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照著賀氏的打算,她會在說服奚氏定下賀瑾瑜以及另二三人后,再憤然離去。得給朝臣和陛下瞧瞧,她是已盡力了,但仍舊攔不住奚皇后一意孤行罷了。 奚皇后把選中的六人俱撂了牌子,之后又端起茶盞,不急不緩微笑道:“接著選罷?!?/br> 很快,賀瑾瑜幾人也隨著太監尖亮的嗓音上前,對奚氏和太后行叩拜大禮。 賀瑾瑜抬起頭,便見朦朧泛金的紗帳后頭,坐著兩個女人。其中一個身姿豐滿,臻首微抬,另一個漫不經心,身形纖細而柔弱,似乎對她們并不感興趣。 “——肅國公賀陽之女,賀瑾瑜,年十八?!?/br> 皇后眨了眨眼睛,放下茶盞,似乎饒有興致道:“你與瑾容,可是姊妹?” 她的嗓音溫柔如水,叫人聽不出心中所想。 賀瑾瑜心中一緊,不卑不亢道:“正是家姐?!?/br> 皇后嗯一聲,平和與她道:“你jiejie與本宮是故交,賀jiejie當年忽然遠嫁,如今想來仍是暗自傷神?!?/br> 賀瑾瑜聽皇后如此言說,倒是放松了一些。 她雖不知jiejie和皇后關系多么好,卻也聽過一些往事,如今也不過是笑道:“是常聽家姐提起過您?!?/br> 皇后一笑,卻是不曾再理會她,只淡淡道:“都撂牌子?!?/br> 賀瑾瑜眼瞳微微縮,立即跪在地上道:“臣女……” 賀太后從簾中撩開一只手,當時冷肅道:“可有你置喙的余地?” 賀瑾瑜登時冷汗涔涔而下,跪在地上順從不動了。 上方賀太后倒是對皇后說道:“皇后,這孩子是哀家的外甥女,哀家倒是不袒護,只想知曉你緣何撂她牌子,是我賀家教養不恭,亦或是皇后實在過于嚴格?” 皇后不看太后,只是瞧著賀瑾瑜道:“賀jiejie當年離去前,曾托本宮,若終有一日她meimei想要入宮為妃,如若本宮有能力,必不能允她。故而,本宮也只是履行當年的承諾罷了?!?/br> 太后倒是被她氣笑了。 賀瑾容再如何,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僅是她自個兒面子丟盡了,整個賀家亦是面上無光。 皇后是一國之母,說出來的話自是大有人信,這般言語若是傳入有心人而立,只當是賀家姐妹不睦,家教不嚴了。 賀太后道:“瑾容是個好孩子,如此說法自是有用意?!?/br> 皇后嗯一聲,微笑道:“賀jiejie說,她的胞妹心思頗深,若是嫁入尋常百姓家,倒也尚可,若是宮廷侯爵之家,只怕難得善終?!?/br> “兒臣自不敢在此事說謊?!?/br> 如此一說,全場皆寂,無人敢言。 皇后不曾直言,卻又似是中肯無奈,話里有話。 賀太后心里怒氣難抑。 她明白得很,賀瑾容遠嫁根本就是皇后害得。她少女時就做得出蠱惑君心之事,更遑論是年紀更長,擁有資歷和地位,幾是肆無忌憚。 指鹿為馬也不過如此。 賀瑾瑜鬢發散亂,手腕不停的發抖,還待再爭辯,卻是被幾個太監拖走了。 她想起家中待嫁的庶妹,早已換了庚帖,只待良辰吉日便能嫁給她從前的良人。 可是此番她再歸府,只怕甚么都沒了。她不明白皇后為甚要這樣對她,明明她即便入了宮,也不會對皇后有什么威脅。 奚皇后看都不看賀瑾瑜,繼續雙手交疊著,把后頭的秀女一個個撂了牌子。 賀太后滿眼冷笑,直接告了乏,拂袖離去。 皇后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不過笑一笑,一人獨坐高臺,將選秀了結。 奚皇后覺得有些冷,很快到了最有一批秀女,她聽見太監高亮的嗓音傳來,外頭一片跪地之聲。 于是知曉是皇帝來了。 皇帝穿著天青色的家常的衣裳,并不著冕旒袞服,寬肩腰窄,身量頎長而威嚴腰,見皇后坐在原地不起身,便捏著她的手,放在暖和干燥的手心里。 奚皇后仰頭看了他一眼,便別過眼去,面頰微紅。 男人接過奚嫻手中的冊子,又扔給一旁的太監,淡淡道:“俱撂牌子?!?/br> 第83章 這場選秀,中選者無人,而皇帝默許了皇后的意愿。 奚皇后卻面容蒼白,被皇帝握著手腕拉起來,聽他道:“隨朕回宮?!?/br> 奚嫻隨著他一道回了寢殿,只是將將走了一半,她卻停下腳步,平靜道:“我能回家了么?” 她仰起頭看著男人,眉目雪白下頜精致,就像是精巧可愛的玩偶娃娃,烏黑的發絲間編織的鳳冠也像是大人的玩意,而她纖弱的脖頸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重量。 她上輩子沒有穿戴過這些,成日在寢殿里穿著單薄的睡裙,赤著腳在地上走路,被關在里頭時,就托著腮透過窗戶看著外頭,腮幫子微微鼓起,眼睛純黑似珍珠,像個純潔的小仙子。 可那些都不是真的。 奚嫻低下頭,捂著肚子道:“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如果我不來,你真的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是不是?” 她垂下的眼里毫無光彩,在更深的地方卻有些幽暗。 陸宗珩道:“但你來了,所以不必為沒有發生過的事而困擾?!?/br> 奚嫻卻忽然笑起來:“寶寶踢我了?!?/br> 可是她又不開心了,輕輕哼一聲道:“你走開,我不要見你?!?/br> 陸宗珩把她抱起來,奚嫻的唇瓣動了動,反手就打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捏著他的鼻梁微道:“我不想看見你。你走開?!?/br> 她最討厭被利用了,無論是什么樣的原因,即便她做錯了又怎樣? 他就應該永遠原諒她,并且永遠永遠把她捧在掌心才是。 面對毫不相干的人,奚嫻不喜歡,把別的女人排擠下去,她也不喜歡。她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來到了宮里的話,或許她想要回去也很難,想要做些甚么更難。 就像是被剪了爪子的獸類,奚嫻再也無法做更多的事情。 盡管她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還能做多少事。當她回想起上輩子的事體,就像是看見了一張殘破不全的網,它蓋不住魚兒,也無法滿足自己。 她想起似乎很久以前,嫡姐曾經捏著她的手指,觸碰她的胸襟,耐心告訴她:“如果不解決這里的問題,沒有人可以幸福?!?/br> 她用冷淡而平靜的神情詢問奚嫻:“你應當不愿害人的,對么?” “但有時控制不住。很遺憾,我可以理解,卻無法茍同?!?/br> 奚嫻的長發披散下來,雙腿彎曲交疊著,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假如我愿意?!?/br> 她抬起頭,無法忘記那一瞬間嫡姐臉上略帶錯愕的神情。 奚嫻天真細弱道:“我愿意傷害別人,也不會停止做這樣的事?!?/br> 嫡姐冷冷看著她,終究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很久以后,奚嫻再也沒有等到她。 這是他們的談判又一次宣告終止,理由是奚嫻的過于誠實。 但其實對于她來說,天性里的邪惡和無所顧忌,幾乎令她對所有人說謊。 有目的的謊言,亦或是毫無目的的謊言,這些她都說過,只是從來不想講實話而已。 但是對于那個人,奚嫻很想說真話,她不想騙“她”。 陸宗珩把她抱回寢殿,奚嫻還趴在他懷里,粘著不肯走,又小聲道:“你為什么把我接回來呀?” 她看上去小心翼翼,濃長的眼睫覆蓋在深色的瞳孔上,語氣軟糯而清淺。 男人為她將碎發掛在耳邊,溫柔道:“因為你是朕的妻子,無論如何都要溫柔呵護,不是你說的么?” 奚嫻有些感動的看著他,眼里流轉著淚水,兩人的唇觸碰在一起,卻發現彼此都格外冰冷。 他們交換了一個冰冷的吻,又情意綿綿靠在一起,假如忽略奚嫻極端用力的手指。 分開時,他發現自己的手臂又被掐得青紫,而懷孕的姑娘卻抱著被子縮在一旁,就像是某種可憐兮兮的小動物,無辜的瞧著他,一雙大眼睛被雙手遮住,只余纖細的指縫透著光。 他微笑一下,身后被重重扔了兩個引枕,而他慢條斯理整理了袖口后,離開了奚嫻的寢殿。 奚嫻微微松了口氣,伸手探入自己的衣襟,捏出了一把刀刃。上頭裹著一團棉絮,被塞在她的訶子里,而原本那把漂亮的寶石匕首還乖巧躺在她的妝奩里。 她把玩著銀光粼粼的刀刃,慢慢思慮著接下來該怎么做。 照常理,她這時候不該再忍耐了,怎樣也該把那群人召來才對??墒撬行┆q豫。 不是因為怕陸宗珩失望。 只是因為過了那么多年,那些人杳無音訊,奚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被陸宗珩殺光了,還是流散入了民間。 她把刀刃卷起來,繼續藏在訶子里,眼眸慢慢暗沉下來。自從她想起一些事情,倒是很久都沒有開心的時候了。 因為記憶的回流,帶回了一些獨特的喜好。原本平靜到樸素的生活根本不能令她感到滿足。 奚嫻的手指摩挲著絲質的床單,她有些恍惚的喘息起來,眼睛微微濕潤著,卻忽然聽到有人推門的聲音。 她忽然支起身段,卻看見有個女人站在很遠的地方,穿著廣袖的白衣,而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后,眼眸沉靜而清冷。只是和從前不同的是,女人并沒有倨傲的樣子,看著她的眼神反倒顯出一點隨和來。 奚嫻有些驚訝,抱了膝蓋起身,攬著被子不知說甚么。 她小聲詢問道:“你做什么?” 女人的嗓音中性而冷淡,和奚嫻說話的時候卻獨有一種溫柔:“朕知道,你不開心。所以這樣的話,你或許會欣喜?!?/br> 奚嫻慢慢撫著肚子,歪著腦袋笑起來:“嗯,我最喜歡這樣的您了。最喜歡jiejie?!?/br> 奚嫻百無聊賴的張開手臂,雀躍的眉開眼笑,從床上跳下去的瞬間,卻被女人一把攬住腰肢。 女人打了兩下屁股,冷冷道:“你跳什么?很好玩?” 宮里的床榻都較高,奚嫻的腳踝纖細而脆弱,看上去隨便亂跳的話,很容易就能折斷了。 奚嫻仰頭親親她的薄唇,小聲撒嬌道:“你一定會接住我的嘛?!?/br> 女人垂眸看她,才發現奚嫻就像是個吃了糖的孩子,眼里陡然盛著星光。 她忽然發現,奚嫻是真的很喜歡身為女人的自己,迷戀的,依賴的,眷戀的,即便吵架都不舍得動手,不像是她對著皇帝,只要不開心就能打耳光,就能隨手掐出幾道青紫色。 她并不想追究奚嫻這樣心思和心理的成因在何,但卻由衷的知曉,或許是因為身為男人的自己,曾經傷害她太多,又辜負了奚嫻難得的美德,所以令她她失望,更難以相信,抱著消極的心態處理那些感情。 可是身為女人卻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