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不喜庶出,害你罰跪,抄寫經文,又看不慣你有好姻緣,偏愛其他的meimei,卻對你置之不理,罅隙至深?!?/br> “你姨娘去世的那晚,也是嫡姐沒有幫你?!?/br> “如果她插手的話,起碼姨娘就不會難產死掉?!?/br> “她是個冷心冷情,狼心狗肺,刻板惡毒的女人?!?/br> “所以嫻嫻害怕她,討厭她,不想見到她?!?/br>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陰暗罪惡的事,都是她所為?!?/br> “而她眼中沒有道德,沒有倫理,沒有正義,沒有光明?!?/br> 奚嫻皺著眉,瞪大眼,錯愕又茫然…… “而你——你救贖不了沉淪的人,也厭惡嫡姐的邪惡與肆無忌憚,恐懼她的權利與剛強,所以想要遠離她?!?/br> 像是努力的在接受新的學識,奚嫻吃力的記著那些話。 一句又一句,它們在腦海中纏繞交疊,與過去的,晦澀模糊的記憶碰撞,發出藍色的磷火,然后燃燒成泥,最后似是一株株葦草在爛泥中新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嫡姐的錯,她該承受所有的怨懟?!?/br> “我們嫻嫻,是連螞蟻都不舍得碾死的弱者,注定要被保護,也注定一生良善,沐浴光明?!?/br> 奚嫻歪著頭,模糊囁嚅道:“善良……這是……什么?” 那人笑了,對她低語道:“那是,人類生存的法則?!?/br> “法則……” 奚嫻耳邊的聲音像是清風細語:“如果傷害別人的話,你會愧疚,會徹夜難眠。所以為了己身的快樂,你不會選擇損害旁人的利益?!?/br> 奚嫻慢慢點頭,一顆心像是鐘擺一般游移不定:“不善良……我、就會……痛苦,徹夜難眠?!?/br> “我還是……不懂?!?/br> 他循循善誘,耐性而沉靜:“那就像是外面的天光,呆在石窟里的人不會看見,但只要你走陰暗潮濕的角落,它永遠存在于世間?!?/br> “或許不散入每個角落,卻讓生靈和秩序依傍而生?!?/br> “故為惡者才是弱者,仰賴著世人維系的秩序和正義,做出惡毒的事,自以為強大的話,其實才是愚不可及的想法?!?/br> 女子的身子單薄而柔弱,發冠上的鮮花站著露水,滴落在鎖骨上,肌膚晶瑩柔白。 她的眼眸里慢慢綻出光彩,擴散開來,綴滿了黑曜石般的瞳仁。 …… 恍惚中,給嫡姐一下下梳著頭的奚嫻,聽見自己的聲音,來自前世,帶著遲緩的笑意:“嗯?!?/br> “……我記住了?!?/br> “牢牢謹記。你生而純白?!?/br> “——我,生而純白?!?/br> 第97章 “生而純白……嗎?” 奚嫻給女人梳頭的動作,慢慢放緩,最終指尖止于濃密的黑發之中,看著嫡姐瘦削沉默的側顏,忍不住撲哧笑起來。 “人性無善惡,那只是您的一廂情愿罷了,jiejie?!?/br> 陸宗珩。 可是奚嫻卻靈醒的知曉,有一部分,陸宗珩說對了。 為非作歹的人,才是真正的弱者。 依靠著由所有人維持下來的秩序和法則茍活,然后顯露出險惡的嘴臉打破它們,再美其名曰那些被“殺掉”的人,亦或是被害死的人,全都是刀下亡魂,全是猶如羔羊一般的弱者。 這樣的說辭,其實才是真正的弱者擁有的。 如果沒有所謂的光明與正義,以及各種各樣人世間的“美德”,那么或許這些自詡強者的惡人,甚至走不出襁褓就要被殘殺。 在他們尚且弱小的時候,就是那樣或是耀眼,或是微薄的“陽光”,拯救了他們,叫他們茍活至今。 那樣的人和在泥地里打滾,自相殘殺的牲畜沒有絲毫分別。 照著最原始的快樂生活,卻不考慮久遠且永恒的樂趣,那樣的人短視且愚魯。 奚嫻想起自己從前的樣子,滿手都沾著粘稠的鮮血,并以旁人的哀嚎和痛苦為樂,又何嘗不是靠著世事法則鉆空子呢? 當然,陸宗珩上輩子也告訴過她,身為人類的他們,所能獲得的真理是有限的。 故他所認為的,卻未必是真正永恒的道理,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定性的真理。 而即便是冷熱這樣簡單易懂的事情,都不是絕對正確絕對的,又有什么是完美的道理呢? 即便有,那也是神靈們懂得的事情,超脫于神明之上,必然還有一切以外的起源,以及永無止盡的盡頭。 但是身為一個人的話,那么,正義就是真理了。 ——能明白更深層的哲理固然很好,但人類本身的行為已經無法越過正義。 所以嫻嫻也不可以。 不然的話,她和弱者是沒有分別的。 她花了整整兩輩子,才能慢慢鎮靜下來,抽絲剝繭,明白這樣的道理所在。 甚至神佛的存在,讓她回到了從前,或許也能證明真理和善惡超脫世事的地位。 亦或者是,一切都是南柯一夢。 她沒有回到從前,一切都是因緣際會,一場飄渺之夢——或許回過神來,奚嫻會發現自己正坐在床邊,外頭的微風吹拂起床邊的綠葉,她正在悄悄安睡。 但這又有什么要緊的? 只要她在思考,只要她還記得,那么就是存在,畢竟唯有一點,她和陸宗珩達成過共識。 ——快樂。 快樂是人類追求的唯一目標,即便是心懷美德而家產盡付的人,亦或是為了自己的“道”,而修煉的苦行僧,某種意義上說,都是為了本心的滿足,即快樂。 奚嫻呆呆的靠在嫡姐懷中,靜靜思索著,有關于自己的快樂。 某種快樂出于表象,也就是她殺人屠戮時的愉悅,亦或是害得旁人痛苦至深時,由于殘缺的精神而振奮起來的快樂。 另一種,就是她本心對于強者和弱者的偏執。 就如苦行僧的執著一般,她的卻是類似瞧不起所有照著規則律法行止的人類的心理,因此而高傲自尊,得到最核心的快樂。 這樣的心理超脫于殘害的愉悅感,更甚于上輩子加劇了她傷害旁人的淺顯快樂,而因為它們是一致的,如果沒有相互違背,就不需要選擇,反而能確認以及肯定的朝著自己的大道奔襲而去。 可是——淺層次,與深層次的快樂互相違背,她必然會選擇深層更富有內涵的愉悅,而放棄淺層的。 因為淺層的,即通過傷害和鮮血所得的樂趣,是rou體表象所得到的愉悅感,本質上來說,這和喜歡在泥濘之中打滾的種豬沒有任何區別。 奚嫻自嘲的想,自己和種豬的區別,或許就在于種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喜歡在泥濘中打滾,而她有一個繼續傷害屠戮的理由,無法辯駁,出于驕傲和本能。 但是當一切回爐,有個人用耐性和她引以為傲的邏輯,將她的“真理”反駁得遍體鱗傷,奚嫻一時憤怒,盡力的不愿去思考。 另一方面,她認為那是正確的。 如果沒有想要復辟皇朝的美夢——處于對榮譽的渴望,美德之忠誠,即美德之慷慨,她或許從來都不會有屠戮他人的能力。 因為沒有人賦予過她這些權利的話,她可能至死都是個平凡的奚氏女。 盡管光明薄弱,卻也是美德的一種,以及更多的是,先皇后決定讓姨娘生下她,更是因為同情和憐憫,這樣的道德情cao決定了她的生命是否存在。 所以,她的一切基于正義,生而沐浴光明。 如果沒有那些,就沒有她。 于是乎,若是她鄙視這一切,認為美德是捏造的,是弱者所有,那么她否認了自己的存在,也變相成了一個弱者。 ——這才是奚嫻的真理,永遠不要當一個弱者。 像是她這樣天生不自愛的人,為了達成自己的夙愿,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即便是痛苦也無所謂。 所以,即便是沒法得到快樂,那也是無所謂的。 她忽然理解苦行僧了。 不過她終究不是有美德之人,也就是真正的強者。 因為強者都自愛、自私,或許就像是陸宗珩一樣,發自內心的擁有美德之后,為了內心的美德,做出利人的事。 實則利己。 因為這樣才能得到快樂,這樣才能追尋得不到的一切夙愿——卻與俗漏的利己毫不相同。 仿佛他也曾與她說過類似的話,就在重生后的某一天,在嫡姐的佛堂里。 那時他像是她以為的嫡姐,卻在與她傳遞著那樣樸素的想法,可惜奚嫻那時仍舊不怎么明白。 可是即便這樣的話……一切又有什么用處? 她的本心并不想相信,甚至無比的恐懼與逃避,因為一切看上去都太晚了。 不、不晚。 她還是奚嫻,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如果在泥濘里打滾可以一直、一直這樣下去,其實根本沒必要思考那些深層的東西? jiejie已經……這樣了,她才不要悔恨! 畢竟……畢竟jiejie是她最重要的東西了,為了她,奚嫻可以什么都不要。 奚嫻像是僵直的木偶,低頭慢慢親吻了jiejie的鼻尖,用自己的蹭蹭她,才軟和道:“都怪你,騙了我那么久?!?/br> “我傻乎乎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呢?” 嫡姐無聲亦無息,脖頸松松垮垮的垂落著,像是被玩得發軟的布偶。 奚嫻搖了搖她,咯咯笑起來,臉上綻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你說啊……是不是很得意?” “想讓我憎恨jiejie,卻愛上身為男人的你?!?/br> “可是呀,到頭來,我還是……喜歡上jiejie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