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比任何人都要狠毒,這才是真正的她。 奚嫻閉上眼,努力將自己的意志轉移到肚里的孩子身上。 她知道,知道自己不能變得懦弱,因為懦弱的人是沒有好結果的。 她根本沒有變,陸宗珩對她所做的一切,通通……都沒有用處! 激烈駁雜的情緒,令她脖頸上的經絡顯露,鎖骨沾滿了汗水。 奚嫻開始清醒起來,用力攥著女人冰冷的手,無比用力的想要生下那個孩子。 這是她和那個人最后的孩子了。 因為以后都不會有了。 她一點都不怕孤獨,因為總會有人陪伴,盡管那人靜默無聲。 她只是……怕無拘會孤獨而已。 僅此而已。 第95章 奚嫻生下的是個女兒。 小公主尚在襁褓里,并未睜眼,皺巴巴粉嫩的一小團,軟乎乎的小手蜷著,毫無知覺的張著小嘴睡覺,哈喇子沾濕了小塊布料。 奚嫻再次醒來時,室內早已變得明亮而潔凈,她嗅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腥味,似乎如蛆附骨的仇恨和高傲,也隨之消散了。 春草為她抱來了小公主,奚嫻垂下眼眸,手指輕觸了孩子稚嫩的面頰,寶寶翕動了一下唇,繼續香甜沉眠,渾身散發著軟乎乎的奶香。 奚嫻的長發披散著,一張臉蒼白無光,但唇角卻微微彎起,逗弄了一會子女兒,便把孩子交給了乳母照顧。 奚嫻坐月子的時候,便非常安靜,沉默寡言,時而翻看著手中的書籍,轉眼看著窗外微風拂過滿院芳菲,又能無言半個下午,直到斗轉星移,夜空黯淡,她才回過神。 春草有些擔憂的看著她,輕聲道:“主子,您該多歇息些日子,太醫也說了,月子時不宜傷神,若否恐是要落下病根?!?/br> 床榻上的女子笑了笑,托腮溫柔道:“只是太高興了,總是忍不住期待坐完月子……” 她這樣說著,頓了頓,便沒有再多話了,又羞澀的偏頭含笑,宛若少女,在黑夜中有些陰森森的邪惡詭異。 春草只覺心驚rou跳的,過了半晌才道:“喏,主子高興,便是奴婢的福氣?!?/br> 奚嫻看著她,似乎很遺憾春草沒法理解她,嘆了口氣擺擺手,便叫春草退了下去。 這段時間里,奚嫻甚至沒有見到無拘。 她也不知兒子在忙些什么,使喚春草去叫了兩趟,無拘卻都并沒有來瞧她。 奚嫻對這孩子多少有些無奈,生而倔強的話,其實將來或許會過得有些痛苦也未可知呢。 總而言之,隨他去吧,反正母后就在這里,想要什么時候來都無所謂。 月子過得飛快,奚嫻覺得自己甚至什么都沒做,什么也沒想,便在發呆中度過了兩月。 月子過后,奚嫻的身材也沒有完全恢復,反而變得有些豐滿…… 令她不滿意的是,發現自己的腰也粗了一圈,原本精致尖細的下頜,也變得觸感豐潤,如果稍不注意,下巴便多了一重。 雖則腰線處原本就有些過于纖細易折之感,但現在的手感顯然讓她無法滿意,腹部下方甚至多了一點妊娠紋。 畢竟,過了這段時間,她便要見到嫡姐了。 可是見到嫡姐之后呢? 如果不好看的話,是無法與嫡姐比肩的呀,那她怎么能不知廉恥的抱著jiejie,和jiejie聊她們的孩子呢? 奚嫻起身后,便再也沒有找過鏡子。 宮殿中的那面銅鏡被絨布整塊包裹起來,可惜她依舊無法滿足。 甚至變得有些暴躁而敏感。 她時時刻刻猶疑自己是不是變得不好看了,只怕叫jiejie嫌棄,用膳的時候,看書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伸手摸著腹部。 那里剛生過一個孩子,變得略帶松弛,沒有了曾經的緊致纖柔,日日夜夜心生焦躁。 奚嫻甚至懷疑自己的rufang也變得下墜而丑陋。 她又忍不住撥開銅鏡上的絨布,然后仔細的看鏡中的自己。 還是一如既往的容貌,眼里卻沒了原本的感覺。 就像是被剝離的某種特制,令她已經不屑裝作天真,最深處的戾氣和暴躁翻涌而出,令奚嫻認為自己長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她猛地一把摔落了手上的銅鏡,甚至抬腳把它踩得四分五裂,腳掌上的痛楚令她更為郁悶。 心雨連綿不絕,侵蝕入骨,渾身酸痛頹喪。 春草進來為她收拾殘局時,四周的花瓶和妝奩俱被奚嫻摔碎了,就連架子床上的紗簾也被她用手撕爛的差不多,而奚嫻正坐在地上,赤著雪白的腳踝哭泣。 春草有些無奈起來,吩咐幾個宮人收拾了宮殿,又上前輕聲細語道:“娘娘……您不要難過……” “您最喜歡的jiejie,不是還在偏殿等著您么?” 聽到她這樣說,奚嫻慢慢抬起了眼睛。一雙漂亮綴著雨露的杏眼,除了里頭布滿了血絲意外,脆弱美麗的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可是奚嫻卻一直覺得自己十分丑陋,甚至丑陋到令她羞于見人。 產后不允許嬤嬤為她按摩推拿,也不準許別人看她的臉超過兩息,甚至剪爛了自己原本那些華貴的宮裙,每天穿著寬松毫無綴飾的裙子走來走去,焦躁而黯淡。 可是在春草看來,這完全不會減少奚嫻的美麗,只會令她看上去多了幾分錯亂和憔悴罷了。 看見奚嫻多了這樣的神情,春草又溫柔道:“主子,我們請的……大夫,醫術昌明,只這兩月的時間,您的jiejie便被治愈了哦。內臟都被掏空了,以后您便可以……” “啪——” 奚嫻瞬間揚起手,干脆賞了春草一個狠戾的巴掌。 春草平庸而白皙的臉上立即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巴掌印,瞬息間便腫了起來。 她的眼中帶著劇烈的陰寒之感,眉宇間帶著難言的冷漠,嗓音沙啞的像是刮著砂紙,尖銳滿含戾氣:“我jiejie健健康康的人……怎么可能會被掏空內臟?” “她明明只是睡得很好……睡得很香甜,永遠都不會醒過來而已?!?/br> 春草跪在地上,順著奚嫻所說的話,用很輕很溫柔的嗓音道:“是的——您的jiejie,只是睡著了,只要您愿意,她的寢宮隨時都能對您開放?!?/br> 她這樣說完,奚嫻便忽然像是懷春的少女,用貓兒討食一般的眼神看著她,還有細軟微啞的嗓音:“jiejie……會不會、會不會嫌棄我?” “我生了孩子,又長得不好看了,她會不會對我失望?” “不好看的話,就配不上jiejie了,如果我抱她,就像是玷污了純凈的天上之水……” 奚嫻說到最后,眼里慢慢泛起細碎的波瀾,歪著頭看著春草,小聲道:“jiejie是那樣潔凈高傲的人啊,你大概從來不知道。以前我想親近她,也會被她折斷手腕的……” 春草不得不說道:“娘娘,您的jiejie這樣愛你,一定不會的?!?/br> 甘愿為您而死。 不,不是甘愿的,或許是不得不。 因為那藥的劑量實在太多了,娘娘生產的時候,出了那么多的血,滿屋子都是血腥味,那藥味順著滿屋子的空氣被吸入鼻腔…… 任憑是誰,沒有防備的話,都會動彈不得的。 那可是,能夠毒暈一頭猛獸的劑量,所以即便不甘愿,也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至少奚嫻不知道自己多食了,那些人哪里這樣在乎她的身子,只要能殺了皇帝,那就達成了最終的夙愿罷了。 春草這樣想著,略帶諷刺,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卻稍縱即逝,即便是距離她最近的奚嫻都無法察覺。 很快,奚嫻便在春草的陪伴之下,把自己梳妝打扮起來,烏黑的發絲別梳成溫婉而秀麗的發髻,頭上插著jiejie戴過的羊脂白玉簪子,一張臉抹了玉容膏,變得素白而晶瑩。 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似乎還是不太滿意,捏了捏耳垂思索道:“不行呀,jiejie喜歡俏皮一些的裝束,這樣的話,她不會太高興的?!?/br> 于是春草不得不將奚嫻頭上的發髻拆解下來,再為她換上喜氣一些的簪子,眉間貼上了嵌著珍珠的花鈿。 這樣喜氣的顏色,卻令奚嫻莫名覺得煩躁,所以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自己發髻上的綢緞,一把扯了下來,連帶著撕下小塊的發髻,上頭沾著絲絲點點的血跡和血rou。 即便像是春草這樣沉默而處變不驚的人,都會被驚嚇到,甚至微微睜大了眼瞳,不過很快便恢復了端正而表面的笑容。 “您不喜歡的話,還有別的樣式哦,長安城時新的發髻,宮墻外的貴婦人都這么簪戴,這幾月您的jiejie也并沒有出過宮,或許她沒有見過吧,所以您這樣打扮的話,看上去會很新鮮呢?!?/br> 奚嫻聽到這樣的說辭,若有所思的笑了,她輕聲細語,像個優雅平和的貴婦人道:“嗯,那就麻煩你了,春草?!?/br> 她把手上沾血的發絲給扔在一旁,面上的神情毫無所謂,甚至不覺得那塊流血的頭皮還在緊繃發疼。 春草刻意將受傷的地方掩蓋了過去,為奚嫻梳了一個獨特而清純的發髻,烏黑的發絲間簪了一對珍珠華勝,發髻似擰旋,又像靈蛇。 可是奚嫻還是不怎么滿意。 她想要繼續伸手殘害自己的頭發,卻被春草迅速阻止,并且為她小心翼翼的拆下了固定住的華勝。 這么漂亮的頭發,還有完美的身體和臉蛋,可不能被主子自己毀掉了。 春草對于奚嫻,有一種莫名的執拗啊。 過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了,奚嫻仍舊并沒有決定好到底梳甚么樣的發髻,于是猶豫了一下,低頭沉默半晌,沙啞說道:“我……我還是明天再去見jiejie罷?!?/br> “今日去的話,說不定叨擾她歇息了?!?/br> 春草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點頭道:“您的考慮十分周全?!?/br> 于是奚嫻又坐在窗邊發呆,撥弄著自己指甲上鑲嵌的金玉,一點一點摳著,直到把指甲撥得鮮血淋漓,然后露出一個喜悅的笑容,慢慢咧到耳根。 真是的,為了見到jiejie,她實在付出了太多的精力。 希望jiejie莫要把她趕走才是。 奚嫻夜里盜汗,又睡不好,甚至害怕自己睡不好的話,面色也會變得很差,這樣又不配見到jiejie了。 奚嫻第二日,又在梳妝臺前坐了很久,時間越過越快,令她變得有些焦慮。 很快便忽然起身,決定就這樣披著頭發去見jiejie。 這樣看上去比較清爽,從前jiejie也喜歡這樣穿戴的。 奚嫻的面容上緩緩爬上粉嫩的血色,提著裙擺一刻不停的往外走,外頭的宮人紛紛與她行禮,卻被春草打發了回去。 奚嫻沿著回廊跑著,卻越走越慢,直到側殿之前,她的腳步已經很遲緩了。 頓了頓,奚嫻回過頭,略顯局促茫然的看著春草,長發被風吹得微散了,才慢慢道:“……我,看上去是不是,胖了……是不是比從前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