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誒誒,都給我小心著些!到時甭說公公我不提點,萬一得罪了將來的主子娘娘,”胡子花白的老太監老神在在的托著手里拂子,一雙刁鉆的利眼一刻不停的盯著,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那你們可慘咯!” 這宮里,陛下說了算,但主子娘娘們可都不是好惹的。他經歷了先帝朝的后宮,摸爬滾打當了管事太監,可不是經歷的多么?哪個得寵的主子看厭了誰,在宮里頭想怎么悄悄打發,還不是小事兒一樁? 賀瑾瑜起的最早,或者說,她自從昨夜起就不怎么熟睡過。 她是太后娘娘娘家的外甥女,自從陛下登基,賀氏一族便更是顯赫。 只這顯赫卻與刀尖兒上舔蜜糖無甚差別,因為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看賀太后的年紀,或許就連當個長輩也勉強。 賀家的風光看似煞人,實則便像是泡影一般,素手一拂便散了。 聽她母親說,jiejie忽然的遠嫁,與陛下脫不了干系。 那時候陛下還是太子殿下,jiejie是家族精細了培養,欲要嫁給太子殿下的女人,而jiejie一向自信聰慧,比同為賀氏貴女的賀瑾瑜手腕強許多,就連心機也深沉。 只是這樣的女人,卻被皇帝隨手打發了,賀家哪里敢為了一個女兒得罪將來的君主,于是便順從將jiejie遠嫁了。 賀瑾瑜當時都將要訂親,聽到這樣的事情,便主動請求母親,讓她代替jiejie入宮去。 從前jiejie在時,她一向是聰慧沉默的,身為一個乖順的meimei,從不與jiejie爭搶。 但jiejie走了,好事總該輪到她了。 至于原本的婚事,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賀瑾瑜千求萬求,才想法子把婚事兒張羅在自己這一房,嫁給她原本未婚夫婿的,雖只是個庶出的meimei,卻也比留給二房三房要好許多。 之所以如此自信,那只是因為賀太后一早便與他們通了氣兒。 陛下一向不允選秀之事,但身為皇帝,哪能真的只有皇后一個女人?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事體,而且在賀瑾瑜看來,也和情愛之事毫無干系。 這件事遲早是要落實干凈。所以賀太后無論如何都會想法子,送一個賀氏的女子進來,將來還盼著能誕下皇子,延續賀家的榮光。 賀瑾瑜只需要耐心等待,并且把自身打磨得完美,那便足夠了。 身邊的林家女子嘰嘰喳喳小聲說個不住。這兩個是皇帝母族的女子,賀瑾瑜一向與她們交好,但似乎林家的少女卻待她有所疏遠,而且對于此番選秀,并無賀瑾瑜一般難耐迫切的心思。 賀瑾瑜側過身去,閉上眼,對林氏那幾個不著調的女子并無甚看法。在她看來,這樣頭子淺顯簡單的女人,才是最適合當朋友的,將來在后宮中也有所照應。 在她看來,這些人之中至少有一個會入選,而且初入宮門時的位分也必不會太低。 這樣想著,賀瑾瑜又笑著湊上前,與她們聊了幾句。 “今兒個人一定很多,也不知能不能見著皇后娘娘?!?/br> 提皇帝是女人中的禁忌,因為即便沒有見過年輕的帝王,但他卻是許多女人遐想的對象,提起他,氣氛總歸會變得無比微妙。 而皇后不一樣。 即便她是本該被尊敬的對象,但這些世家女心中總不會是對那個位置毫無看法的。所以提奚皇后,一定有人樂意討論,盡管只是小聲論道,并且盡量圓融,但也足夠賀瑾瑜融入她們。 為首的林紫云卻淡淡道:“皇后是主子,哪里是咱們能論道的。不論見不見,咱們只安分著便是?!逼溆鄮讉€林氏女也點點頭,不肯再多話。 林紫云是她們之中的年長的,但也是最口無遮攔的,似乎對于她而言,得罪了誰都無所謂,看上去并不打算好生交際。 她對賀瑾瑜道:“賀家jiejie,有這空閑不若補眠,我瞧你眼下有些泛青,眼里發紅,想必昨夜歇得不足……若是影響到選秀可是大事兒?!?/br> 她這么一說,賀瑾瑜便僵了僵,扯了扯嘴角道:“謝meimei提醒?!?/br> 林紫云不理她,一轉眼笑瞇瞇對著兩個meimei吐舌笑。 老太君一早就交代過她們,林家女子不會入宮為妃,這次選秀下來,皇帝會為她們各擇夫君賜婚。 相比賀家急功近利,林家卻在湍急的水潮中隱沒下來。 待一宮室的秀女收拾妥帖,也不過半個時辰。 教習嬤嬤肅容瞧著一屋鮮嫩或美麗的少女,心里盤算著或許將來能出個主子娘娘,于是面色也難得和藹了一些。 即便如此,教習陳嬤嬤仍舊挨個檢查了行頭,又著重囑咐了一些事宜,因著是在御花園里選秀,又叫小宮女挨個查了個人的衣著,把不合規矩的幾個都拉下去重新著。 冬日里冷得很,但著裝卻不能過厚過薄,不然容易顯得臃腫蠢鈍,或是輕浮愚昧。 皇帝乃先皇元后之子,一出生便被先帝封為太子,自小便通達儒術,恭謹嚴明,只先皇后去世后沉寂好一段時間,傳說是病入膏肓,差一些便見了歷代先帝。后頭便漸漸調理,好了起來,比起先頭幾位作亂的王爺更殺伐果斷,嚴謹而內斂,身為太子時也從不出錯。 當然,至于究竟如何,誰也不好說甚么,各大世家更是緘默不言。畢竟這位是玩弄權柄的個中高手,先帝時其他幾位王爺皇子壓根不是對手。 或許他最為人好奇的事跡,便是娶了奚皇后。 有人也猜測過,可能陛下在太子時便遇見過奚皇后,并鐘情于她,但更多的便都認定是皇帝想要重用奚家,或者說,是與奚家同樣地位的中流世家,如此不過是放餌罷了。 這頭秀女們五人作一排,低眉順眼守在御花園外頭,成列的往里頭送,前頭去了十幾列,瞧著能留下的亦不過是三五人。 聽聞陛下不在,是太后娘娘在里頭拿捏把關,賀瑾容心里頭略松了口氣。 冬日里明晃晃的大太陽下,氣氛莊嚴而肅穆,賀瑾容偏頭看了眼林紫云,見她有些緊張,卻是微微一笑。 待她們將到殿前,全傳來太監尖利嗓音,高亮道:“——皇后娘娘駕到?!?/br> 第82章 賀瑾瑜與一眾秀女嘩啦啦跪拜在地上,眼前是宮女們的紫色裙角整齊滑落,皇后的隨從們浩浩蕩蕩,氣勢高貴而威嚴。 這位奚皇后近乎默默無聞,但卻無人敢小覷,畢竟她生了太子,又獨寵多年,若妃嬪能得皇后的欽點,那往后的榮華路會順暢許多。 過了半晌,上頭才傳來清淺的聲音,出自年輕的女人:“兒臣請母后安?!?/br> 賀太后顯然也愣住了,不過良好的素養使她面容端凝,倒是和善輕笑道:“倒是不常見你,原以為今兒個只有哀家一人了,不成想倒是有了伴兒?!?/br> 她也是頭一次這樣近的瞧見奚氏,心中不覺贊嘆,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那一雙杏眼含了霧,說話時輕聲細語,不急不緩,卻叫聽的人不由耐心十足。 皇后嘆息一聲,端莊道:“本是有些疲乏,奈何是陛下的旨意,兒臣也是無法?!?/br> 賀太后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奚氏到底是落魄世家出身,怎么說話也沒個把門,場面話都不會講。當皇后的女人,不說一定要做楷模,至少說話得秉著賢良淑德去。 賀太后從前也是這樣,在先帝跟前,嬪妃面前,從來不說不該有的話,即便年輕,卻老成持重。 除了多年前吃醉了酒,在年輕冷峻的太子面前有些不端,往后從來沒有犯過一絲錯處。 賀太后倒是不曾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奚嫻。 從前瑾容遠嫁前,倒是也與她提起過,這個奚家六姑娘,未出嫁時便已是婦人身。 瑾容出嫁前與她說過那些話,她看似沒放在心上,實則一向苦苦煎熬。她于人前穿著艷麗,身材豐滿似蜜桃,卻行止端莊不出錯,故而也無人可指摘她分毫。 其實她大可把自己打扮得素凈些,只是偶爾夢回時,也不能遏制對皇帝的心思,故而時常抱著僥幸的念頭,只盼著他有一日能對她的身體感興趣。 她正當熟齡,有時難耐了,也不是沒找過小太監紓解,但那點心思卻沒法止住,反而深深扎根下來。 她還記得自己剛當上皇后時,見到年輕的太子,他從先帝的御書房里出來,逆著光時鼻梁高挺,冷淡而雍容,只是對她略一頷首。 打那日起,賀氏便常來先帝的書房,只是甚少見他,也甚少能有機會抬頭看他。 可她沒想到,陛下登基后,便封了奚氏為皇后,而她的日子順風順水,很快便有了一個兒子,如今兒子當了太子,她又懷上了一胎,地位早就穩了。 她冷眼看著,從不插手。 奚家到如今也只尋常落魄,實在動不了賀家的根基,即便她未來入宮,即便取得高位,沒有母族的支持,也不過是如履薄冰,萬分艱辛。 奚氏如今靠著容貌和那點恩情維持低位,難得也卻不稀罕,選秀過后她又如何,便不好說了。 皇帝不是個會專情的人,有后宮可以鉗制朝臣,他不可能白白放棄。奚氏這樣心胸不廣的女人,早晚是有苦頭吃,到時還不比她這個皇太后好多少。 皇后落座后,便開始翻看名冊,捏著茶盞輕聲細語道:“母后先頭都選了幾個?” 身后的宮人回稟道:“回殿下,六位?!?/br> 皇后點頭道:“叫她們近前來?!?/br> 賀太后頓了頓,肅然道:“那幾位都是好的,樣貌出身無一不佳,哀家瞧著喜歡,都留了牌,倒是不曾定位分,依哀家看,不若隨后再行定奪?!?/br> 奚皇后的手指纖細漂亮,指尖粉潤劃過一串名字,溫柔道:“母后說好,自是極好。只陛下說叫兒臣定奪,免不了須得再選一趟?!?/br> 賀太后不欲與她爭辯。 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年紀又不夠輩分,和太子的生母爭執太過,明面上再是占上風,結果都不盡如人意。 “大理寺卿王茂之女,王雪,年十五?!?/br> 奚皇后看見一個女孩上前,對她恭敬叩拜,才輕聲細語道:“都讀過甚么書?” 王氏女答道:“回娘娘話,《女則》、《女訓》,還有四書五經略懂些?!?/br> 奚皇后微笑,雙手優雅交疊,端莊輕緩道:“不錯。撂牌子?!?/br> 前言不對后語,但叫她說起來,卻一點也不矛盾。 賀太后深吸一口氣,緩和道:“皇后,你這又是為何?” 奚皇后偏頭,抿了口茶慢慢道:“臣妾的眼光,便是陛下的眼光?!?/br> 這話說得慢條斯理,溫和又中肯,就像是事實如此,無可辯駁了一樣。 她繼續含笑道:“那么,兒臣看著不隨緣的,到了陛下跟前亦是如此。與其在深宮里無寵無愛,不若嫁人生子,一聲順遂……” 她一邊說,對著賀太后時笑容加深,明明是明媚大方的笑容,卻無端端叫人覺著嘲諷。 賀太后胸襟微敞,里頭嫩滑的果實隱隱露了些,皇后倒是穿得暖和,捧著手爐笑盈盈的,卻總是比她有底氣。 賀氏不由惱火。 前陣zigong里不是沒有過賀氏的傳聞,不過都是謠言,皇帝不會輕易動她,最后不過是不了了之。 但賀氏自己也明白,有些事當真沾不得。如此她便把那一個太監都偷偷殺了,另一個自行了斷,從此誰也尋不到她的把柄。 賀氏微微皺眉。她不明白奚氏為對她懷有敵意。即便她對這個女人心存一些輕視,但也從沒有做過甚么。 奚皇后隨后用差不多的說辭,把另幾個秀女全撂了牌子。 賀氏先頭還勸說兩句,心中雖有些不甘,但卻擺著點看戲的心態。 橫豎她是勸說過,奚氏到底年輕,奚家更不能給她良好的教養,仗著自己生了嫡長子,又生得美貌動人,便做出這樣離譜的事。 皇帝是個嚴謹嚴厲的人,奚氏如此作為,他定然不能容忍。 太子的生母失去了寵愛,對于其他妃嬪的孩子卻是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