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傳蔡九娘?!绷憾G冷冰冰的吩咐,就知道齊韻慣會作妖,每次自己一要捉朱成翊,這齊韻一準便會反常,捉不到朱成翊,尋齊韻便就能查明原因了。他突然心生漫天的沮喪,自己干嘛搞這么清楚呢,齊韻不是還在自己身邊嗎?有這個結果,自己便該滿足才對…… 胡思亂想中蔡九娘來了,梁禛打起精神詢問自己出府后齊韻的情況,蔡九娘兩片厚唇一翻,倒豆子似的將齊韻的交代統統告訴了梁禛?!褒R姑娘要的那蜜桃燒鵝呀,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那燒鵝掌柜的告訴奴,他們便要準備將這道菜做他們的招牌菜品了呢……” “行了!有勞蔡娘子了,你且退下罷,本官問完了?!绷憾G面無表情的打斷了蔡九娘的話,揮手讓她退下。 蔡九娘啞然,這位大人看上去怪怪的,是不喜自己替那小娘子辦事麼,可他明明看上去對那小娘子喜愛的緊呀。這男人要是占有欲太強也不是好事,你看那小娘子便是被這位官人看管的緊緊的,連買些吃食都會被盤問,當真可憐的緊!蔡九娘這樣想著,又狠狠的憐惜了齊韻一把,盡量柔和了自己的表情,向梁禛行了禮,便退下。 梁禛頹然的向臥房走去,午時齊韻那斬釘截鐵的,要永遠站在自己一邊的承諾還在耳畔回響,自己剛離開,便又生出了“蜜桃”一事??勺约河帜茉鯓幽??難不成將齊韻押入大牢?或向肅王爺揭發?不等自己真這樣做,光想一想,自己便想拍死自己了。 或許齊韻真的只是突然便“特饞”蜜桃了罷,梁禛這樣告訴自己,齊韻既然生了與自己相守一輩子的心,自己便應該珍惜并相信她,不是麼?如若不信她,更會讓她心寒,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心,可不能被自己給毀了,那么便全身心的去信任她罷…… 梁禛還未踏進院子,遠遠的便看見從自己臥房透出的那柔和溫暖的燈光了,他心里倏然柔情一片,有心上人等候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他極力壓住自己心底發出那“她等的是自己的人亦或自己即將帶回來的消息?”這種腦抽疑問的沖動。只全身心地感受自己渴望齊韻的那種激蕩,他腳下生風,一身疲憊全無,他甚至覺得任務失利帶給他的煩悶亦消散一空。 “相公回來啦!”甫一推開門,便見一嬌俏人兒飛奔至自己眼前。今夜的齊韻更美了,梁禛細細的打量著她,她應是沐浴過不久,杏面桃腮,身穿一件米黃色軟紗質開襟長衫,發髻解散了一半,發尾帶著絲絲水汽,許是聽見他回房,又匆匆將腦后披散下的頭發松松的用帶子系了一下。這霧鬢風鬟的模樣更顯得人恍若神仙妃子,不惹塵煙。 “杵門口做甚?快些進來!”她捏著帕子抿嘴一笑便來牽他的手。梁禛任由一雙柔荑拉著自己幾根指頭進了屋,將他引至春榻前坐好。齊韻捏捏他的肩,“相公辛苦了,沒用過晚膳罷?韻兒給你備了叫化童雞,相公現在可要用些?” 梁禛只笑咪咪的看她,點點頭,他并不在乎吃或不吃,心中事太多,連胃口也不好了,他只想看她這巧笑嫣然的模樣,似乎過幾日便看不成了一般。齊韻招呼丫鬟麻利地布置了起來,不一會,梁禛面前的小幾上便擺滿了碗盞,排面、叫化童雞、油爆蝦、干炸響鈴、火腿蠶豆燒冬瓜、火踵神仙鴨、西湖莼菜湯…… 齊韻將梁禛身前的空碗取來,替他盛了一碗莼菜湯,又翹起玉蔥般的手,替他撕了一塊兒叫化童雞,“相公慢用……”她心情似乎不錯,眼波盈盈,唇似朱丹。 梁禛坐著不動,他輕輕笑著,“韻兒今日可有想我?” 齊韻可勁兒的點頭,她將湯碗端起,舀起一勺冒著熱氣的莼菜湯送到梁禛嘴邊,嬌聲婉轉,“韻兒時時都想著相公呢!” 梁禛望著她笑得癡迷,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湯,又順便在她玉手上摩挲個不停,他將齊韻手中的碗盞接過,重又放置于案上,攬過她的腰。 “好韻兒往后日日服侍我用膳罷,我舍不得離開你,哪怕一小會兒……”他埋首于她如云綠鬢,低低的呢喃,齊韻聽見他悶悶的聲音自自己耳后傳來,說到最后似乎有些難以成言…… ☆、好夢時短 開封城西北一處隱秘的山坳里, 有一大片氣勢恢宏的奢華莊園,這里是青龍會當家人王氏一族的珞錦莊。 吉達并余下的十余名部下終于從思峰山死里逃生回到了開封城, 做為青龍會的首席合作伙伴,自是被青龍會新任大當家王六郎王衢奉為座上貴賓,仔仔細細的招待了起來。 吉達于此次思峰山一劫中損失甚大, 數十余名龍門衛士陣亡,還都是被陰的!吉達準備好生休整一番再去川蜀尋那朱成翊,這次被梁禛坑慘了,非得要什么時候給找補回來不可! 這是一處裝飾奢華的所在, 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透過鏤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 投射在房中細膩潤澤的黃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頂上擺滿了藍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對掐絲琺瑯雙龍紋如意尤為典雅凝重。左右對稱放著一對掐絲琺瑯纏枝蓮紋太平象三足薰爐, 淡淡伽楠香隨那薰爐中裊裊升起的輕煙四散開來。房間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鳥朝鳳嵌玉石座屏風,屏風后一張黃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帳幔繁復華美, 唯有床頭朝服架上掛著的那把透著微微寒光的玄鐵圓月彎刀, 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給這個奢靡的房間增加了一絲格格不入的肅殺之氣。 吉達半瞇著眼半躺在窗邊的春榻上, 任由身后的婢女替他擦拭頭發,春榻尾部還有一名婢女正揚著拳頭不輕不重替他捶著腿。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 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蓮。不時有婢女穿過,腳步聲輕輕, 連婢女們談話聲也極低。房門口傳來婢女柔柔的通傳聲,“稟將軍,六公子求見?!?/br> “進來罷?!奔_一把推開替他梳頭捶腿的兩名婢女,翻身坐起,扭了扭久未運動的脖頸,脖頸間傳來“咔咔”骨節交錯聲,他抬眼望著滿臉帶笑的王衢,“可有消息?” 六郎王衢作了一揖,“那梁禛捉得小民兄長及青龍會下屬四百余名護衛,咱青龍會可算是損傷慘重??赡侵斐神磁c白音卻是逃了,梁禛封了數日的思峰山,卻依然未能尋得朱成翊與白音。聽探子回報,梁禛似乎并無返回開封之意,估計沒能捉得朱成翊,梁小兒犯了軸,預備一路追下去,故而今日開封城的錦衣衛衛所,做主之人乃陸離?!?/br> “陸離?!奔_皺著眉頭想了一瞬,“可是那個梁禛半路撿來的刀客,妄想一步登天的半吊子錦衣衛?” “正是!”王衢亦是嘴角帶笑,嘲諷的說道,“正是那刀客,不過他武藝高強,連李挺也沒能在他手上討到好?!?/br> “唔,本將軍想起來了,你兄長說過,梁禛派了一個高手保護他新納歌姬,李挺便是去刺殺那歌姬時失手的?!奔_摩挲著自己新剃的下巴,意味深長地望向王衢,“本將記得那歌姬可是你們青龍會的人……” “是的,迄今為止,梁禛尚未給齊晴初贖身的銀錢,但那次刺殺未果后,陸離已經將晴初接去了錦衣衛所,畢竟已給了大部分贖身錢,攬春院便也沒再強要梁禛歸還晴初?!蓖踽榈兔柬樠鄣幕氐?。 “這哪成!一日未繳清贖身錢,便一日是攬春院的人。哪有給點定金便霸著人不放的道理,如若大家都只給定金便接走了姑娘,長此以往這天下的花樓還用做生意麼?” 吉達橫起眉毛瞪著王衢,“攬春院務必得把人要回來,盡早安排晴初梳頭罷,攬春院歇業了這么久,也該熱鬧熱鬧了……” “是,小民這便去安排,只是將軍……小民兄長之事……”王衢滿臉諂媚的笑。 “你且放心好了!錦衣衛審案,你還指望誰能活著出來麼?不過,為了防止王鏘在獄中說出什么對青龍會及王爺不利的話,本將原本應來處理此后患,但龍門衛此次于思峰山折損太大,尚需要休整,還望六公子能利用手中人脈,盡快尋個妥帖的法子,讓梁禛無法取證。王家六郎精明強干,經營有道,寧王爺對六公子甚是滿意,過不久便有其他生意要托六公子代為照顧。屆時,還希望六公子能不辭辛苦,繼續做寧王爺背后的最強助力……”吉達上身前傾,與王衢正心照不宣地陰測測的笑著,門口又響起了婢女嬌滴滴的通稟聲,“鳳棲姑娘求見……” 吉達坐回了身子,滿意的沖王衢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王衢亦識相的深深一揖便退出了房間。 出門之際,他見到了鳳棲,她頂發高束,一根孔雀藍的緞帶固住發髻,額間一點孔雀藍鳳尾花鈿,身穿同色圓領窄袖袍,領口一圈墨青色纏枝蓮紋蘇繡,袖口用一根墨青色護腕扎緊袖口,腰間搭配同樣的墨青色嵌玉牌腰帶。劍眉鳳目,顏如舜華,又英氣逼人。 “六郎……”鳳棲望向眼前的這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對青龍會里許多人沒什么好感,不是土匪就是惡霸。唯獨王衢一身文秀的氣質,還會害羞,像個姑娘,讓鳳棲都不敢大聲對他說話,怕把他嚇著。 王衢有些窘迫的同鳳棲點點頭,算作打過招呼了,便飛紅了耳根匆匆離去。每次同鳳棲小將軍作揖他都覺得怪怪的,因為鳳棲總是對他抱拳,自己同她抱拳,可她分明又是個女子,如此一派豪氣的女子當真少見。 鳳棲皺著眉頭來到吉達面前,朝墻角的太師椅一甩胳膊,扔出一個衣服包袱,她低頭抱拳,“屬下參見將軍,這里是屬下為將軍趕制的外裳,待會兒屬下喚婢女來替將軍收拾好?!?/br> “唔,有勞鳳棲小將軍了?!奔_眼也懶得抬,只顧半瞇著眼玩弄手上的玉雕核桃。 “將軍……咱們……咱們要在此地逗留多久?”鳳棲走上前,一臉的不樂意。 “怎么?此處條件太好,反倒不習慣了?” “不是……只是屬下想到王大當家為咱們拖住梁禛,至今未能脫困,咱們反倒心安理得在此休整……” “住嘴!當下青龍會大當家乃王衢,休要混說。你只是一員參將,權衡定奪之事與你無關,你只管聽命即可。讓你休整,你便休整,莫要妄議上司?!奔_終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鳳棲啞然,小臉漲的通紅,嘟囔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最終一個抱拳,“屬下明白了,屬下告辭……” 吉達乜斜著眼,瞅著鳳棲眉心的花鈿,看著她抱拳離開,心里忍不住嗤笑一聲,“哼,跟我這么多年,好容易從假小子變成了傻大姐,也不知這算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 開封府錦衣衛衛所。 晴初在衛所住了二十多日了,過幾日便是月底了,距離楊老鴇原定的“梳頭”的日子愈近,晴初便愈緊張,最近幾日竟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 陸離看著仆婦從晴初房間端出幾乎還是原樣的膳食,心中難過無比。再湊三百兩紋銀便夠了楊老鴇原定的一千二百兩的贖身錢,自己先后支付過九百兩的事,也給晴初說過。陸離清晰的記得聽聞自己在給她贖身時,晴初眼中熾熱的亮光,她是那么的開心,她緊緊的捉住自己的袖口,小臉通紅,一雙妙目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那時的他甜蜜的快要飛起來。 可現在,眼看就要成功了,籌錢卻越來越難,兄弟們的俸祿都只有這么一點,再加上錦衣衛是出門辦差,誰也不會帶大量的現銀在身行走江湖。連這里最有錢的梁禛,壓箱底的幾百兩銀票也被自己搜刮干凈了。錦衣衛事務又多,自己也沒時間私自外出找點外快,幾日后,如若楊老鴇要接晴初回攬春院開臉,自己也不能扣住不放人,誰叫自己沒錢呢…… 陸離捏捏珍藏在懷中,用錦帕包起來的一百兩銀票和一小袋碎銀子,心中充斥著悲傷與不甘。這一百兩銀票是齊振與他帶出來的侍衛們湊的,這位齊家大公子作為錦衣衛的“人犯”,在經歷過青龍會的劫掠后,能再湊出一百兩來,顯見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了。自己的戰友、兄弟們為了晴初的事,都做到了這樣的份上,自己已然不好再開口讓他們交出生活費來吧。陸離心中悲涼一片,他甚至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陸離呆立在院子里良久,卻并沒有去哪里痛哭,他知道他還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做,晴初心思細膩、敏感,自己多日未提贖身的事,眼看便要到月底,晴初心中的苦痛壓根不亞于自己,她心下對不確定的未來的惶恐,更是會壓得她一個弱女子無法直起身來繼續生活。 陸離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機械的邁動沉重的步伐向晴初房間走去,晴初連續幾日都吃不下東西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自己得安慰她…… 嘎吱一聲推開房門,坐在床沿的晴初噌的一下站起來,卻因起身速度太快,又未曾進過多少東西,腦袋一陣眩暈,便撐著床頭的妝臺立著不敢動。陸離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扶住晴初的腰,“你沒事罷?” “奴無事……”晴初揉揉額角,抬起頭望著陸離,她滿臉燦爛的笑,黑曜石般的雙眼里滿滿都是愛慕的灼熱。她梨渦淺淺,好似遇見什么好笑事般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奴總是這樣莽撞,讓大人見笑了?!?/br> 她若無其事的拉起陸離的手,牽著他來到茶水桌旁,“大人可想嘗點雀舌?這是奴讓羅成千戶從梁大人的私房茶罐子里悄悄分出來的……”她用袖帕掩住自己的口鼻,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梁大人不知道的!奴特意留著給您用,大人可別笑話奴?!?/br> 說話間,她十指纖纖,探至茶壺后,拿出一方珍藏的銅胎琺瑯茶罐,就要打開。陸離一把按住她放于茶罐上的手,緊緊握住,“晴初姑娘可是在怨恨我?”一向穩重的陸離緊握晴初柔荑的手止不住微微發抖。 晴初淺笑安然,她輕輕回握住陸離不住顫抖的手,“奴在感謝上蒼,讓奴遇見了大人,奴很開心,作何要怨恨于你?!?/br> 陸離將臉低低的貼近晴初的手,輕輕摩挲,“陸離無能,無法在月底前湊足楊老鴇要的贖身銀錢……害得你茶飯不思,形容憔悴……” 聽得此言,晴初再也繃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大人休要如此貶低自己!是奴不好,奴配不上大人,奴有幸蒙大人錯愛,便心生貪婪之念,徒惹大人生出如此多的憂慮……大人……”晴初一把撲進陸離懷里,抱住他的脖子便嗚嗚痛哭起來。 陸離聽得她如此痛苦,心中大慟,他緊緊抱住晴初,大手輕拂她纖瘦羸弱的腰背,“你莫要再如此折磨自己了,見你難受,我心如刀絞。陸離今日對天發誓,無論日后發生何事,晴初姑娘永遠都是在下唯一的妻子。雖無法在月底前湊齊銀兩,但在下定會一直湊錢,現在還差二百兩便齊了。下月待梁大人回了衛所,發過朝廷的俸祿,指不定便齊了。所以,姑娘你應該高興,下月我便可以娶你了……” 陸離察覺到懷中的女子頓了頓,而后更加用力的摟緊了自己的脖子,耳畔的哭聲愈發壓抑,卻又愈發的釋懷…… 晴初哭了很久,晚膳時,陸離留在了她的房間,二人一道用了晚膳。見晴初情緒好轉,陸離也心下大定,想到今日留此地甚久,尚有公務未能完成,便拍拍她的臉,直起身來就要離開,卻發覺晴初扯住了他的袖口。 “奴要大人……今夜留在此處……”陸離轉頭便對上了一雙灼灼的妙目,那眼中水波蕩漾,里面盛滿了愛戀、堅決,甚至還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味道…… ☆、梳攏 陸離心中天人交戰, 他亦是渴望晴初的,但他更是深愛晴初, 他希望能將晴初明媒正娶的接回家,而不是像買個寵物般對待,所以一直對晴初以禮相待。晴初明白他的用意, 更是對他感恩懷德,愈發對他好起來。如今晴初突然要他留下來,其用意不言而喻,而她說出此話的原因亦是了然可見, 她無非是在未來模糊難辨時, 想讓他不留遺憾。 陸離心中涌起一陣柔情,他緊緊摟住晴初, “晴初姑娘,你真好!陸離乃一粗人,此生有幸能得姑娘為妻, 實乃上天恩典。眼見楊老鴇原定的梳攏時日已至, 陸離無能, 不能籌足銀兩以報姑娘托付之心。姑娘對陸離的好,在下心里明白,姑娘不必心有愧疚,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這般冰清玉潔……你是楊老鴇的典藏寶物,必會在那日前仔細檢查,如若發現你已非處子, 恐會遷怒于你。陸離并不介意姑娘是否完璧,只要姑娘莫要遭受皮rou之苦便好。陸離不愿看你被老鴇責打,只要你好好的,便強過其余所有!如若……如若……真有那日……姑娘勿要想念在下,亦不要一味反抗……自己放輕松………便會好過許多……” 陸離的聲音愈來愈低,已無法再說出口,他自責難當,早已如墜滾鍋,五內俱焚,最后只能埋首于她如云的秀發中默默掩住眼角那滾滾而出的淚水,“陸離空有一身蠻力,卻無法解救姑娘于水火!只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姑娘不嫌棄在下無能,在下已是感念三生,日后定將結草銜環,以報答姑娘錯愛之心!” 陸離聽見懷里的人兒,一陣抽氣,一雙玉臂緊緊纏上了自己的腰,壓抑又痛楚的哭聲再度傳來…… 是夜,陸離依然沒能走成,晴初情緒崩潰,哭泣不止,死死拽住他不讓走。陸離寬慰良久,最后二人和衣躺下,相擁而眠。 似是怕什么便偏會來什么,翌日清晨,晨起練功的陸離便被匆忙入內的傳令兵打斷了,“陸大人!陸大人!門口來了好多花樓的打手,他們……他們說要帶走被您搶走的歌姬……那歌姬到日子……梳頭……了……”傳令兵聲音越來越低,他看見了陸離瞬間如鍋底的臉,猙獰異常,人也越來越彎,都快縮到了地上。 陸離收起大刀便往門外走,到得門口,便見門外果然烏壓壓站了一大片人,有花樓的打手,也有龜奴,還有不少看熱鬧的…… 陸離極力壓下心中的恐慌,他從未像今日這般害怕過,在面對刀山火海,槍林箭雨時都不曾蹙一下眉頭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與軟弱。 楊老鴇甩著袖帕,花枝招展的自人群中走來,一張老臉擦得粉白,大老遠便開始捏著嗓子喊起來,“我說陸大人啊,余下的三百兩銀可曾湊齊?如若齊了,奴便將這一大幫子泥腿子給攆回去,一大早便非要跟著老身過來瞧晴初姑娘,沒得給大人您添堵。如若還不齊,便請大人放晴初隨老身回院子去,老身養她十年可不是為了讓她來吃閑飯的?!毖粤T這老鴇便抄著手,扭著腰,抿著嘴,乜斜著一雙吊梢眼,看向陸離。 陸離默然,低頭暗忖了片刻,極力壓下揮刀砍殺的沖動,他將手上的刀遞給身邊的部下,邁步走下臺階,恭恭敬敬的向楊老鴇作了一揖,“楊mama辛苦,陸離思慮不周害mama跑這一趟,陸離這便將晴初姑娘送還mama?!?/br> 言罷,他頓了頓,自懷中摸出一百兩銀票,雙手遞與楊老鴇,“這里一百兩先給mama,望mama照顧晴初幾日,勿要讓她受了委屈,剩余二百兩,小可下月奉上?!?/br> 楊老鴇接過銀票,透著光仔細看了看,復又放入懷中,她將袖帕放嘴邊挨了挨,笑道,“陸大人真是對晴初一往情深,奴亦甚為感動!奴自當替大人您將她照顧的好好的。只是……” 她頓了頓,湊至陸離身邊壓低嗓門說道,“大人可知,后日便是晴初梳頭的日子?不是老身非要為難于你,而是晴初梳頭的日子很早便定下了,其他州縣的官家公子,不少早都來尋過老身了,皆問那晴初的事,老身都一一替大人您把他們給擋了回去。如今時日已到,大人您依然未湊齊晴初的贖身銀錢,無法替晴初擺脫妓籍,老身就算再想偏幫也無法了?!?/br> 她復又直回身子,捏著嗓子笑盈盈地道,“后日酉時,乃咱攬春院晴初姑娘梳攏的大日子,奴恭請陸大人賞光,來咱攬春院觀禮,老身定給陸大人留個好位置!”言罷蘭花指一翹,往陸離胸膛上拍了拍,又順便摸了一把,翹著嘴角一扭身走回了身后的人群,笑盈盈的等著陸離將晴初送出來。 陸離怒火中燒,幾欲要將自己點燃,他冷冷的盯著楊老鴇,咧嘴一笑,他幽幽的聲音傳來,“望楊mama切莫忘記你自己的話,如若晴初有半分不妥,陸離定會來尋mama仔細說道……”言罷,他轉身,向身旁的部下低語兩句,自己一撩袍回了院門。 晴初坐在床邊揪著帕子,臉色蒼白,一早便聽見門口的仆婦大聲討論院外來了攬春院老鴇的事,昨日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心又吊了起來。自從傾心于陸離,自己便無時無刻不在怨恨自己的妓籍身份,如若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陸離何必要受那楊老鴇的勒索…… 一千二百兩紋銀,是多少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財富,那老婆子金口一張,陸離便要為此折腰。自己算得上是攬春院開業以來最貴的歌姬了罷,在其他妓館可是能贖三四名歌姬了……思慮至此,她愈發痛恨起將自己賣入妓館的繼母起來,又將楊老鴇在心里狠狠罵了一通。 門開了,陸離黑著臉進了門,只呆呆的看她。晴初一顆心晃悠悠蕩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該走了。昨晚她便想好了,自己的身份已無法改變,能在被恩客梳攏前得到陸離的愛,已是一種奢侈,應該知足了,至于以后……自己配不上陸離,如若他執著,自己愿陪在他身邊,做個婢女便足矣。 晴初慢慢起身,今日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交領褙子配白色紗裙,頭上墮馬髻,只插一只珍珠釵,珍珠小小的,發著瑩光,就像她的人,渺小又脆弱,隨時都可能被人蹍作齏粉…… 她緩步向陸離走來,面帶笑容,一雙妙目亮晶晶,她細細用雙眼描繪他的眉,他的眼,似要將他刻入心里,“大人,奴走了,大人不必勉強自己,奴心里只有感激,并無怨懟。大人且小心辦差,保重身子,奴會在攬春院日日替大人祈福的……” 言罷,她深深道個萬福。陸離幾乎快要站立不穩,能有什么比自己親手將心上人送入火坑更能折磨人的心智?他只恨自己不夠有權勢,不夠有財富。他癡癡的看著小小的晴初,他茫然的捉住她的手,擁她入懷,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我下月便來接你,你且耐心等我。莫要與他們作對,勿要受傷了……” 晴初在眾目睽睽下坐上攬春院的馬車離開了衛所。陸離只立在大門后的院子里望著門外發呆,他連走出大門目送晴初離開都做不到了?!叭朔浮饼R振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齊振便是來監視他的,防止陸離突然暴起做出什么讓錦衣衛無法立足的事。他看見陸離額角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猶如一條條盤龍在薄薄的皮rou下隱隱跳動,馬上便要沖破藩籬遇神殺神,佛擋殺佛了。 齊振的心吊在了嗓子眼,好在陸離只是自個兒憋了一會,又黑著臉,拎了一把刀去往后院。須臾,后院傳來咔嚓一聲,隨后是房頂瓦片落地聲,伴隨枝葉摩擦的沙沙聲,后院那棵老榆樹正式宣告壽終正寢。齊振與一干錦衣衛望著后院方向面面相覷,又各自若無其事的各自離開…… …… 兩日后,攬春院張燈結彩,披紅掛綠。攬春院來了位豪客,他在攬春院連辦三日流水的花酒,三日的賭局,為的只是今夜與晴初的合巹良辰。 楊老鴇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來往攬春院的男客們無不向她拱手道賀,“楊mama苦盡甘來,養出這樣好的姑娘,招來如此財大氣粗的好客人?!甭牭么嗽?,楊老鴇自是飛去一個風流婉轉的嫵媚眼神,然后拍著對方的胳膊說,“都是恩客們捧場,我楊老婆子才有如此的喜事兒好辦,還望各位公子大爺常來,常來??!” 轉過頭,楊老鴇也只能望著花樓右側角的房間默默嘆口氣。那晴初自回攬春院后便粒米未進,也不知今夜的合巹大禮能撐的完不。這位梳攏晴初的恩客是大當家六公子親自定下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迄今為止只送來過一箱子衣裳首飾給晴初,連孝敬自己的禮金都未見一文,攬春院開的席面和賭局也皆是六公子著人辦下,這次的梳攏大禮活脫脫的便是一場自娛自樂。 但自樂也是樂,昨日以來,來院子的男客明顯比以往多了一倍都不止,尤其是今日,大部分人都沖著今晚的合巹大禮來的,就算無法一親香澤,能一睹芳容也是好的。等至后兩日的流水花酒及賭場開局,又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幅盛景呢,這男人既來了花樓,豈有不消費之理?楊老鴇似乎已然看見成堆的紋銀在對自己招手,她抑不住向上的嘴角,甩甩袖帕,朝花樓三樓右角最大的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