗和周都督是一對死敵,這伙人沒有直奔西北而去,并不代表他們不是李元宗的人,畢竟東邊鄂州的袁家也是聽從李元宗的。 周刺史和三哥肯定知道她被擄走了,他們能追查到這條船上嗎? 但愿他們能快點追過來。 肆掠的狂風掀起幾丈高的大浪,似千軍萬馬奔騰怒吼,大船晃蕩得厲害,九寧覺得自己要暈船了——也可能是被氣味熏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九寧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這兩天她被那伙人提溜來提溜去,老老實實一聲不吭。她是嬌生慣養的周家小娘子,喂她喝的水只要不干凈馬上能吐個精光,私兵們覺得她這樣的嬌小娘肯定沒膽量逃跑,又看她沒精打采、奄奄一息,像是隨時能捂著心口厥過去,以為她這是嚇破膽子了,漸漸放松對她的看管。 其實九寧的手腳已經恢復力氣,不過一直找不到逃跑的時機,所以只能繼續假裝虛弱無力。 “嚯”的一聲,艙門打開,亮光如潑水一般擠進封閉的船艙,映在九寧蒼白的臉孔上。 “縣主,吃些東西吧?!?/br> 朱鵠拍醒九寧。 九寧慢慢睜開雙眼,聞到一股勾人的濃香。 一碗姜汁魚片雪細面送到她跟前,滿滿一海碗,面條雪白細嫩,魚rou薄如紙片,色澤白里透紅,面條上還撒了一把碧綠的蔥花。 不用看就知道色香味俱全。 九寧一動不動,烏溜溜的大眼睛此刻黯淡無神,似有淚光閃動,鼻尖微皺,楚楚可憐。 朱鵠是這些天照顧她的那個白臉宦官,目光在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轉了一轉,扶她起來,喂她吃面。 吃飽了才有力氣逃跑,九寧就著朱鵠的服侍吃完半碗面,還想再吃,怕露餡,假裝吃不下了,推開海碗,眼珠轉了轉,含著兩泡晶亮的淚水,感激地望著朱鵠:“朱大哥,謝謝你,你是個好人?!?/br> 一開始私兵們喂她吃干糧,她養尊處優慣了,哪吃得慣?好不容易咽下去,嗓子被劃傷了,喝的水也全吐了,天氣冷,吐到后來,整個人都在抖。 后來朱鵠看到官道旁有驛站,特意去買了些滾熱的餳粥喂九寧吃,清水也燒開了才給她喝,還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一套厚皮襖子讓她穿上。 多虧他是習慣伺候人的,怕九寧生病不好向主人交代,一路上對她還算照顧,不然她早就病倒了。 “縣主不用怕,我的主人不是壞人,他只是想請您去做客?!?/br> 朱鵠收走海碗,喂九寧喝水。 九寧咕咚咕咚咽下溫水,虛弱地嘆口氣,“還有多久才到?我渾身不舒服,我覺得我生病了,我想我阿翁,想我哥哥,他們肯定很擔心我……” 說著說著,淚水滾落下來,爬滿香腮。 朱鵠扭過頭去不看她,關上艙門,轉身走的時候,對著已經關上的門道:“縣主再忍耐些時日,就快到了?!?/br> 船艙里的九寧翻個白眼,上一頓飯的時候他也是這么說的。 渾渾噩噩中,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天黑了,一陣踢踢踏踏不耐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乓”的一聲,有人從外面拉開艙門。 九寧感覺不到亮光,幾只guntang的柔軟的蒸餅擲到她臉上,燙得她差點跳起來罵人。 來的人不是朱鵠,肯定是另外一個脾氣暴躁的閹人。 九寧藏在袖子里的雙手偷偷握拳,一聲不吭。 暴脾氣閹人倚著艙門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把門扣上了。 腳步聲遠去。 九寧依舊紋絲不動。 半柱香的工夫后,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九寧悄悄吐了一口氣,等暴脾氣走遠,爬起來抓起幾枚蒸餅,藏進袖子里。逃跑的時候要是找不到吃的,可以拿這幾個蒸餅墊肚子。 她躺下睡了一會兒。 等朱鵠再來給九寧送水送吃的時,發現她舉止畏縮,神情驚恐,看到他眼淚就嘩啦啦往下淌。 九寧一個字不說,淚汪汪的雙眼寫滿哀愁委屈。 朱鵠以為自己的同伴欺負她了,皺眉道:“委屈縣主了,朱琪沒伺候過人,脾氣不大好?!?/br> 九寧不理會他,神色悲涼。 朱鵠細長的眼睛掃她幾眼,沒說什么。 第二天船還是在大江中航行,朱鵠送飯的時候,帶了幾個小雪人進船艙,雪人用船上漁民盛飯用的大竹碗裝著,放在船艙角落里,給九寧解悶。 雪人大概是照著周都督的樣子捏的,威風凜凜,肩上還扛了把大刀。 九寧撇撇嘴,這個叫朱鵠的心地不壞,可惜對他的主人極為忠心,難以拉攏。 這晚大船忽然放慢速度駛進一座繁忙的渡口,九寧被帶出船艙拽下船,眼睛上蒙了布條,看不清眼前情景。 她聽到暴脾氣歇斯底里的怒吼聲:“為什么靠岸?!” 另一人硬邦邦地頂回來:“郎君,這么大的風,又落這么大的雪,您去渡口看看誰還敢在江上走!錢可以慢慢掙,命只有一條!” 暴脾氣拔高聲音問:“要歇多久?” “等雪停了再說,聽老天爺的吧!” 一行人下了船,找了個江邊客舍歇腳。 大堂里燃了火盆,一進去就是撲面而來的暖意和嘈雜的人聲。行腳商賺的是辛苦錢,舍不得花錢住精美雅間,夜里就在大堂燃起火盆對付一宿,累了鋪上行李里的氈毯席地而睡,醒著就和其他客商談天論地,一屋子擠幾十人,熱熱鬧鬧的,一宿也就過去了。 只有講究的游學文人和家境富裕的富家子弟舍得掏錢住單間。 九寧來不及細聽大堂里的客商們在說什么,朱鵠很警覺,很快帶她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 周圍靜悄悄的,離人群很遠,隱隱可以聽見外面此起彼伏的浪濤聲。 客舍房間的床比船艙的木板要舒服多了,九寧時睡時醒,每一次醒來都會仔細觀察房間的布局,房間不止她一個人,朱鵠一直守在門邊。 雅間其實也很簡陋,沒有書幾、屏風、坐榻、垂帷,只有一張供睡臥和起居的火爐床。 九寧躺在暖和的火爐床內,耳朵豎起,時刻注意外邊的動靜。 大船直奔東邊鄂州而去,途中只有這一次意外靠岸,如果她料得不錯,朱鵠他們果然是要去鄂州。 她突然失蹤,周家肯定會沿路追蹤,緊盯李元宗的人馬。朱鵠他們只有區區七個人,不敢和江州兵正面對上,反其道而行,往東去鄂州尋求袁家的幫助,如果她落到袁家手上,不就等于落到李元宗手里了? 必須想辦法逃出去或者鬧出一點動靜提醒三哥他們,不然真到了鄂州,插翅也難逃。 雖然很可能剛逃出去就被抓回來,也得冒險一試,客舍人流最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在這里鬧出一點動靜,轉天就會傳遍大江南北,說不定周刺史會注意到。 九寧調整自己的呼吸,耐心等到大半夜,她知道朱鵠和那個叫朱琪的暴脾氣每晚都會輪流當值,外邊走廊里每時每刻都有四個人守著,不可能從走廊跑下去找人求助…… 窗外大雪紛飛,鵝毛大雪撲簌撲簌灑滿江面,風聲狂吼著撕碎渾濁的浪濤,雪花還沒落下就被水氣融化了,整個冬天大江都不會凍住。 九寧聽著外面濁浪拍岸的嘩嘩水聲,靜待時機。 吱嘎吱嘎,門被推開一條縫隙。 走廊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朱鵠站了起來,等著和暴脾氣替換。 再不起來就沒機會了! 九寧一骨碌從火爐床上爬起來,抄起客舍那個粗制濫造的木質盥洗架子,使出全身力氣對著窗戶猛地一砸。 哐啷幾聲,打破冷寂。 走到門口的朱鵠瞳孔一縮,遽然轉身。 九寧沒回頭,丟開破破爛爛的木質架子,撐著窗欄,縱身一躍。 “縣主!” 朱鵠驚愕失色,幾步奔上前,窗前一片狼藉,狂風卷著雪花從豁口呼呼吹進來,小娘子嬌小孱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無星無月,江邊各處客舍燈火通明,燈光透過槅窗籠在廣闊的江面上,窗下一片波光粼粼。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江水必定寒涼刺骨,身強體壯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況是金尊玉貴的縣主。 朱鵠攥緊佩刀,閉一閉眼睛。 外面走廊里的人聽到動靜都沖了進來,見狀大怒,“好狡猾的小娘子!原來她早就能動了!” 朱鵠扔了佩刀,解開幞頭,點點另外兩人,“隨我下去,縣主是主人的客人,不能有一點閃失!若有差池,我等唯有以死謝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