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只見那一大勺面糊倒在大大的陶制圓盤之上,再用刀背一掃一轉,一個煎餅就攤開了,再打一個雞蛋上去,攤開在餅上,然后還要抹上一些大醬,灑上一些蔥花,放幾片青菜葉子,末了卷一卷折一折,用油紙略略一包,一個婦人伸手過去接了,另外一個婦人繼續等著。 那攤煎餅的少年,似也知道她們是想要個大一點的煎餅,面糊打得足,醬也刷得爽快,攤出來一個大煎餅,卷一卷折一折,用油紙包起來,沉甸甸的一大塊。 大娘她們這時候又在包餃子了,也不知道已經吃過了沒有,見這兩個婦人過來吃飯,便叫鄭氏長女一人給她們打一碗熱豆花,加了鹵汁的,熱騰騰,滋味好得很。 這兩個婦人捧著豆花,一口一口吃完了,將各自那個煎餅揣在懷中,便回后院去干活去了。 一會兒,天空中又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那邊樓上,有幾個郎君開了窗戶賞雪詠詩,詠的便是瑞雪,一群郎君在樓上有說有笑的,很是熱鬧。 樓下那兩個婦人聽聞了,便也跟著笑一笑,那一大包煎餅熱烘烘地在懷里捂著呢,外邊這雪下得再大,盆子里的水再冷,她們也不覺得冷。 第194章 最后一批打谷機 要說那長安城,熱鬧著實也是很熱鬧的。 聽聞等再過幾日到了元宵節,前后三日都不實行宵禁,城中百姓盡可以在外面隨便走隨便逛,所以大家都很期待這一年一度的元宵節。 羅用在西坡村這邊聽人說起這件事,心里也是有幾分向往的,像那樣的人山人海,他自打來到這個年代以后,就再也沒有再看到過了。 前兩次去往長安城,雖然感覺比離石當地熱鬧許多,但是跟他印象中二十一世紀的人口密集程度根本沒得比,整個長安城還給人予一種十分寬敞的印象。 聽吳幼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皇帝的那條水泥路,很快就要修到晉州臨汾那邊可,待他們修到離石縣這邊,明年這個時候,羅用就好帶著家里這幾個小孩到長安城去過元宵節了。 往來商賈亦有傳言,說從城州那邊,今年已經運送了好幾批羊rou罐頭南下。從潼關往長安城的那一段路,甚至還有人看到兵卒們用“三腳燕”運送羊rou罐頭。 那“三腳燕”,便是大伙兒給那種新型的車子給起的名字了,因它與燕兒飛相似,同樣都是用于騎行的車子,但它卻比燕兒飛多了一個輪子,于是大伙兒便管它叫“三腳燕”,也有叫“三腳鐵燕”的。 羅用聽了這些人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皇帝肯定是把三輪車給鼓搗出來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以精鐵取代了木竹結構,無論是在負重能力還是在騎行速度上,都與原來的燕兒飛不可同日而語。 轉眼正月便已過完,待到進入農歷二月份以后,離石縣當地的天氣逐漸開始轉暖。 許二郎對羅用說,最后這批打谷機,是時候可以送出去了。這個時節雇腳夫也容易些,待到送完了打谷機,他們這些人回來的時候,還能趕上這一年的春耕。 貞觀十一年,二月初六這一日,一條長長的運送打谷機的隊伍,便從西坡村出發了。 眼下還沒有拿到打谷機的村子,大多集中在河東道東面,那邊有個太行山脈,山里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村落。 那太行山脈從南到北,遍及整個河東道東面,所以他們這個隊伍到了汾州以后,便要在隰城兵分兩路,一路北上,一路南下。 羅用牽著驢子,一路將他們送出去老遠,見那一臺臺打谷機被裝在板車之上,又想到這一路的山高水遠,忍不住又要向他的那些弟子與腳夫們道一聲辛苦。 “三郎尚且不言辛苦,我等又如何敢稱辛苦?”一個衣著破舊的漢子大聲說道。 他們村也是分到了一臺打谷機的,有了那打谷機,去年秋收都不知道省下多少時間和力氣,能即使把地里的糧食收回來,趁著天氣晴朗曬干了,安安穩穩收入倉中,對于農人來說便是最大的幸事。如今又來與羅三郎但腳夫掙錢,如何還敢擔得辛苦二字? “三郎盡管安心,這些打谷機,我等自當好生送往各個村莊,絕不會有什么差池?!标犖槔镉钟腥说?。 “打谷機不要緊,不管出沒出差池,諸位只管好好回來便是?!绷_用還真擔心這些莽漢在碰到什么危險的時候,會豁出性命去保護這些打谷機。 “師父莫要憂心,我等自會平安歸來?!痹S二郎向羅用拱手道。 “早去早回?!绷_用鄭重道。 這一日并沒有下雪,也沒有出太陽,天色陰陰地,吹著陣陣涼風,羅用站在路邊看著那些人越走越遠,心里總是憂心他們的安全。 在眼下這個時代,每一場離別都顯得格外傷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離別,就不能真正體會到生死離別那四個字的分量,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才更顯真摯。 這個運送打谷機的隊伍,一路沿著從西坡村到離石縣的那條水泥路前行,這一段路總是比較好走的。 從去年秋天開始,郝刺史一直在石州當地推廣筒車灌溉系統,羅用的弟子們也在不少地方辦了水泥作坊,許多村子都借著這個機會修起了水泥路,他們這個隊伍這一路走過來也發現了,走著走著,經常就會遇到一條水泥路,一旦上了水泥路就輕松多了。 等出了離石縣轄區以后,水泥路就很少見了,待到進入了呂梁山區,前行就變得格外艱難起來。 有一些地方現在還結著冰,他們推著木板車爬坡,一步三滑的,很多在前面拉車的人,整個人都手腳并用地趴伏到地面上去了,后面的人也在咬牙支撐。 有一些地方已經開始化雪了,雪水泥濘了道路,腳夫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爛泥路上,腳上被凍得發木也來不及理會,一心只想快些走出這一段道路,若是一個不慎,車子陷入泥坑之中,便又要花費許多力氣才能將車子弄出來…… “你們可是從離石縣過來?”這一日,眾人正在埋頭趕路,從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跑下來好幾個村民。 “正是,我等便是幫羅三郎出來送打谷機的,你們村子可是還沒領到打谷機?”隊伍中一名羅用的弟子停下腳步,問這幾個村人道。 這種情況也是很常見的,有一些村落位置偏僻,沒能及時得到消息,周邊的村子都已經拿到打谷機了,他們卻還沒拿到。 “我們村的人已經分到打谷機了?!鳖I頭的那個村民笑了笑,幾步走過來,幫隊伍中的一個腳夫推起了木板車: “我們村就在那邊山坡上,剛剛看到你們這些人推車過來,就猜是出去送打谷機的,這不,過來搭把手?!?/br> “嘿!沒錯!西坡村的!再下來幾個人!”有人又往山坡上吼了幾聲。 只見在不遠處的一個半山腰上,坐落著一個不太顯眼的小村落,好些村民這時候都從家里走出來了,站在村口往他們這邊看呢,聽聞他們這一行人果然是從西坡村過來的,很快又有一些村民從坡上下來。 許二郎等人過來看了看,見這些人看起來確實是村民,并非歹人,便道過一聲謝,由著他們幫隊伍中的腳夫推車。 這些腳夫這一路走過來,都已經感到相當疲累了,這時候突然有人過來給他們搭把手,那感覺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不僅身上輕松了,心里也是極其熨帖的。 他們先前聽聞羅三郎要招一批腳夫出來送打谷機,便知這一路定然輕松不了,但他們這些人還是義無返顧地去報了名,許二郎等人前面剛剛放了消息出去,也就那兩三日的工夫,所有的腳夫就都到位了。 現如今他們在這艱辛疲勞的行路之中,能夠獲得這些從前與他們一樣也分到了打谷機的村人的幫助,一時便覺自己當初報名出來當腳夫的決定一點錯誤都沒有,如果不來,那才應該感到羞愧。 “你們可是從西坡村過來?”隊伍又往前面走了小半日,在路邊又遇到一個小村落,幾個村人面帶猶豫地出來詢問。 “沒錯,他們便是西坡村的人,前邊那許二郎看到沒有,咱先前去西坡村取打谷機的時候不是見過他?”前邊那個村子的村民這時候就站出來說話了。 “怎的你們也在?”這邊幾個村民吃驚道。 “我們今日上午在坡上,遠遠瞅著他們這行人過來,便下坡來給他們幫忙了?!蹦菐讉€村人樂呵呵道。 “都這時候了,你們等一下還回去???”這邊村子里的人問到。 “著急回去作甚,橫豎還未開春呢,先把他們這些人送出了呂梁山再說?!蹦菐讉€漢子爽快道。 這邊這個村子里的人討論討論,就決定也要安排一些村民去幫忙,老人婦孺就都別湊熱鬧了,揀幾個身體好力氣大的青壯去幫忙就行。 前后這兩撥人加入以后,行路的過程就變得更加輕松了,速度也快了幾分。那些腳夫們一個個心情都很愉快,原本還道是個苦差事,沒想到出門竟然能遇到這么多人相幫。 這還不算完,隨著隊伍的行進,后面又陸陸續續加入了不少人進來,雖然并不是每一個村子都有人來,但是加入隊伍的人數,已經足夠讓這個運送打谷機的過程變得相當輕松了。 這些人有自帶干糧的,也有混在離石縣的那些腳夫里面,與他們一起吃的,另外許二郎還帶了一些錢帛出來,當隊伍經過一些村落的時候,他時常也會取了錢帛出來,與當地的村民換一些熱食來吃。 與此同時,西坡村那邊又運出來好些打谷機要送給各個村子的消息也不脛而走,送打谷機的車隊還在呂梁山區沒走出來呢,消息卻已經飛出去老遠。 不多久,在河東道東面的一些偏僻小村落里,也有人得到了這樣的消息,于是各個村子紛紛組織村民前去領取打谷機。 聽聞在河東道西面,絕大多數村子都已經分到了打谷機,他們還當自己肯定已經分不到了呢,畢竟那羅三郎也沒有明確放出話來,說整個河東道都要分。 整個河東道這么多村子呢,那羅三郎果真能夠分得起?按理說,他一個人只要能給石州當地的村子,每個村子分一臺打谷機,那就已經是大大的仁義,大大的大手筆了。 聽聞那打谷機著實好用,一把麥子放上去,嗖嗖幾下子,麥穗上的麥粒就都脫下來了,只要腳上踩幾下就行了,都不用怎么費力氣。 這邊的村民們都很羨慕,卻也只有羨慕的份,畢竟那打谷機的價錢對他們來說實在還是太高了,沒幾個村子能夠拿出那么多錢來,就是能夠拿得出,一般也不舍得。 這會兒聽聞那羅三郎又要送打谷機,現在已經運了好些打谷機出來,預備要往他們太行山區過來,很多村民就都背上干糧,出山去領打谷機去了。 第195章 妖物 羅家院子前面有一條水溝,這條水溝的對面是一片荒草坡,坡上多石頭,不好種莊稼。 羅用去年春天在這個地方,沿著水溝邊拾掇出一小片田地出來,撒了好些土糞下去,然后又在那里種上了好些他之前收集到的各種各樣的種子下去,結果卻并沒有什么收獲。 這兩年時間,那些個經常來往于西坡村的商賈,在外邊若是發現什么新奇的種子,時常就會給他捎帶一點過來,羅用對這些人也總是很大方,為了表示感謝,他經常請人吃飯。 然后他們西坡村的人就很憂心,擔心羅三郎被人給騙了,有些個人投其所好,專門弄一些野花野草的種子過來糊弄他。 就現在事情的發展形勢來看,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擔心果然還是應驗了。 那些個勞什子種子,種出來以后就沒有一個像樣的,要么半死不活蔫不拉幾過陣子就斷氣了,要么干脆就是不知名的野草,還有小樹苗哦,剛長出來的時候看不出是什么,等它們長大一點,好嘛,這不是他們山坡上經??梢钥吹降囊环N灌木叢? 今年開春以后,羅用這邊又開始育苗了,用敞口的陶罐一罐一罐裝了土,埋了種子在里頭,澆夠了水,再用油紙把罐口蒙上。 待到那里面的種子發芽以后,便除了油紙,天冷的時候就在屋里放著,出大太陽的時候就拿到外邊去曬一曬。 “怎的今年又在擺弄這個?去年都擺弄了一年了,也不見長出第七谷來?!贝遄永锏娜私涍^羅家院子的時候,見羅用在院子里頭曬著的那一個一個的陶罐,忍不住便要打趣他兩句。 “不種上一種,又怎知這里面沒有第七谷?”羅用笑道。 “我看你那些種子里頭,也沒哪個長得像谷子?!绷_用的那些寶貝珍藏村里好些人都看過,橫看豎看也沒哪一樣像糧食,至多就是菜蔬,菜蔬這種東西,多一樣少一樣的,大伙兒都不是很上心。 村民口中的第七谷,羅用那空間里頭還真有,不過眼下那玉米的風頭還沒過去,這時候就不著急拿其他糧食種子出來了。 那玉米種子還得消化消化,一個糧食品種要在全國范圍推廣開來,也不是一時半刻便可以做到的事情。 再說先前那第六谷一出來,當今生圣人就成了毋庸置疑的九五之尊,原本那些被人用來攻訐他的言論,也都不攻自破。 羅用這時候若是再整出一個第六谷來,那他是想弄啥?是想說自己也是九五之尊呢,還是想說先前那個第六谷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一個鄉下少年郎不也能種得出來……這純粹就是找死呢。 除了這些苗,這一年的杜種樹育苗,也開始進入了準備工作。 去年春天羅用直接將杜種樹的種子埋在山坡上,結果最后發芽率就比較低,這一年時間他又從自己那個空間里面翻找了不少資料,終于也被他找到了一點有用的信息。 今年的這一批杜仲樹種子,早春這時候要先浸種,浸過之后再將這些種子與濕潤的黃沙一起儲存,以實現催芽的目的。 去年播下的那些杜仲種子,再加上今年這一批,羅用在山坡上的那些土地基本上也就沒有多少剩余了,如此一來,倒是可以省去很多打理田地的工夫。 早春這時候大家都在看時節,就等著地氣一通就好開始耕地了,去年秋里他們這附近好些村人都從羅用這里借到了玉米種子,這時候就等著時節一到便把那些種子播到地里去。 許二郎他們這時候也不知道走到何處了,唐儉帶著那些從長安城過來的工匠也已經離開,原先羅用雇傭過來的那些匠人,倒是大多都沒有走,只有少數說要回家先忙一忙春耕的。 這些留下來的匠人,每日里依舊忙著造打谷機,皇帝陛下讓唐儉他們從長安城帶來的精鐵還剩下一部分,臨走的時候,唐儉也沒有讓人把這個帶上,只管帶著那些匠人,輕裝上路。 說起來,唐儉早前剛來離石縣的時候,還是抱著休閑度假的心態來的,結果等到了這邊以后,不是在許家客舍學算術,就是跟郝刺史在各個村子里轉悠。 他對石州當地的這個筒車灌溉法特別感興趣,甚至還自己親自動手做了一個筒車模型擺在案頭上,平日里沒事的時候,蹲在村口羅家那個水車旁邊,一看就是小半日,也不知道他那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羅用這邊,就算他們那些人走了,他還得接著做打谷機,每個村子一臺打谷機的配制,是遠遠滿足不了時人對于這款農業器械的需求的,更何況河東道以外的人根本也沒有分到什么打谷機。 羅用他們現在再做打谷機,那自然就是用來賣錢的了,有了先前那兩千多臺打谷機的制作經驗以后,這些工匠們現在打造起打谷機來,那完全就是熟門熟路了,尤其他們這些本地的匠人,這幾個月多少也從那些長安來的匠人那里學到了一點東西,算是增長了技藝。 隨著天氣一日日轉暖,各地前來西坡村購買打谷機的人也越來越多起來,有一些是大家族派遣仆役過來,買回去自家莊園使用,有一些則是商賈們前來買貨,還有一些則是各地農人組成的隊伍。 羅用他們這邊的打谷機作坊是從去歲冬日到今年開春,一直都在持續生產,沒有間斷,所以早春這時候并不缺貨,只要是過來這里的,大多都可以及時買到貨回去。 “村正你看,早前與我們同路的那些商賈言是只要進入了離石地界,就基本上都是水泥路了,這話果然不錯?!边@一日,從孟門關那邊過來一群農人。 這些人乃是來自關內道的同州焦籬堡一帶,那邊已經比較靠近長安城了,在他們村莊的對面,便是河東道地界,剛好是汾水與黃河的交匯處。 在黃河對面的寶鼎、桑泉那些地方,去歲秋日便已經分得了打谷機,他們關內道這一邊的人都很眼饞。 無奈當時正忙著秋收,待到秋收過后,又被征了一次徭役,二十幾日的徭役再加上路途往返,平白便耗去了大半個冬日,好容易等到開春天氣暖和一些,他們那幾個村子里的人,連忙就組織了隊伍來西坡村購買打谷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