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連識物都有了障礙,看上去比晴初還不如呢…… 梁禛的心再次蕩到了谷底,他閉了嘴,只輕輕摩挲著齊韻的頭發、臉蛋,他看見齊韻微笑的眼,她似乎挺喜歡。梁禛緩緩將自己溫熱的大掌移至齊韻后背,迅速點住她的承山xue與昆侖xue,梁禛再次揚起溫柔的嘴角, “韻兒乖,為夫替你上藥,保證不疼?!?/br> 齊韻衣衫盡褪,露出后背拳頭大一個血痂,那是在崖壁上砸的,血痂已經薄了許多,不用多久便能痊愈了。梁禛挑起一塊黑乎乎的藥膏敷在血痂上,輕輕揉散。 “綠色的藥是祛疤的,刺激得傷口最是疼痛。我的韻兒那么美,留疤也絲毫無損你的美麗,咱便不必再抹那綠色的藥了。只是這黑色的藥是防止皮rou壞死的,咱要堅持用到血痂脫落……” 他張開大掌捂住那碩大的血痂,如同一只熱手爐散發出源源不斷的溫熱,刺激藥膏深入皮下,滲入骨血。他自后湊近齊韻的耳朵,低低呢喃, “韻兒早些好過來,回京后,為夫便會向皇上去求你。為夫年紀也不小了,等著你快些替咱梁家開枝散葉呢……” 掌下的香肩輕顫,梁禛心下狐疑,探頭看向匍匐著的齊韻的臉。似是為自己的話語感動,齊韻眼中晶亮,睫毛彎彎,盈盈輕顫,可嘴里卻兀自嘟囔著念念有詞。梁禛仔細聽去—— “汪汪……汪……汪……” ☆、戲弄 梁禛率部滯留云南, 因齊韻昏迷,便與齊振一道被熱情的駱菀青安排住進了駱府。梁禛本不愿意, 準備就扎營在昆明城郊。但駱菀青熱情似火,當著駱璋的面細數了駱府的種種長處,尤其齊韻還病著, 讓一位女性病人同兄長一起住在一個婢女都無的軍營,還是野外!缺醫少藥!是怕齊姑娘醒來太早麼? 梁禛思慮片刻,發現沒有婢女照顧齊韻甚是不妥,尤其現在天氣也熱了, 齊振只是兄長不是姐妹, 自己又不能親自照顧她,諸多不便簡直一言難盡。 明擺著有熱情好客的駱府不住, 自己現去買婢女更是不可能,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梁禛糾結良久終于帶著齊振齊韻兄妹住進了駱府。畢竟也沒幾日好住,駱菀青總不至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將齊韻殺死在她自己府里。 住在駱府, 梁禛始終不安心, 整日催三催四, 在自己的右腿“痊愈”的那一日,終于可以開拔了! 這一日便是梁禛押解思罕北上返京的日子,也是駱府舉府回京的日子。梁禛早早來到齊振所住的小院來尋齊振說話。 “于飛兄可還住得慣?” “駱大小姐甚是照顧我兄妹二人?!?/br> “婢子趁手麼?” “甚好, 芳菱與芳媛皆一等一的好丫鬟。謝左都督關心?!?/br> 齊振是個糙漢子,自是比不得細膩的齊韻,可齊韻傻了,只能靠糙漢子做主。聽得此言, 梁禛徹底安下心來,他甚至特意吩咐駱府,在回京路上依舊沿用之前照顧過齊韻的丫鬟,勿要換人。 雖然沒呆幾日,要準備的東西依然不少,齊振忙于安排隨隊伍回京的事,齊韻照舊呆臥在客房,身旁是兩名婢女忙著收拾回京的物事。 “媛兒,你說待咱回京還能再回大小姐房伺候麼?”這名喚做芳菱的婢女一面收拾著齊韻的衣裙一面伸著腦袋詢問正在院子內收拾鋪曬的被褥的婢女芳媛。 “回不了也沒啥,床上那位不是要進宮的麼?皇上可是巴巴地等著她呢,咱也跟著進進宮……”收被子的芳媛似乎萬事不愁。 “呸!你是豬腦子麼?咱是駱家的婢子,怎么能隨齊家的姑娘進宮?”芳菱狠狠地啐了一口。 “傻丫頭,你以為你是駱家的婢子就怎么著了?為啥大家都不愿來干的活便就被大小姐指給咱倆了?咱這是被流放了,被拋棄了。此去京城少說也要半年,咱伺候齊家那位神,伺候個半年,不就囫圇打包送齊家算了唄?!狈兼乱幻尜M力拍打著被褥面上的塵螨,一面做芳菱的思想工作。 “可是……可是……大小姐不是讓咱倆看著她麼……說明咱們的差使還挺重要的!”芳菱不甘心。 芳媛甩著一塊棉帕拍打著自己裙擺上的塵土,披著滿身的日光進了屋,“小蹄子說話注意背著人,怎的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這人還在你跟前躺著呢!” “媛兒還怕個傻子?哈哈!”芳菱樂了,“她兄長去了營里,午后才會回?!?/br> “行了行了,她沒醒過來時,你大咧咧地說話便罷了,前日她突然醒來,jiejie我的心都快被嚇掉了!還好變成了癡呆,不然你就等著再次被送去人市吧!哪一日,床上這位神突然變正常了也不一定,所以菱兒還是注意些的好?!?/br>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你聰明……”芳菱嗔笑著打斷了芳媛的話,胡亂將手中的衣物用花布打了一個包袱,抬手一扔便丟到了茶桌旁的地上。那里亂七八糟丟了好幾個包袱,其中一個包袱露出流光溢彩的錦緞一角——那是齊韻最愛的月華裙。 …… 駱府外人聲鼎沸,未時是議定的出發時間,仆從、車馬皆已準備就緒,擎等著主子們陸續上車了。 梁禛牽著馬立在駱府門外不遠處,眼睛死死盯著駱府的側門,齊韻會從側門出來。在未得到新皇確切意思之前,梁禛不敢當著駱府人的面與齊韻有過多的糾葛,但他管不住自己的眼,手腳不能動,飽飽眼??偸强梢缘?。 不多時,一位身穿湖藍色繡花軟紗裙的女子,在婢女的攙扶下裊裊娜娜自院中緩緩走來??匆娺h處那隱約的身形,梁禛便是一陣激動,他細細看過去,韻兒帶著厚厚的帷帽,看不見臉,但看身形似乎又瘦了些。齊振明明說的是齊韻一頓吃光兩大碗的…… 梁禛心下狐疑,這齊振整日里馬馬虎虎的,看樣子他的話大多是不準確的,還得自己多盯著才是。 齊韻剛出駱府大門,便有駱府管家迎上來,引了主仆三人往隊伍最后走去,梁禛看見那是一輛普通的青帷馬車。望著齊韻羸弱纖細的背影緩緩走向那小小的素布馬車,梁禛心中疼惜,巴不得自己尋把軟轎來親自抬著她走,但此次返京人員太多,強求車駕標準確實有些強人所難。梁禛壓下心中酸澀,不再糾結馬車問題,自己在路上多給她送些吃食啥的,爭取進京那日便能恢復到往日的七七八八。 身后傳來馬車勒停的聲音,梁禛轉頭,看見一駕華蓋馬車停在了齊韻的青帷馬車旁。車門簾掀開,珠光寶氣的駱菀青鉆了出來。 駱菀青老遠便看見一身湖藍的齊韻了,盡管帶著帷帽,那窈窕的身形依然鶴立雞群,細碎蓮步輕移,環佩搖曳。如若不是事先知曉她腦子壞了,駱菀青還當自己的婢女說謊。這分明還是那個狡詐又風sao的狐媚子。 “齊姑娘!”駱菀青喚住了齊韻,“齊姑娘可有大好?” 面前的女子躲在帷帽后默不作聲。 駱菀青不以為忤,繼續說道,“適才青兒去農人處買了些庵波羅果(就是芒果),味美甘甜?!?/br> 她轉頭對上扶住齊韻的芳菱,“芳菱,快過來取些畫鳶洗剝好了的給齊姑娘嘗嘗?!?/br> 芳菱領了命上前便往駱菀青車邊靠,車里的畫鳶愣怔,她正在奮力去掉庵波羅果的皮,但還沒分成小塊。一個個汁水淋漓,黃澄澄的芒果囫圇著個兒,便被芳菱端到了齊韻的面前。 “齊姑娘可要嘗嘗?很好吃喲!”駱菀青嬉笑挑眉,如同逗弄三歲稚子。 一眾婢仆皆垂頭不作聲,駱菀青是這里的正牌主子,齊韻只是一個外人,主子想怎么逗弄一個外人便怎么逗弄都行。 “我要!多謝jiejie!”一聲清脆婉轉自帷帽后傳出,不等旁觀者回過神來,帷帽后伸出一雙白皙的小手,袖口挽到了胳臂上,露出一大截玉藕般的手臂。 潔白如玉的小手一手抓起一個大芒果便往帷帽后縮,吧唧的咀嚼聲,吱溜的吸水聲自帷帽后響起。金黃的汁水沿著玉藕般的手臂直直流向蔚藍紗裙上的精美蘇繡…… 駱菀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猛一看見如此迫不及待的齊韻依舊樂得不行。她用羅帕捂住嘴,指著兀自狼吞虎咽的齊韻,沖著自己的婢女笑得直不起腰來。 直到耳旁響起強忍怒意的低沉男聲,“齊姑娘,你在這里做什么!” 駱菀青愕然轉身,看見梁禛緊鎖的濃眉,鐵青的面頰。他一把奪下齊韻手中的庵波羅果,扯得帷帽歪到了一邊,梁禛伸手就要將齊韻拉回車上,沒曾想被奪食的齊韻竟突然發作起來,她一把扯下歪在一旁的帷帽,露出滿臉的淋漓黃汁。 她尖叫一聲便往被梁禛打落在地的兩個慘不忍睹的庵波羅果撲去,動作之快,讓梁禛也有一瞬的愣怔。齊韻抓起兩個早已不堪入目的果子就要往嘴里塞去,梁禛回神,抬手再次將庵波羅果打落,扯起齊韻的手就往馬車上帶。 齊韻不干了,極力抗拒著梁禛的拉扯,定要靠近那早已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庵波羅果,震耳欲聾的哭聲再度襲來,震得緊靠她的梁禛耳內嗡嗡作響。她哭得涕泗橫流,混合臉上金黃的果汁,活像那雨后的泥地。 駱菀青呆怔過后看見梁禛慍怒的臉,當即便生出nongnong的怯意,畢竟當眾調戲一個傻子本就不厚道,更何況這傻子還是梁禛曾經的情人。 可再深的懼意也抵不過眼前這張泥濘滑稽的哭臉帶來的沖擊,駱菀青哭喪著臉的同時竟忍不住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笑聲似會傳染,一眾垂手的婢仆,旁觀的軍士皆發出了或輕或悶的哼哼聲…… 梁禛盛怒之下nongnong的哀傷將他緊緊包圍,他不再管旁觀者們恥笑的目光,將痛哭的齊韻一把打橫抱起,長腿一邁,跨上了馬車。 馬車簾嘩啦啦放下,昏暗的馬車內幽閉又沉悶。梁禛心痛如絞,他輕輕將齊韻放在微潮的錦墊上,拿出一塊細棉帕溫柔地擦拭著齊韻泥濘不堪的小臉,一邊擦一邊輕聲安慰, “韻兒乖,禛一會給你更好吃的果子……我的果子比旁的都好……又甜又香……又軟又糯……韻兒吃了一個又一個……” 耳畔的哭聲終于逐漸消失,梁禛看見一雙黝黑澄凈的眸子幽深如潭,他心中咯噔一聲,心臟就要砰砰狂跳起來。如同新月乍現,黝黑眸子的主人卻突然展顏,依然如那垂髫稚子,眉眼彎彎,雙目發光,“真的?……” ☆、嫉妒 駱菀青氣得想吐血, 梁禛把齊韻送上馬車后,不多時便止住了齊韻的哭鬧, 梁禛雖很快下了馬車,卻看也不看她一眼,不顧駱菀青的呼喚, 只拉長一張黑臉策馬奔去了隊伍最前方。 龐大的隊伍終于開拔,駱菀青的馬車走在隊伍中部,齊韻的車則走在隊伍尾部。駱菀青毫不意外地看見梁禛不時從自己車旁經過,往隊伍尾部奔去。梁禛一反以往對駱菀青好歹總會敷衍一下的態度, 徹底無視駱菀青的存在, 甚至一絲眼風也不肯掃往駱菀青的方向 駱菀青端坐馬車內,心中暗笑, 梁禛怎的也如此幼稚,你以為你一味袒護癡纏一個傻子便能娶那傻子為妻了?你太天真了! 齊韻她只有做棋子的命,以前她便是天家的棋, 以后亦然, 卻偏偏永遠都不會是你梁禛的…… 梁禛是被刺激得狠了, 他的韻兒那么驕傲,何曾受過如此侮辱?如今流落在外無人依靠,當眾受辱還不自知, 自己倘若還想著所謂的人言可畏,不等回到京城,齊韻定然已經被這幫蛇蝎的冷血欺負得不成樣子了。自己就是關心她又怎么了?她有著驚世的才情,我梁禛就是要仗著自己的不世功勛直接向帝王討要! 夜幕降臨, 龐大的隊伍在孟蘭縣外一處坡地扎了營,伙夫們架起了鍋灶開始準備晚膳。齊韻的帳篷搭在西南角的女眷區,因駱璋就一個獨女,駱府的女主子少,駱菀青的帳篷便緊挨著也算女主子的齊韻一道擠在了西南角。 駱菀青不爽了一整日,如今帳篷搭建的地方也讓她心生怨懟,大家安頓好不久,駱菀青便鬧開了。 “羅大人,把你家大人喚來,我有話要同他說?!?/br> “回駱姑娘,左都督正在與駱大人商議要事,今晚怕是不能過來了……” “不能過來?又不是行軍打仗,能有什么要事!我不管,我要挪地兒,要不我就直接搬!” “敢問駱姑娘想住哪兒?” “我要住客棧,如此腌臜之地怎能住人!” 羅成默然,此次回京,人員太多,沒有哪家客棧能安置下如此多人,這一路上多半都只能住營帳了。如若就駱菀青一人每日都住客棧,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可以,端看梁大人怎么想了。 這樣想著,羅成便恭謹地沖駱菀青一揖,“小的這便把姑娘的意思轉告左都督,待左都督示下,小的再來回復?!?/br> …… 天色已然全黑,梁禛自駱璋營帳走出便匆匆往西南角的女眷區趕,他并未直接去往駱菀青的大帳,而是來到了齊韻的帳外。 “芳媛,這些飯菜姑娘不吃,快些端出去,我好安頓姑娘歇息了?!贝髱葌鱽矸剂獠荒蜔┑拇叽俾?。 不等梁禛邁步,大帳門口傳來芳媛的聲音,“我拿去給白雪吃,昨兒個大小姐還說白雪看著變小了,定是這幾日大伙忙著沒給它吃飽……” 門簾掀開,露出芳媛的臉,手上端著一大碗飯菜。 猛然看見梁禛黑面羅剎般杵在門口,芳媛唬得差一點將手上的飯碗扔到地上。 “見過左都督……”芳媛規規矩矩行了個跪禮。 梁禛默不作聲,背著手踱步進了大帳,迎面便見齊韻安安靜靜坐在榻上擺弄著自己枕頭上的穗。 “為何不吃飯?”梁禛來到齊韻身邊坐好,溫柔地開口。 齊韻抬起懵懂的眼,兀自搖頭,“不吃,不吃……” 梁禛扶額,轉頭喚芳媛將飯碗端來,抬手就要親自喂給齊韻,卻突然頓住。只聽啪嗒一聲脆響,飯碗四分五裂碎,飯菜濺落滿地。梁禛劍眉豎起,怒容滿面,“為何給齊姑娘用冷飯?” 兩個婢女齊刷刷匍匐在地,叩頭如搗蒜,顫抖著說道,“因伙房離此處遠,飯菜送來時便這樣了……婢子也是沒有辦法呀……” 梁禛不語,低頭看向身下的床榻,單薄的被褥,硬邦邦的錦墊,再環視四周,齊韻的行李就幾個布包袱,凌亂的丟在大帳的一角,連一只木箱也無。 梁禛心中酸澀,自己裝瘸子時畏首畏尾,在駱府一直未有親自來照看齊韻,齊振本就大大咧咧不說,這上了路,齊振還徹底被安排去了與兵卒一處。剩下兩個駱府的婢子照看齊韻,怎能周全。 梁禛捏了捏身下那薄如蟬翼的被蓋,抬頭高呼,“來人!” 待一名卒子進帳,梁禛開口吩咐,“喚邱五他們幾個進帳替齊姑娘收拾行李,咱們送齊姑娘進城休息?!?/br> …… 客棧內。小幾上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讓人食指大動,齊韻呆怔地坐在小幾的一頭,望著薄薄白汽后的梁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