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梁禛沖身后的陸離一個眼風,陸離領會,率部抄起家伙便往前沖去。馮鈺則轉身奔至隊尾,他要規勸駱璋留在“安全地帶”,“把控全局”。梁禛則趕緊趁駱璋還吊在隊尾,策馬隨陸離沖進了樹林。 一時間,山坡上喊殺聲四起,陸離放火燒山,四下里煙火四起,梁禛看見兩名蒙古將領各率領一隊驃騎,左突右沖,與陸離對抗,所過之處刀光劍影,血rou橫飛。梁禛顧不得多看,反正象兵馬上就“沖”上來了,他相信這群動物兵靠著那泰山般的軀體,與拔樹撼山的神力,自然能雄霸這片密林,就算自己做點自己的其他事也不會誤了什么。 梁禛馬鞭飛舞,胯下大宛黑馬撒開四蹄飛快掠過陣前,往營后奔去。他一面斬殺著奔至馬前的敵人,一面四處尋找齊韻的身影。梁禛焦灼不已,亂軍之中,萬一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一番搜尋無果,他急了,橫刀一拍,打落身旁一名小頭目模樣的擺夷人手中的長刀,一把將他扯至身前。 “朱成翊在哪兒?” 擺夷頭目直楞著眼,口中哇哇亂叫——竟是不會漢話的!梁禛手起刀落,擲麻袋般將手上的無頭尸身拋擲一旁,重又尋找下一個目標。 朱成翊的陣營已經被沖殺得七零八落了,威武的象兵們沖了上來,黑壓壓的一片,刀槍不入,勢不可擋。原本一對一的格斗變成了十余人圍剿一個象兵,可不等諸人砍到這個龐然大物,它的長的鼻子輕輕地一點便將人卷起,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將人摔得粉身碎骨。巨大的象蹄踩到人身上,人便淪為rou餅。 原本蔥蘢的樹林變成了修羅地獄,人腿、胳膊滿天飛,慘叫聲不絕于耳。這是一個力量絕對懸殊的戰斗,它已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殺戮活動。遇到這樣的對手,蒙古勇士也成了折翼的雄鷹,他們帶著不多的部下向后山腰倉皇而逃,留下一路慘淡。 此時身后喊殺聲起,梁禛回頭,看見一隊驃騎沖上了山坡,隊伍中一匹戰馬拉著一輛墨黑小車狂奔,車上一位中年人,隨車抖得像狂風暴雨中的柳條,那又濃又長的褐色小胡子像貓須似的四處甩動。梁禛扶額,駱璋也不怕把自己給抖散架了…… 梁禛策馬向逃兵追去,追至一半又瞬間止住了腳,他沖身后的馮鈺一個示意,讓他隨自己后撤,任由駱璋率領他的部下接著追擊逃跑的蒙古人,自己卻往山頂奔去。 梁禛知道,這二人不是白音,白音壓根就沒出現過!找到白音,那個最勇猛的蒙古人,他是朱成翊的貼身護衛,他直覺,找到白音便能尋得自己的心上人! 梁禛與白音在岳州城外徊馬蕩交過手,他親眼見過白音的屬下是如何不要命的保護他們的首領,處于下風并明顯是朱成翊累贅的敗兵,斷不會將戰火引至他們的首領身邊。他們的命不是他們自己的,他們只是首領的刀,破了便要自我了斷! 作者有話要說: 清剿行動已經逐漸開始,明后天到峰值。為保證劇情完整,明日雙更,老時間,中午12:00和晚上9:00。 橘柑不知道筆力如何,希望能讓捧場的親們滿意。 親們可以囤兩章晚上一起看,體驗最佳~ ☆、空相 齊韻被朱成翊半拖半抱得挪到了一塊巨石旁, 累得呼呼直喘氣。她滿身是汗,臉頰通紅。 “翊哥兒, 別管我了……你自個兒快跑……” “瞎說什么,你不是沒聽見,那些象兵是有多兇殘!七尺男兒尚被它們蹂躪得毫無還手之力, 更何況你了!”朱成翊臉色蒼白,眼下的臥蠶已青得發黑…… “可是我腳軟……實在走不動了……”齊韻的聲音柔弱又顫抖。 朱成翊心中酸澀,齊韻被自己迷暈了好長時間,好容易醒來又被自己拖著奔跑山間逃命, 已經一個晝夜了, 她還粒米未進。 “韻兒姑姑堅強些,很快就到洞口了, 咱們到山頂的深洞躲幾日,待他們撤軍便好了?!?/br> 朱成翊自懷中摸出一塊早已干硬的饃,送到齊韻嘴邊, “姑姑用點這個, 腿便不軟了?!?/br> 齊韻張口咬了一小塊, 嘴里干干的,連唾液也消失了,干饃一入口, 立馬引起喉間一陣澀癢,轉頭便干嘔起來。朱成翊忙收起干饃,趕緊拍打齊韻的背部,好一通折騰, 齊韻終于平靜下來。 “姑姑想喝水?可惜現在沒有,白音統領的水袋被人砍破了。韻兒姑姑忍耐些,到了深洞,翊便為你去尋水?!敝斐神礋o比親昵地撫著齊韻的肩,溫聲安慰。 齊韻抬起頭,看見朱成翊蒼白的臉,深陷的眼窩,突然悲從中來,她已不再計較朱成翊對自己做過什么,她只單純為眼前這位剛剛成年的大男孩心痛——翊哥兒從小就是乖孩子,很聽長輩話,努力完成長輩們提出的一切苛刻要求。他那么努力,可老天卻一直與他作對! 齊韻一把抱住朱成翊的肩,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朱成翊只當她為今日遭受如此疲累的身體折磨,傷心難過,更覺得心下愧疚,“韻兒姑姑今日受苦了,是翊思慮不周沒能帶上水袋。姑姑莫哭,日后翊會加倍對你好的……” 聽得此言,齊韻更加難受了,以至于無法再發一言,抱住朱成翊哭得愈發撕心裂肺起來。直到一旁的白音終于等不住了,走上前來勸慰二人趕快趕路,齊韻才在朱成翊的攙扶下重又站起身來。 遠遠縮在樹林中的安緹將自己縮得更小了,朱成翊與齊韻相處得如此和諧,看一次便是一次對自己的恥笑。逃難路上,朱成翊對自己的起居還算照顧有加,照顧自己的原因很多,但沒有一條與夫妻恩愛相關。 安緹自嘲地一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昨日開始山外出現大量士兵,形勢變得兇險起來,朱成翊便徹底忘記了自己,隨時只抱著那個昏睡不醒的女人。至今只有白音在營帳內給自己送過一壺水,一塊巴掌大的饃,肚里空得過分,以至于已經不知道什么是餓了,安緹緊閉干裂的嘴,闔上疲憊的眼,只當自己是團空氣。 “大奶奶,該動身了?!倍享懫鸢滓艄е數暮魡?。安緹挪了挪腳,許是蹲太久,一時竟直不起身。面前一只胳膊伸了過來,是白音,“大奶奶可以扶著屬下起身?!?/br> 安緹抬頭,感激地望向白音,“有勞統領了……” 安緹看向前方,在朱成翊的安慰下,齊韻終于止住了哭,一瘸一拐地任由朱成翊拖著自己向前走。 安緹垂下眼,放開了手中扶住的白音的胳膊,可剛邁出一步,一陣暈厥,差點栽倒在地。安緹被白音牢牢扶住,“大奶奶,還是屬下扶著您走吧……” 四人兩前兩后悶頭朝山上奔,山上有一方深洞,是去年朱成翊設計制服思罕時,白音偶然發現的,那時他們還在那個深洞內呆過許久,等著老撾將軍單納信落入蛇坑。深洞緊靠一個凸起的側峰,洞口很小,內里卻蜿蜒盤旋,玄機暗藏。洞口有雜草掩映,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所有的人都被白音派出去抵擋梁禛與駱璋了,白音一人照顧三位主子逃命。這位剛猛有余,柔情不足的錚錚漢子今日亦有些心事沉重。 敵人太多,都覆蓋了半面山,巴拉與吳懷斌的兩道防線還不夠給梁禛塞牙縫,之前被滯留在土司府的吳懷起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從未流過淚的白音也感到鼻頭有點發酸: 兄弟們走好!五百年后,咱們還做兄弟…… 終于,眼前出現一匹小小的山峰,山腳林木蔥郁,四人精神皆為之一振,朱成翊率先攙著齊韻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 白音見狀也緊了緊手中攙扶著的安緹,“大奶奶再加把勁,很快就到了……” 話音未落,前方傳來箭矢嗖嗖聲,白音駭然抬頭,前方不知何處射出一支冷箭,堪堪插入朱成翊的左肩,那支箭力道之大,將朱成翊推出丈余,死死釘在了一棵老榆樹上! 白音倏然扔掉安緹,幾步奔至朱成翊身邊。 “大公子……大公子……”白音滿頭冷汗,語調發顫。 朱成翊原本蒼白的臉變得鐵青,額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直往下掉,“我……我沒事……白音……幫我……” 白音拔出刀,一刀削去箭頭,將朱成翊自樹上輕輕放至地上。也不說話,一把握住裸露在外的箭羽,一個抬手將殘余的箭拔了出來。 鮮血噴涌,朱成翊悶哼一聲,咬緊嘴唇,一縷血痕自嘴角溢出。白音動作麻利地自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悉數倒在朱成翊的傷口上,再撕下一塊袍角,替朱成翊包扎整齊。 齊韻早已嚇得三魂去了兩,只緊緊抓著朱成翊的胳膊,嘴里無意識地喃喃,“翊哥兒……翊哥兒……” 拿起箭羽,白音皺緊了眉頭,這是一支自動強弩,是被人特意設在此處的,顯然這里已經不安全了,除了強弩定然還有別的機關! 原來這羅喀山乃孟艮府與車里司的天然分界線,自梁禛拜托駱璋知會孟艮府土司協助處理車里叛軍事宜時,孟艮土司便著人在羅喀山靠近孟艮府一面的多處設了機關埋伏,這片山峰便就是其中之一。 朱成翊中箭,安緹也看見了,她一聲驚呼,便拖著沉如灌鉛的腿向朱成翊跑去??匆姲滓籼嬷斐神窗纬黾?,又包扎完畢,自己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落了下來。轉眼看見齊韻抱著朱成翊的胳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安緹心中又是一陣刺痛,痛得麻木。 她轉過頭,緩緩向后退去——自己又犯糊涂了,他自有人疼,我不過是個多余的…… 我不僅多余,現在又更是無用了……駱大人如此大的陣仗,土司府應是沒了吧!沒了土司府也好,父親至少可以重新變成一名凡人,清清靜靜了此一生…… 白音抬頭,正看見安緹一臉惘然的向山洞口挪動,他心中咯噔一聲,張口要喚安緹快回來,安緹卻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捧住腿痛苦地在地上翻滾。 白音將處理完畢的朱成翊輕輕靠在樹旁,起身向安緹跑去,未及走進,便見安緹腳上一只帶血的捕獸夾…… “大奶奶且忍著些?!卑滓舳紫律?,撿起一根木棍,就要替安緹取下腳上的捕獸夾。才摸到捕獸夾的一邊,安緹就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還不住地往一邊滾,原來捕獸夾有倒刺,輕輕一碰便撕扯著皮rou,痛入骨髓。 白音著急,喊如此大聲,怕是要引來追兵了,他自腰間扯下一塊布,一邊揉成團,嘴里說著,“大奶奶莫喊,如若忍不得,可以咬住這塊布團,不然怕是要引得追兵來了?!币贿吘鸵獙⒉紙F塞進安緹的嘴里。 安緹愈發驚懼,猛然向后滾——但見原本平整的地面倏地塌陷了下去,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坑。 白音眼疾手快,一個前撲,瞬間扯住了安緹的一只小腿。 大坑咔咔向外擴張,白音身下一松,向下墜去。電光火石間,白音揮出一支玄鐵匕首,狠狠插入大坑的邊緣,力道之大,竟生生插入一塊白花花的巖石之中。 白音掛在了大坑內側,他扯著安緹的左手一個用力,拎著她一條腿將她拋上地面。白音深吸一口氣,就要借力翻出大坑,身后傳來寒鐵破空而來嗖嗖聲…… 他心中一凜,抬起空閑的左手想揮刀格擋…… 沒有兵器。 尖利的女子慘叫聲自林間響起,極致的慘烈、哀嚎,空氣中縈繞著絕望的氣息…… 朱成翊忍住劇痛挪到大坑邊,他猛的捂住胸口,搖搖欲墜…… 神志已然被嚇得不清的齊韻看見血跡斑斑的朱成翊緩緩跪下,面向大坑,磕下他的頭。 …… 安緹哭得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有guntang的淚澆濕了她的耳后根,鼻尖是混雜著濃郁血腥氣的淡淡龍涎香。 “夫人……莫哭了……白音大人可不想他的心血白費,他要咱們活著……” 朱成翊摟著痛哭不止的安緹輕聲安慰,他終于想起自己的妻子,還只是一個女人了。而且他們應該離開了,追兵可是不等人的。 安緹輕輕推開朱成翊,抬起慘無人色的臉,望著朱成翊,輕輕搖搖頭。 朱成翊看向她血流不止的腳踝,也一臉絕望。同行四人,死了一人,重傷兩人,剩下一個哭傻了的齊韻,她能打開這捕獸夾麼…… 遠處隱隱傳來喊殺聲,朱成翊抬眼看向身后,不能再拖了,他柔和了眼,低下頭,輕聲問道。 “夫人,我帶你挪去那邊老榆樹林,你暫且躲一躲,待我將齊姑娘帶到安全地帶再回來尋你……可好?” 安緹點頭,任由朱成翊喚來呆怔的齊韻,帶著自己一點點挪到了老榆樹林邊,一切收拾妥當,朱成翊直起了身。 安緹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名許久未見的男子,蒼白的臉襯得黑曜石般的眼愈發憂郁與沉靜,一身天青色的杭綢直綴血跡斑斑,為方便逃命,直綴的下擺被向上撩起夾在了腰間,墨黑的皂靴被粗礪的山石磨出了一個大洞……狼狽不堪——卻依然清冷如月。 他是我的夫君……太祖皇帝的愛孫,當今天子的侄兒,他也曾是那獨一無二的人,他的傲慢和貴氣與身俱來。曾經如皎皎明月的他,如今卻同我一道在這荒蠻山頂等待天神的安排。 我識你不世之略,為你椽桁,后來初見錦榮,華不再揚。 我識你飽經風雨,為你執杖,后來霽日初現,闔戶成殤。 我識你忍辱含垢,為你癡悵,后來鳳鸞和鳴,終成虛妄。 你說情絲柔腸,怎能相忘,我卻一廂情愿,踽踽獨往。 你是錯生的刑天,你我本不該相識…… 安緹就這樣默默地看著朱成翊,看他疏朗的眉、清明的眼,她看見朱成翊的唇上下開合,卻聽不到他在說什么。直到朱成翊朝她溫柔的淺笑,轉過身就要離開,安緹終于張開了口,吐出自離開土司府后的第一句話。 “翊郎……” 朱成翊止了腳步,轉身看著她。 “翊郎……這個給你……”安緹自懷中取出一方頭巾,粗布麻帛,印著藍色的花。 朱成翊頷首,無可無不可的接過了頭巾,塞進懷里,正要再度轉身離開,他聽見安緹柔軟的聲音響起。 “翊郎,我對你沒有惡意,也不想索取。妾身不過是想給你彌補,替我的父親,也替給你不公的所有……” 朱成翊愕然,他看見安緹微笑的眼,像那三月的花,美麗,又溫柔…… …… 落日熔金,安緹望著朱成翊與齊韻離開的小道癡怔良久,終于她回過了神。 翊郎,我多希望從來未有見過你,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什么也給不了。你我的開始源于我父親的不堪,如今我給了讓封印的你破繭重生的機會,我不再欠你什么。 下輩子,安緹希望與你,永不再見…… 安緹帶著捕獸夾,拖著血rou模糊的腳,一寸一寸往不遠處的大坑挪,里面懸掛著鮮血淋漓的白音,還有——她看得分明的弓弩。 …… 作者有話要說: 為劇情飽滿,本人作了生平第一首打油詩,這幾十個字,花了好長時間……真的好難……佩服七步成詩的古人,簡直是我無法迄及的云端。 ☆、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