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梁禛氣極反笑,“你奉命把守右側后門,你放人出門只用核實何訣一人,其余人等皆是貨物不成?如今人已離開一盞茶有余,如若人犯混跡其中,你認為尚有多大可能追回?” 陳博衍面如金紙,從頭到腳都篩個不停,嘴里只會嘟囔著“我……我……我……”早已不能成句。 梁禛震怒之后,安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陸離,馮鈺馮鎮撫可曾抵達開封府?留意鎮撫大人歸期,一旦到達,立時帶來見我?!瘪T鈺在河間一段事后一直在東北部暗中查訪,待梁禛獲得齊振在開封活動的消息后,才趕來會合,故而梁禛有此吩咐。至于那個女人,梁禛極力忽略心底那隱隱的刺痛,“陸離,尋羅成,問他齊韻何在……陳千戶,你且細細告訴本官,你放走的女人是何模樣……” ☆、龍門鐵騎 梁禛獨自坐在酒肆里,一杯又一杯,只有當那灼熱的辛辣流過喉嚨時,心底的痛才會隨之被帶走一點。他低頭,看進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水中倒印出自己的眼,鮮紅又黯淡,那里漫溢出了nongnong的悲傷,流進手中的酒盞,讓酒盞變得千斤重,壓在自己手上,也壓進了自己心里…… 羅成被找到時已然醉的神智不清了,身上壓了一個衣衫幾乎盡褪的歌姬,旁邊還趴了一個,赤裸了半個身子,還在奮力掏他藏在腰間褡褳里的錢袋。 他已然沒了詢問羅成的耐心,陳博衍說的挺清楚,纖細柔弱,玲瓏有致的身材,依稀可見的罥煙眉。她穿著風情萬種的合歡襕裙與朱成翊一道離開了攬春院,而自己呢,帶著被陸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救出的齊振,呆在后院,傻傻等著回家看她的笑靨。他明明還記得她坐在自己腿上信誓旦旦地說不會離開自己的篤定模樣,可那個毫無心肝的女人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低下頭,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居然一片濡濕……他心疼更甚,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他一把推開面前的酒盞,放置一把碎銀子于酒桌上,抄起身邊一個小酒壇,踉蹌出門。沒走幾步,扭頭發現溪邊立著一人一馬,“大人!屬下馮鈺特來復命……” 客棧里…… 燭影搖曳,梁禛端坐案前,他目光灼灼的望向馮鈺,“你說吉達被寧王爺任命為龍門鐵騎新任指揮,并負責南下奪取朱成翊?” 梁禛只覺心下沉悶的緊,這龍門鐵騎是寧王精心苦練出來的數量雖不大,但戰斗力相當強的騎兵部隊。寧王組建這龍門鐵騎,不拘蒙古人,抑或漢人,凡在寧王軍隊里戰斗力強悍的人皆可能被寧王選中。這名喚做吉達的蒙古人,梁禛亦聽說過,肅王爺勤王前曾與寧王起過爭執,寧王被肅王困于中軍大帳,身邊僅有百余名龍門私衛,便是這百余名私衛生生將寧王從肅王中軍大帳給搶了出來,吉達便是其中之一。 “正是!據屬下收集的情況看,吉達率部數十名,已入中原月余,但屬下并不能查得吉達一行的具體去向。并且……屬下還察覺寧王爺與中原青龍會有染?!瘪T鈺頷首道。 “青龍會于數月前開通了新的商貿路線。便是經山西北上,繞過京師,穿越宣府鎮,直至大寧、兀良哈三衛。此線路明面上販運皮草,但近一月僅山西承宣布政使司便查扣三批青龍會的北方商隊,里面夾雜大量的鹽,藥材,甚至還有部分精鐵。這僅是被查扣下的貨物,占青龍會跑商的很小一部分。至于青龍會跑商運輸如此大量貨物的去向,屬下查實皆通過一家名為豫達興的商鋪銷了出去。豫達興僅在大寧開業數月,但其銷售的鹽,布匹,藥材的量之大令人乍舌。大寧府遠居關外,人煙稀少,如此大量的物資除了供寧王的軍隊使用,還能有誰需要。故而,屬下雖無直接證據證明寧王勾結青龍會,但如此反常的種種跡象無不指向了寧王的勃勃野心!” 寧王就番北方喜峰口外的大寧,東連遼左,西接宣府,一度將蒙古人的朵顏鎮納入懷中。后來過上了好日子,實在看不上朵顏的塞外風光,逐漸放棄了該地區。因著肅王爺造反,寧王的配合度不夠,被肅王擠壓至宣府鎮。然寧王實在兵多將廣,宣府鎮太小,塞不下如此多大牛,寧王又開始逐漸擴張,竟讓他奪來不少蒙古人的地盤,朵顏重鎮亦在其中。關外物資貧乏,制造業落后,寧王要擴張,勢必需要大量的物資,寧王通過中原幫會暗地收集軍需物資,實屬理所應當。如若寧王真的與青龍會聯手,情況可就不大妙了…… 寧王軍隊多,青龍會錢多,能人多,再來個漢獻帝似的小皇帝朱成翊,這寧王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如今王鏘已然與朱成翊勾搭上了,形勢看上去危急無比。 梁禛雖能篤定朱成翊是不愿做他人傀儡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怕朱成翊不知王鏘早已淪為寧王走狗,答應了王鏘的請求,狗急跳墻,與虎謀皮。不過還好有今日一番運作,也算歪打正著,捉了王鏘,他們再要匯合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 盡管如此,青龍會與朱成翊合作的風險依然很大,將己方求勝的希望放在對方不聯合的可能性上,實在太不穩當了,這種無法控制一切的體驗實在太差。 梁禛食指不停敲著桌面,沉默了半晌,復抬起頭看向馮鈺,“辛苦子珵了(馮鈺表字),朱成翊已逃,如今追也追不上了,索性今夜先稍事休整,反正王鏘已在我們手上,他們一時半會也聯合不上了。我已派出前哨分別向南、西南、西,三個方向查探,待明日確定方向后,再行抓捕?!?/br> “是!大人,屬下告退?!毖粤T,馮鈺拱手便要退下,退至門口,又停下,“大人,屬下回來時聽門房的俐哥兒說了一件事……大人,您一世英明,莫要為個女人壞了自個兒的前程……” 梁禛端茶的手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便不做聲了,馮鈺看他情緒明顯比在酒肆外正常了許多,便再度揖首告辭。 梁禛喝著茶回想今早出門前的點滴,他對齊韻出現在攬春院感到相當意外,他能肯定錦衣衛的屬下不可能泄露行動計劃,連羅成不清楚的計劃,齊韻怎能知曉。他開始回憶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直到他腦海里浮現出自己戲謔的笑稱要將齊振偷出來后,那小野貓似的一撲,和那狡黠的嬌呼“相公!我要羅成帶我出去玩……” 好一只小狐貍……梁禛虎口一縮,茶盞咔嚓一聲脆響,再松開手時,片片青瓷花瓣似的紛紛落下?!拔揖椭啦荒芙o你任何機會的……是我大意了,你逃不掉的,我偏不信這邪,我梁禛還真就跟你耗到底了……”梁禛狠狠的想著,抓過幾案角的小酒罐,扯開木塞,咕咚咕咚猛喝幾口。他牙關緊咬,雙目赤紅,刀削斧劈般的玉面愈發凌厲。滿心的傷悲化為攻克勁敵的渴望將他胸腔填滿,待本官捉到你且看本官如何收拾你…… 翌日,梁禛早早便起了,正在洗臉時,陸離來了,“大人,昨晚大家伙審了一夜,那幫老鴇、龜公、小打手什么都不知道,唯有歌姬晴初交代了點東西?!?/br> “唔,王鏘也沒說麼?” “王鏘醉了……澆不清醒,醒過來也是說胡話,幾個千戶大人準備讓他睡醒了再問?!标戨x便將晴初接待女扮男裝的齊韻、穿青袍的朱成翊,和晴初新交代的青龍會內部諸事告訴了梁禛。 梁禛默默地聽完,揉揉額角,喚來馮鈺,“前哨尚未探明朱成翊去向,我等暫時無法開拔。如你所言,若青龍會已與寧王結盟,那這王鏘日后便是要犯,雖然目前尚無駕貼拿他,但如若放了,日后再捉定然不可能了。王鏘醉酒不醒,無法審訊,雖無法核實子珵的猜測,咱們寧可信其有,王鏘滯留此地實屬不妥,本官擬遣一隊人馬押送王鏘返京。昨晚你說吉達率部南下中原已有月余,那押送王鏘一事則須萬般仔細……?!?/br> “鈺愿押送王鏘。定不辱使命!” 梁禛思索片刻,頷首,“可!那便有勞子珵了,此事宜早做處置。子珵且去準備,準備妥當了便出發罷?!?/br> 王鏘這酒醉的古怪,過了午時依舊不醒。馮鈺等得著急,索性套了馬車,準備讓王鏘躺馬車里帶走。剛把王鏘丟進馬車里,待要上路,客棧外一陣喧嘩,夾雜著兵器碰撞聲,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至院門。馮鈺面色一沉,掀開馬車門,拖出王鏘便往后院退,一邊退一邊高呼部眾前來救援。 尚未退至后院,院門口猝然沖入一匹渾身赤紅的高頭大馬,鼻息“哧哧”響如擂鼓,膘肥體壯、筋骨勁健,深棕色馬鬃隨著它矯健的奔行獵獵飛舞。馬背上跨坐一人,頭戴鈸笠帽,身穿灰袍,外搭深棕色犀牛皮甲,眼若流星,彪腹狼腰。背負大弓,手握圓月彎刀,刀招沉猛,所到之處刀風陣陣,迅猛無比。錦衣衛眾軍士正在準備開拔,除了寥寥幾人上了馬,余下眾人皆立于地上,灰衣人策馬勢高,配合赤紅大馬左突右沖,竟無人能擋。 赤紅大馬健蹄翻飛,轉眼便到馮鈺眼前,馮鈺左手扛著依舊人事不省的王鏘,右手抽出繡春刀便要迎敵。但聽耳旁刀鋒破空,聲如虎嘯,梁禛策馬奔至跟前。繡春刀沉沉直出,隔開灰袍武士纏裹過來的圓月彎刀,借此一瞬,馮鈺一把將肩上的王鏘拋至身后的羅成身上,羅成拖著王鏘迅速沒入后院的林中。 馮鈺穩住身形待要返轉,便聽得梁禛低低喝道,“去尋羅成,守住人犯?!瘪T鈺來不及回首,回應一聲“嗻!”便匆匆趕往后院。 梁禛一刀隔住沉猛的圓月彎刀時,便覺手腕震蕩的生疼,幾乎就要握不住刀柄。心下一凌,深知來者不容小覷。 他氣沉丹田,撩個腕花,繡春刀直撲灰袍武士的前胸?;乙氯瞬患被爻?,直直向后倒向馬背,那來不及回撤的右臂正撩外旋,彎刀沿身側抹向梁禛握刀的手腕。梁禛挽個刀花,調轉馬頭,避開刀鋒。那彎刀得了喘息之隙便纏頭裹腦的撲將上來,刀法剛猛異常。 眼看彎刀剜向左側,梁禛壓低身形,反手用刀身隔住彎刀刀身,向一邊撥開對方攻勢,催馬前突進對方懷里, 抽回繡春刀直刺灰袍武士前胸?;遗廴松硇挝?,上身后傾,左腿抬起,梁禛只覺眼前白光一閃,繡春刀被一把嵌在靴尖的匕首生生頂在了半空。梁禛急忙回撤握刀的右手,豈料灰袍人靴尖的匕首鑄有倒刺,靴尖一抖,繡春刀被倒刺卡住一時竟撤不動。梁禛中門大開,他心下一驚,暗道不好,千鈞一發之際,一支袖箭破空而入,直撲灰袍人面門,一把長槍尾隨而至,陸離趕到。 那灰袍武士見陸離來勢洶洶,偏頭避開袖箭后,急忙抽回左腳,翻身滾至赤紅大馬右側躲開槍頭。此時客棧外胡哨聲起,灰袍武士聽得哨聲,立時拋出一把銀針,催馬便往客棧外沖。 赤紅大馬紅鬃翻滾,橫沖直闖,踢開一涌而來的眾軍士,奔出院門。梁禛心跳如雷,他喝住就要追上去的陸離,“快去后院尋羅成!”他只覺心臟如墜高崖,惶惶不安,灰袍武士正是寧王爺新任命的龍門鐵騎指揮吉達。吉達孤身一騎勇闖前院,那龍門鐵騎其他人呢…… 因正在開拔,人犯正在上馬車,錦衣衛大都來了前院,后院壓根沒有防備……只盼羅成與馮鈺還好好的……。 梁禛心潮翻涌,吉達大白天便開始明搶,看準了錦衣衛正在開拔的當口以鐵騎強攻,打了自己一個猝不及防,顯見得監視自己已然多時了,而錦衣衛的警戒竟然沒有發覺。他心內涌起前所未有的慎重,此后與龍門鐵騎的交鋒,怕是一場惡戰…… ☆、困局 羅成受了很重的傷,腦后遭遇重擊后,對方用一柄大刀從腰腹自下而上狠狠撩至肩部。遭遇此兩次重創后的羅成便失去了知覺,應是趕時間,對方并未再對羅成開展進一步的攻擊,便帶著王鏘匆匆離開。正遇上后續尋來的馮鈺,馮鈺稱,對方亦是用一把圓月彎刀,刀法剛猛,攻勢凌厲。只對上了兩三個回合,后院樹林中便又陸續鉆出十余名穿犀牛皮甲胄,使圓月彎刀的武士。對方人數太多,后院一時未見自己人,馮鈺不敢糾纏,遂賣個破綻任由對方扛了王鏘離開,自己則轉去馬房,牽得了一匹馬后,遠遠跟蹤了一段龍門鐵騎。吉達一行人是往西南去了…… 梁禛目不轉睛的盯著面色慘白,深度昏迷的羅成。此次二度抓捕朱成翊,情況似乎比第一次糟多了。第一次好歹還非常接近了目標人物,這次呢……迄今為止算得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梁禛的臉上平靜無波,看不出悲喜,他在羅成房間呆了足足三個時辰,直到陸離進屋去喚大人出來用晚膳才出來。要不是知道梁大人早被那姓齊的狐貍精迷了眼,馮鈺都快以為自家頂頭上司看上的是羅成了。 自羅成房間出來的梁禛似乎心情不錯,連吃了三大碗飯,獨自消滅了一整個肘子,喝了兩碗湯。他的情緒甚至比昨晚還要振奮,看來梁大人已從失戀的負面情緒中完全走出來了。馮鈺心下安穩,梁大人果然心性堅韌,沒有什么可以打倒自家大人。 晚膳后,梁禛在書房召集了錦衣衛千戶以上的軍士,做了此次任務失利后的第一次部署…… …… 暮色四合,籠罩著蒼翠的山色,四周奇石嶙峋,潼潼如猛獸,入云的參天大樹幽暗陰沉,泄漏絲絲寒氣,腳下的泥濘山路蜿蜒直入稀疏的松柏間。齊韻身穿月白色合歡襕裙,外罩煙紫色紗衣走在這條險峻的山路上,她遍體生寒,腳步虛浮。 山路的盡頭有人在等她,她心里急的慌,那個人對她很重要,他有了危險,自己必須去救他。怪異的是,自己越努力,步伐似乎越慢,直至腳上仿佛灌了千斤重的石頭,步履維艱。齊韻急的滿頭大汗,就在自己用盡全力往前掙扎時,她聽見身后傳來翊哥兒呼喚自己的聲音,急忙回頭,便見朱成翊滿身傷痕立在自己身后,滿眼哀傷,“姑姑,不要丟下我!翊走不動了,翊實在太累了,姑姑救我!”她心中悲戚,急忙要上前將朱成翊攬入懷中,忽聽得身后馬蹄陣陣,轉頭看時,便見一隊身著黑衣如鬼魅般的黑影,跨騎同樣怪異非常的純黑色高頭大馬,手拿寒意森森的憎獰彎刀,從自己身邊一閃而過。夜風中傳來鬼魅武士幽幽的獰笑,“我替你解決麻煩,翊公子跟我走可好?跟我走你便不會再累了……”齊韻心下厭惡,沖那黑影張口便要拒絕,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梁禛渾身是血被當先的一名鬼魅武士掐住了喉嚨,鬼魅武士如抓小雞般將梁禛高高舉起。齊韻想喚他,發不出聲音,她向梁禛奔去,袖子卻被朱成翊拉住。齊韻急的大哭起來,此時她看見喉嚨不住流血的梁禛緩緩轉過頭來,面色蒼白如紙,他渙散的目光對上齊韻時,閃了閃,他咧開發青的開裂嘴唇,沖齊韻笑了笑,“韻兒就如此恨我?我只是心悅你,并沒有害過你。如今便把我的命賠給你罷,韻兒莫要再恨了……”未及說完,黑衣人仰天長嘯,鐵爪一收,梁禛便如斷線的風箏般軟軟的垂了下來。齊韻尖叫一聲,四肢癱軟,她看見殷紅的鮮血汩汩從他喉間的大洞流出,好似流不盡的溪水,蔓延到了她腳邊,染紅了潔白的襕裙,又漫過了腳背…… 齊韻覺得呼吸不能,心中的哀慟如滔天巨浪將她打入深海。她長大了嘴,想呼出一口氣,讓眼淚流出來,好讓自己吸口氣,心臟好似被人挖走。她想告訴梁禛,自己沒有恨過他,自己也心悅他,她不要他的命…… “姑姑!姑姑!你醒醒!姑姑醒醒!”耳旁傳來朱成翊焦急的聲音。齊韻終于睜開了眼睛,她滿臉是淚,鬢邊的頭發都被淚水氤濕了,她看見朱成翊滿是擔憂的臉,修長的手指不住的替自己擦拭臉頰上的淚。他緊緊的摟著自己,襕裙系在胸口的帶子已然散開,松松的搭在身上…… 齊韻急忙伸手捂住襕裙,免得它掉下去,雙眼狐疑地瞟向抱著自己的朱成翊…… 朱成翊對上她通紅卻又凌厲的雙目,這讓她看起來有點滑稽,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松開摟著齊韻的手,紅了臉,低低咳了幾聲,像個被冤枉的孩子,“姑姑,你不住的大哭大叫,還撕扯自己的襕裙,咱們走的急,沒有行李,翊怕你一會沒衣裳穿了,才過來制止你……” 齊韻啞然,估計是訶子系帶太緊,壓迫了自己呼吸,才會做那么可怕的夢魘。那夢境太真實,盡管現在自己已經醒過來了,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夢境里濃墨重彩的感情已如潮汐般褪去,但在夢里看見梁禛被人掐斷喉嚨時,自己那肝膽俱裂的絕望、驚恐與哀傷卻深深印在腦海。 還好只是夢…… 她震驚于自己居然在慶幸梁禛并沒有真的像夢里那樣死在自己面前。在夢里,自己是那么的心疼梁禛,甚至想大聲的告訴他自己亦心悅他…… 她覺得臉龐發燒,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傾心于梁禛,那個只把自己當玩物的家伙。自己做他的伴侶,也只是利益交換,雖然那人對自己還算不錯,但自己就算無人可嫁,也不能真的去他的后宅做他梁禛的侍妾。 齊韻斂回心神,胡亂擦了一把臉,這才發現她與朱成翊正置身于一駕飛奔的馬車里。她有一瞬的愣神,這才想起自己扮成了歌姬,騙過梁禛的部下,把朱成翊帶出了攬春院。 見她神魂不在位的模樣,朱成翊拉過她的手,溫聲向她解釋,“翊累壞姑姑了,都魘著了。多虧姑姑聰慧,扮作晴初姑娘將翊兒帶出了攬春院,何訣將軍已經離開,白音統領帶你我先行趕往汝州歇腳,再穿過南陽府去往岳州至蜀道口入川,吳懷起小將軍替我們收拾好行李自會來與我們匯合?!?/br> “姑姑,你又一次救了翊的命……”朱成翊將頭置于齊韻膝蓋上,像一只溫順的大貓。 齊韻咯咯一笑,“翊哥兒要如何謝我呢?” 朱成翊聽言,抬起頭,目光微閃,“翊無以為報,便一直陪著姑姑可好?” 齊韻突然覺得有點尷尬,這幕對話怎生有股詭異的熟悉之感…… 她搓搓臉頰,打個哈哈,拍拍朱成翊的發冠,“姑姑說笑的,姑姑希望你平安順遂,可不是為了討賞的?!?/br> 朱成翊抿嘴一笑,“姑姑就算不討賞,翊也該主動給的?!毖粤T從懷里摸出一根玉簪,“今日路過玉器坊偶然看見的,覺得適合姑姑,便買了來,送與姑姑頑?!?/br> 這是一支和田玉發簪,通體瑩白,體如凝脂,精光內蘊,簪頭鑲嵌兩粒碧綠瑩潤的翡翠,搭配兩粒晶瑩剔透的白玉,似冬日開在雪枝上的七色花,高貴溫柔、吉祥美好。 齊韻很開心朱成翊及時遞出來一把梯子化解了自己的尷尬,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盈,“謝翊哥兒打賞!奴家很喜歡!” 朱成翊見她開心,也抿嘴一笑,低頭一瞬,眼中一縷悵然劃過。 …… 王鏘覺得自己像個沙袋,五腹六臟都被顛錯了位,“吉達將軍,在下已經醒了,可以讓在下自己騎馬麼?” “沒有給你的馬,你是要與本將同乘一騎麼?要不,你坐前面來?哈哈!” 耳旁傳來其余眾人附和的低低的嘲笑聲,王鏘咽了一口唾沫,放棄了起身騎馬的打算,乖乖維持了沙袋的姿勢趴在馬屁股上。 “吉達將軍,鳳棲回來了,跟在最后面呢,她想問將軍什么時候可以來向您復命?”一騎黑馬灰衣的武士湊近吉達的大紅馬,揚聲問道。 “讓她先跟著,到汝州再來回話?!币恍腥瞬环啪彽呢W圆唏R狂奔,王鏘聽見沉悶的聲音從身前高大的黑影前傳來,將軍好似不大高興…… 吉達率部奔到子時,終于到了汝州城郊。安營扎寨一通忙活后,好容易安頓下來,王鏘狼吞虎咽地就著熱水咽下手中的饃。昨晚為了醉的逼真,醉的持久,吃了融行散,強迫自己醉了一天一夜,餓得前胸貼后背,連吃八個饃,終于緩過勁來。待要再吃,吉達派來傳令兵讓他去大帳。 王鏘進到大帳,便見到一名發髻高束,身穿玄色勁裝的女子立在吉達的左下首。鳳棲見到王鏘進來,輕輕一笑,便轉過頭不再看他。待向主座的吉達見過禮后,吉達示意王鏘坐下,“鳳棲,你向王大當家講講你看見的罷?!?/br> 鳳棲頷首,轉向王鏘,抱拳一揖后開口道,“王大當家,在下與另兩名兄弟負責打探你與朱成翊會面事發后青龍會的后續補救問題。兩日前梁禛奔赴攬春院后,便將攬春院封鎖控制,至今不允許旁人入內。二當家王覓立時縮回了珞錦莊,他以為縮回老巢梁禛便尋不到青龍會了麼?梁禛當日晚間便繼續封鎖了你們青龍會名下的五家賭場、十家鋪子??珊弈峭跻?,直至梁禛封了青龍會最大的藥鋪,才想起要將青龍會的產業藏起來,現在才動手能有多大的用?迄今為止,你們青龍會在開封城的產業已被梁禛封了一大半!王爺看重青龍會除了你們的人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你們青龍會的物資流動能力,后續保障能力??扇缃衲??直接損失的財產是你們自己的事,可你們的鏢行、碼頭、商鋪被封,青龍會對王爺還有什么作用?你要王爺餓死在大寧?” 王鏘越聽心越沉,早就知道這四郎是個壞事的,除了逛窯子、下賭場,他還會什么!王鏘將拳頭握得咯吱直響,他恨恨的抬起頭,望向吉達,“將軍,請容在下休家書一封,致予小民的六弟王衢。六弟天資聰穎,自小隨在下處置公中事務,經驗豐富、手段老辣。煩請將軍著人將小民身上的青龍會主事牌,與小民的印信一同交予吾六弟,六弟定不負王爺信任,將軍重托,最大限度追回青龍會產業,減輕此次任務失利帶來的負面影響……” 吉達只拿冷眼看著他,不置可否,默了良久,喚來小卒,讓送筆墨來。他轉過頭,冷冷的說,“攬春院是否有一名歌姬,名喚晴初?” “回將軍,的確有一名歌姬喚作晴初?!?/br> “殺了她,便是她向梁禛透露了青龍會的賭場、碼頭與鏢行?!?/br> ☆、將軍與姬 晴初依然住在被錦衣衛把守的攬春院,除了不能出門,其余與以往差不離。因她并非罪犯,在梁禛的口中她便只是一名線人,最多算一名證人,還是自來水性質的。錦衣衛沒有理由也沒有興趣從老鴇手上強奪一名已經被利用完畢的青樓女子,錦衣衛如今守著院子,也只是為了預備日后不時之需,錦衣衛盤桓在開封城這段時間,錦衣衛均有可能隨時來攬春院取證。 晴初年方十四,曲唱的好,聲音婉轉悠揚,舞也跳得出眾,她跳的胡舞,熱辣奔放,連胡姬見了也會心跳加速。她雖還是個清倌人,卻已然成為了攬春院的熱門頭牌,每日里忙著趕場,以至于老鴇親自出手限制她趕場的次數。晴初是個“好姑娘”,不能早早的就被工作折磨得失了顏色。 她清倌人的身份,越發激起了普羅男人出重金購買她“梳攏權”(初次)的欲望,這導致老鴇也在有意無意的押后她梳攏的日子,不尋個大闊佬都對不住晴初如此的高人氣??! 可如今,楊老鴇卻陷入了深深的煩惱中,自那日錦衣衛查封攬春院后,不知為何,大當家便親筆手書與她,三日內青龍會將派人潛入攬春院,取走晴初的命,讓她做好善后事宜。 因到如今,錦衣衛還在管制著攬春院,終日有人看著院子,除了后廚做飯的,不許人進出,她已經許多天沒有營業了?,F在連門都不能出,想在晴初丟命前找個闊佬狠賺一筆都不可能了,可惜她嬌養了十年的“上好極品”??!把晴初當眼珠子似的藏著,這次虧本大發了! 陸離負責執行清查青龍會在開封城產業一事,這幾日忙的腳不點地。開封是青龍會的老巢,青龍會在開封城的產業多到令人咂舌,這讓梁禛非常滿意,這也是最近一段時間唯一讓梁禛欣慰的事了。 錦衣衛數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扼住了青龍會不少堂口,這要歸功于晴初。初時只當她是一名被王鏘稍予青眼的小歌姬,對王鏘與朱成翊的事也知之甚少,未曾想到她在青龍會各堂的人氣如此之高,她整日里跑場子,對青龍會各堂口情況簡直如數家珍,越審訊,驚喜越甚,果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恐绯?,錦衣衛已然查封了青龍會好幾處堂口,逾二十家鋪子! 不過陸離也深知,錦衣衛握住青龍會越多產業,晴初便越危險。這兩日,已經有來自不同地方的壓力開始施往開封府尹頭上了。開封府尹陳克禮不止一次找到自己,苦口婆心的勸他,做事要留人一線,勿要讓開封連今年的稅貢都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