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那農戶很是受到一番驚嚇的模樣,就差指著這個小孩的鼻子大聲呵斥:你到底是哪里來的妖精!竟然假冒王家閨女! 這羊絨作坊的女管事已是上了一些年紀,也是見過一些市面的,這時候只見她一手牽住那孩子的胳膊,另一手…… “哈哈!原來是個帶把的!” “哎呀!” 那小孩嗷嗷叫了一嗓子,甩著胳膊就要逃跑,奈何這管事從前也是干過體力活的,身上很有一把子力氣,哪能叫他輕易甩脫。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引起了路上幾個正在運送泥土的工人們的注意,有人往這邊走近了一看,當即便把這個男扮女裝的小子的身份給道破了。 “這不是南家的小子嗎” “怎的穿成這樣?” “這是要干嘛啊,想進羊絨作坊???” “哈哈哈哈!這身衣裙怕是他阿娘的吧!這也太長了點!” “怎的最近不哄五對給你馱豆腐了?” “怕是五對不肯去了吧,哈哈哈哈哈!” “別說,扮得還挺像?!?/br> “我要不認識他,也得以為是個小姑娘?!?/br> 第297章 烏蘭與阿秀 要說小孩子突發奇想,試圖通過男扮女裝的方式混入羊絨作坊,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 怕就怕有人學樣,一些個年歲大一點的,長相清俊的少年郎,若是穿上女裝,細心遮掩,管事們未必次次都能即使覺察,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了,與羊絨作坊中那些還未婚配的小娘子們的名聲,定然會有妨礙。 于是這名管事并沒有直接放走南家小子,而是帶他去見了羅二娘。 羅二娘聽聞了這樣的事情,也是頗覺有幾分好笑,還令人到廚下去取了些飯食與他吃,這大冷的天,這一番連驚帶嚇的,別給折騰出毛病來。 另一邊,她又讓人去尋羅用,與他說了這件事,畢竟對于這件事,過分寬容的態度也是不可取的,該追究的還是要追究,至于最后究竟是怎么處理,她還得問問羅用的意見。 羅用這時候正在熏rou作坊那邊,距離這羊絨作坊并不遠,都是在這一片新建的作坊區里頭。 羅用也知道這南家小子,早前施餅處的那兩個婦人便常常與他說,這小子常常將她們那里的雜面餅子帶回家去,南家什么情況羅用也聽人說過,于是便叫她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哄五對幫他馱豆腐,羅用也覺得這小孩挺機靈能吃苦,還不錯,只是今日這事,卻不能輕饒了他。 南家這小子雖還年幼,但也頗會看人臉色,這時候見羅用板著臉進來,不似平日里那般笑嘻嘻模樣,心中便知不妙,老老實實站在那里等著發落,并不敢多說什么。 “你穿成這般模樣來這里作甚?”羅用問他。 “我、我想來羊絨作坊干活?!蹦切∽訃肃榈?。 “你便想著自己要來這里干活,可曾想過這作坊之中數百名尚未婚配的女子?”羅用訓斥道。 “……”那小子漲紅了臉,不說話了。 “念你尚還年幼,便罰你在施餅處做工三月,你服是不服?” “……服?!?/br> 待羊絨作坊里的管事將那孩子帶出去以后,羅用便也放緩了面上的表情,他這哪里又是真的生氣,只不過是做出生氣的模樣,嚇唬嚇唬那小子罷了。 “晚些時候,我令人寫個公文貼出來,若是再有這般情況,便要從重處罰?!?/br> “這小子倒也是個機靈的,就是膽子忒大了些?!绷_二娘笑道。 “他那阿耶整日不著家,阿娘又是個軟糯的,翁婆俱都過世了,家里頭就沒人管他,也是有些野慣了?!绷_用解釋道。 聽聞這南家從前在這常樂縣中也是個大戶,南家小子那阿娘也是好人家出身,兩口子俱都生得好看,生個兒子長得也不賴。 前些年他們家破落了,他那阿耶便是仗著自己有張好面皮,在敦煌那邊尋了個家境殷實的女子,便靠對方養活。他阿娘便自己尋些漿洗活計來做,因為生得好看,家里又沒個依仗,難免受人輕薄,如今也是愈發不愛出門了,寧愿在家里頭吃糠咽菜,也不去縣里那個施餅處去吃雜面餅子。 “小孩子是該管管,這回叫他吃些教訓,下回做事前他便能多幾分思量?!倍锶绱苏f道。 “莫說他了,那幾個關外來的現今如何了?”羅用問她。 “除了一個年歲尚小,昨日哭鬧著說要回去的,其余幾個都還不錯?!倍镄Φ?。 “怎的竟要回去?”羅用奇道。 “便是見咱這作坊管得嚴,怕被這羊絨作坊押著揀一輩子羊絨,將來再也回不得家去,見不著耶娘?!闭f到這個,二娘又覺得十分好笑。 “那你可是要放她回去?”羅用笑問道。 “我問她要不要回去,她又有些踟躕了,我便與她說,甚時候想回去了再來與我說,無論什么時候想回去都能讓她回去?!?/br> 羅二娘這里又不是招不到人,哪里有強留的道理,只不過是看這個女孩兒在她們部落里過得也不怎么好,用這法子先把人按捺住罷了,留在她這里,別的不說,幾年后好歹也能學得一門手藝傍身。 “那些個關外來的,漢話大多說得不好,你便令人留意著些,莫叫她們被那些城里的小娘子給欺負了去?” 羅用想從關外弄人,首先就得傳個好名聲出去不是,別到時候傳出牧民家的女孩在城里被人欺負的事情,不利于民族大團結。 “你且安心,涼州城那邊的作坊亦有那關外來的女子,該如何安排,我心中有數?!倍镅缘?。 …… “烏蘭,你說我們今天晚上吃什么?” 在這個羊絨作坊的一個大屋子里面,許多年輕女子并排坐在那一條條長長的矮炕上分揀羊絨。 在距離門口頗遠的一個角落里,有一個皮膚黝黑的瘦高女孩,這時候正一邊分揀著手里的羊絨,一邊笑嘻嘻與身邊另一個女孩搭話。 “你還是叫我阿蘭吧?!边@邊這個中等個頭的女孩,看起來并不是很想跟她聊天的樣子。 “好吧,我叫你阿蘭,你叫我阿雅,我怎么總是忘記?!边@瘦高女孩顯然是有些缺心眼,這時候還一個人在那里傻樂呢。 “吉雅,你也認真些,莫要總想著食堂里的飯食?!睘跆m皺著眉頭勸道。 “我今日做得這般多,應也足夠了?!奔艆s并不很當一回事。 “你若是不能比別人做得更多更好,過些時候她們挑人出去學紡線的時候,便不會選你?!睘跆m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 “不會的,管咱們這個屋子的管事很喜歡我,方才她還與我笑呢,她會讓我去學紡線的?!奔艠酚^道。 烏蘭無奈:“那管事待人和善,見誰都笑,到時候她可不會讓這一個屋子里的人都去學紡線,總有人選不上的。你既喜愛這里的飯食,就更應該好好做活,你可知道外頭還有多少人想到這里來做工?” “我們不是比她們來得早嘛……”吉雅氣弱道。 “你若是做得不好,她們到時候自然就不要你了,換了更好的人進來?!睘跆m頗有幾分惡毒地說道。 要不是看在她前陣子收留過自己,還把被褥分給自己一半的份上,烏蘭才不愿意跟她說這么多。 吉雅是一個好命的姑娘,她上面有很多個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兒,父母兄弟都很寵愛她。 烏蘭從小就過得很辛苦,她其實并不是很喜歡這些好命的姑娘。 她們兩個人小的時候在集市上遇到過幾次,在自己的家人生活在集市周圍的那一段時間,她們有時候也會一起玩。 前陣子烏蘭獨自一人翻長城過來,沿著驛道一路走到了常樂縣,她在常樂縣中沒有親戚,身上也沒有錢,在羊絨作坊這邊開工以前,便是吉雅收留了她,烏蘭沒有帶被褥,吉雅還分了一條自己的毯子給她。 烏蘭心中感激,所以這幾日見吉雅有些鬧不清狀況,便不厭其煩與她說過許多回,希望她也能被選為紡線工,最后也能去學織毛衣。 吉雅雖然是個好命的,家里的父母兄弟都十分疼愛她,但出嫁以后呢?出嫁以后還能那般好命嗎?與其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命運上面,不如自己努力掙錢,學得一門手藝。 吉雅見烏蘭有些生氣的樣子,便也不再說話,烏蘭從小就是這般,總是板著一張臉,做什么都是一本正經的。 低頭揀了一些羊絨之后,吉雅抬頭看了看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心情不禁又有些飛揚起來。 這間屋子這么大,屋里的矮炕像那些漢人的田壟一般,一壟一壟的,小娘子們把鞋子放在臺階上,人就坐在壟上干活。 壟與壟之間是過道,不時有管事在這些過道上走過,檢查她們的工作,還有一些收料發料的婦人,也在這條過道上來來去去。 這間屋子的屋頂有些高,到處也都很寬敞,光線相當好,這一排排矮炕也都被人燒得暖暖的…… 像這樣的屋子,這個羊絨作坊里頭有好些,目前在用的有好幾間,還有好幾間言是將來給紡線和織衣的女工們使用。 吉雅也挺想學紡線和織衣的,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這個作坊里的食堂,那食堂很大,一天三頓都會為她們備下許多吃食,頓頓都有好些品種,在這里干活的小娘子們拿著各自的一張小卡片過去,便可以從那些飯食里面選自己愛吃的來吃,吉雅現在每天都盼著吃飯的時候,這才沒幾日工夫,她就吃得腮幫都有些鼓起來了。 “你又在那里想甚?快些干活?!睘跆m又在那里催她。 “哦哦?!奔艖?,果然又低頭分揀起了羊絨,她想留在這個羊絨作坊,若是不想被人換掉,那就要好好干活才行。 …… “阿秀,南文川那小子又惹禍了,你可知曉?” 這日下午,呂三郎等人巡邏回來,經過縣中水井附近的時候,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正挑著一擔水在街上行走,便湊過去與她說話。 “方才聽人說了?!蹦莻€叫阿秀的女子言道。 “擔子給我,我幫你擔,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眳稳烧f著,便要去接她肩上的擔子。 “無事,我自己擔?!卑⑿阃妻o道。 “我來我來?!眳稳刹挥煞终f,便把這一擔水接了過來。 “你那嬸子怎的也不管管他,恁大點孩子,整日便在這城里頭四處亂竄?!眳稳蛇呑哌呎f。 “不知?!卑⑿闩c那南文川雖是堂姐弟,平日里卻并不親近,小時候關系還好一些,后來阿秀耶娘整日與她耳提面命,叫她莫與那邊粘連,時日長了,關系漸漸也就淡了。 “哦,我聽人說那羊絨作坊里頭挺好的,吃的住的都好,你怎的不去?”呂三郎大大咧咧又問道。 “我不能去,家里離不了人?!卑⑿慊卮鹫f。 “叫你阿娘莫要出去賣酒嘛?!眳稳裳缘?。 “……”阿秀于是便不說話了。 阿秀耶娘從前便是與人做些散工,有時候也做腳夫,家里這些個弟弟meimei,從小就是阿秀在帶。 近來耶娘一起賣起了酒尾,掙得也比從前多了,家里也寬裕些了,這回那羊絨作坊的事,她阿娘便說,那七十文錢也沒甚了不得,自己多賣兩回酒便掙回來了,叫阿秀好好在家里,莫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多久,到了阿秀她們家門前,呂三郎放下擔子,阿秀接過去,低著頭便進了自家院子。 呂三郎在她家門口站了站,終于還是沒再多說什么,轉身走了。 他們這兩家住得近,呂三郎從小就是個活泛的,整日在這常樂縣里頭四處瘋跑,阿秀是個安靜的,她家耶娘整日在外面干活,阿秀從很小開始,每日都在家里做家務。 晃眼這么多年過去,阿秀都長到這么大了,城里開了羊絨作坊,別人家的小娘子們都高高興興到羊絨作坊干活去了,阿秀還是在家里做家務。 呂三郎心里有點難受,悶悶的,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