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依稀也是知道一點的?!蹦且蟠竽镎贞P了門窗干活,也不嫌屋里頭暗得慌,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左鄰右舍都有傳言,說那西坡村的小娘子是躲在這里偷偷幫人織毛衣來的?!?/br> “你是聽誰說起的此事?那人可知道白氏主仆三人?”羅用連忙問道。 “嘶……當初是聽誰說的來的……”這老婦人一時想不起來,便問院門外頭圍起來看熱鬧的那些鄰居:“你們還記得當初這個事是誰先說起來的?” “不就是那棺材鋪的鄭娘子?!庇腥水敿淳驼f了。 “你們最后一次見著那殷大娘是在什么時候?”羅用也問門口眾人。 “初四那天晚上,我在巷子口遇著她,她還問我,住在西坡村的那些定胡人這兩天開始運貨進城了沒有,說是要跟他們一起回村?!币粋€年輕的媳婦子小聲說道。 “多謝各位了,我這便去棺材鋪找那鄭娘子問問看?!绷_用向眾人道謝。 “他家的棺材鋪就在隔壁巷子口那里,出了這個巷子往左邊一拐就看到了?!北娙藷嵝臑榱_三郎指路。 待他二人去了那家棺材鋪,那鄭娘子便說,自己曾經見過那三人與秦氏夫婦接觸,又見過他們在城中收羊絨,所以那一日他們來隔壁巷子租房的時候,她就猜想這房子定是用來做這個。至于那白氏主仆三人的來路,她卻并不清楚。 鄭娘子說完了這些,又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模樣,羅用等人再三追問,她才道:“初五那日清晨,我當家早起開店門的時候,見你們那西坡村的小娘上了一輛馬車。昨日見那小娘的父親在城中四處找人,方知那小娘竟是丟了,他便一直與我說,當時若知曉那幾個是歹人,定是要上去攔一攔?!?/br> “哎呦!我的大娘?。。?!”這時候,殷大郎夫婦已是報完官從公府中出來,聽聞羅用這邊似是打聽著了什么消息,急急趕過來,結果聽到的便是這樣的一番話,一時便又痛哭起來。 羅用見他二人那般,不禁也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此處既已打聽不到有用的消息,他打算再去城中各酒肆客舍看看,興許有人對那三人有印象。 哪知這時候卻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羅用回頭一看,見是一個銀發蒼蒼身軀佝僂的老婆婆。 “阿婆可是知道些什么?”羅用問她。 “那一日我在巷口賣草鞋,那人在路邊收羊絨,我聽到有幾個路過的商賈,喊他馮四,過一會兒又見兩個賣菜的過來,喊他孫大,當時還道自己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好使了,如今想來,定就是那行騙的歹人?!蹦抢习⑵诺氖终瓶雌饋砀煽菔菪?,抓在羅用的小臂上卻相當有力。 得此線索,西坡村眾人大喜,謝過那老阿婆,紛紛又向四處散開去尋那馮四的消息。 既然已經知道對方是方山口音,又被人喚做馮四,這樣一找起來,那可就容易多了。 就在羅用他們四處打聽消息的工夫,不少滯留在離石縣的商賈閑人,也都在談論這件事。 此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王記酒肆的客舍之中點著數盞油燈,環繞在大廳三面的矮炕上,零星坐著一些顧客。 “你們可聽聞了,那羅三郎等人如今正在城中四處打聽方山縣的馮四?!?/br> “也未必就是方山的人?!?/br> “我看八成錯不了?!?/br> “既已知曉那仆從便是方山縣的馮四所化,順藤摸瓜,要找出那白氏父子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br> “沒想到竟真叫他們給打聽了出來?!?/br> “也是那羅三郎親自出來尋人,你們沒見那城中百姓,明明與自己無甚相干,卻也肯幫著四處打聽?!?/br> “瞧這架勢,似要把這離石縣掘地三尺一般?!?/br> “那馮四一伙,這回定是要倒大霉?!?/br> 果然如這些人所說,不多久,羅用等人便收到消息,言是城中一戶百姓家中,租住著幾個方山人,他們便知道那馮四的底細,于是眾人又紛紛往那邊趕了過去。 “那馮四大名馮莽,早年與我們一起跑過商,卻是各做各的買賣,只是同行罷了,聽聞他現如今已在隰城娶妻生子,前些時候在城中見過他一回,竟不想他就是那行騙的歹人?!蹦菐讉€從方山縣來的商販如此說道。 此時與羅用等人同來的,還有數名差役,得此消息,眾人紛紛又去往公府,先見了涂縣令,不多時,郝刺史也來了。 郝刺史命人攜他親筆書就的一份文書前往汾州隰城,那隰城便是汾州的州郡所在,既要到對方地盤上去尋人,這兩邊的刺史之間自也是要打一聲招呼。 從離石到隰城,距離雖并不很遠,卻要橫穿呂梁山脈,救人如救火,郝刺史給他們撥了幾匹快馬,允許他們西坡村這邊也安排兩人同去。 羅用不會騎馬,自然就不去了。田村正林大郎二人于騎射一事雖也不算擅長,但只是坐在馬背上跑跑,那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于是他二人便去了。 長夜漫漫,寒風蕭蕭,送走了田村正等人,羅用回身向城中百姓道謝:“待那殷大娘歸來,定要讓她向眾位磕頭道謝?!?/br> 不日,隰城縣那邊便有消息傳回,言那馮四一家已經被抄,與他一同行騙那兩人,便是他妻子家的長兄和幼弟,那二人與馮四論律當斬,家人流放。 殷大娘也已尋得,只是傷得頗重。在從離石縣去往隰城縣的路上,她半夜里逃跑,被馮四等人又給抓了回去,幾人將她狠打了一頓,那殷大娘又驚又嚇又受了傷,竟是病倒了。 馮四等人也怕這棵好容易得來的搖錢樹真就這么死了,那織毛衣的手藝,他們可還未學得,于是等回到隰城縣之后,便只好把她養在家中,讓馮四的妻子照料,哪知他幾人剛回來沒幾天,官兵便找上門來,錢財未得,腦袋就要先搬家。 殷大娘歸來那一日,途經離石縣城,果真便從車上下來,于那縣城門口,向城中百姓磕頭道謝。 死里逃生一回,好容易又回到這一片熟悉的土地上,殷大娘跪伏在城門口,滾滾熱淚撒落泥中。 “快快回家去吧,天寒,莫要在外面吹風?!痹S多人見她那瘦骨嶙峋的模樣,不禁也落下淚來。 生活在這樣一個年代,誰家沒個七災八難,多少親人離散,陰陽兩隔,放眼整個離石縣,又有幾個家庭是真正完整的。 這殷大娘如今能夠活著回來,便已經是天大的幸運。 第71章 推磨 秋冬以來,離石縣中來了不少商賈貴人,現如今還有一些人滯留縣中,光看這些人外表,誰也說不清到底有哪幾人在肚子里裝了壞水。 羅用還沒有天真到以為他們那些人全部都是好人,總會有一些心懷叵測的人摻雜其中。 索性這一次出手的不是什么厲害的大佬,只是馮四那幾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如若不然,這殷大娘下場那就真不好說。 這一次的事情,給羅用提了個醒,也給西坡村乃至整個離石縣的人提了個醒,從此以后大伙兒對陌生人就多了幾分戒備,最近住在城中的那些商賈閑人,都覺自己只要一出去走動,唰唰立馬就有好幾道視線看過來。 有些個年前曾經來過離石縣的人,這回再來,很明顯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 “這是怎的了,近日這離石縣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待到進了相熟的客舍,不禁便要問上一問。 “你竟還未聽聞?前些時日,有幾個歹人把西坡村一個小娘子給擄了,羅三郎等人一路追去汾州,硬是把人給找了回來?!辈淮昙艺f話,廳中便有其他客人熱情解說。 “竟還有此等事?”來人吃驚道。 “莫要聽他胡吹,這人也是今天剛到,西坡村的小娘子被擄確有其事,不過那羅三郎卻并未到汾州?!币慌云渌腿艘苍谀抢锲咦彀松嗟丶m正。 “我聽聞是他們村村正,還有那小娘子的父親,與郝刺史派遣的幾名官吏同去?!?/br> “確是如此?!?/br> “不過也是有那羅三郎先前在城中打聽出馮四的底細,不然這事可沒那么容易?!?/br> “那羅三郎因何不去汾州?”有些人以為,以那塊棺材板的性格,定是要親自殺將過去。 “還能因何?不會騎馬唄?!钡曛杏腥诵Φ?,在這個時代,不會騎馬絕對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只是不會騎馬又如何,那馮四等人倒是會騎馬,機關算盡布下如此巧局,最終還不是被他給揪了出來,從那羅三郎進城,到那馮四等人被道明身份,不過也才花費了短短半日工夫。 想那羅三郎年不過十六,在這離石縣中扎根卻已那般深了,這次那殷大娘的事情,不僅向眾人展示了羅三郎此人在離石縣當地的影響力,更讓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看清這塊棺材板兒不好惹,這一次他們可以為了殷大娘一路追去汾州那邊,那么下一次呢?誰還想來試試? “那隰城的辦案速度倒也十分快?!庇腥搜缘?。 “自然是快?!彼赃吥亲赖囊粋€青年商賈笑道:“從離石縣此地去往太原府和長安城,均是要經過那隰城縣,爾等可知單只去年一年時間,那隰城縣就比往年多出多少商鋪?” “便是,我幾人每回在過呂梁山之前,都要在那隰城縣歇腳?!?/br> “財神爺有難,哪個還敢怠慢?!?/br> “除非那腦子里頭裝的是漿糊?!?/br>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有些人怕就要學樣?!?/br> “羅三郎身邊那點人怕還不夠他們分的?!?/br> “如若那般,這離石縣要不了多久就又得回到從前那般光景了?!?/br> “對那隰城縣,自然也無甚好處?!?/br> “……” 不止是在城中,西坡村這邊,村民們私底下也是議論紛紛,自打那殷大娘回來以后,就一直臥床,郎中也請了,說是無甚大礙,雖是傷著了,到底年輕,仔細養養,還是可以養回來。 只村民間對那殷大郎兩口子多有不滿,連帶的整個殷家在村中都要看人臉色。 這一日,田村正將所有村民聚集起來開會,地點卻是選在林家,因為全村只有他們家才有那么大的廳。 能被選為全村人議事的地方,這當然也是一件比較有臉面的事,林母令幾個兒媳燒了熱水與眾村人吃,又取了些柿餅分發給前來湊熱鬧的小孩兒。 林母這人向來節儉,手指頭縫緊得很,這回之所以肯拿柿餅出來,實在也是因為前些時候被村里人說得狠了,這回難得有個正名表現的機會,這才難得大方了一回。 “……這殷家之事,三郎你也說說吧?!币徽f到殷大郎兩口子那點事,田村正便讓羅用表態,畢竟這件事情的導火線,也就是殷大娘那一手織毛衣的手藝,便是從羅家學過去。 田村正這話一出,廳中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到羅用身上,羅用這時候就坐在熱炕上,一屋子人,就只那么幾個能坐炕頭,除了數未村中老人,田村正算一個,羅用也算一個。 “人回來了便好,其他也不甚要緊?!绷_用說道: “眾位許是不知,那日殷大郎之所以親去秦家去接人,還是受了我的催促。那一日,我聽我阿姊言那殷大娘原本初五初六就該回來,結果等到了初八還未見著人,便有些放心不下?!?/br> “你怎的就能提前知道?”廳中有人奇道。 “我又怎會提前知曉?不過就是有些擔心而已,那殷大娘既有一身讓人眼饞的技藝,自然就有有人覬覦,平日里自當要有些防人之心才是,不單是殷大娘,村中其他會織毛衣的小娘子,還有會做豆腐的村人,也都要小心著些?!绷_用提醒眾人道。 “哎呦……”被羅用這么一說,就連村里那些大老爺們都覺得自己的處境不太妙。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村人之間越是要同心,決不可為了一己私利背信棄義?!碧锎逭@時候說道。 他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又把目光放到了殷家那幾人身上,聽那殷大娘說,那幾個歹人并未學得那織毛衣的手藝,只那殷大郎兩口子竟然這么不把這門手藝當回事,兩眼光光就知道奔錢去,差一點就把全村的閨女都給坑害了。 在村人看來,這門手藝一旦傳將出去,她們村這些閨女的身價頓時就要往下跌一跌,不定又有多少人要錯過好姻緣,這不是害人終生是什么? 殷家那幾人這時候俱是垂頭,一幅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用說,在經歷過了這件事之后,他們家在村中的地位必然是要大跌。 只眼前這問題要怎么處理,那殷大郎兩口子雖是被豬油蒙了心,卻也算不得什么壞人,說難聽點,這件事若是換了其他村人,那些人也未必個個都能看得清扛得住,不過是個普通農戶,你也不能用道德楷模的標準去要求他們,羅用與他們也是關系平平,并未想過要將自己的背后交給他們,對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很高的要求。 羅用把目光投向村中那幾個老人以及田村正,結果發現那些人都在看他。 “咳?!绷_用摸了摸鼻子,問田村正道:“這一次殷大娘為歹人所擄,我們西坡村的村人齊心協力,都幫了不少忙,村正你看,這殷家人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田村正看了羅用一眼,似是不滿他的不痛快,到這種時候竟還要給那殷家人留臉面,明明是謝罪,卻硬要說成是道謝。只那羅用的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里,他便也不好再去反駁,于是順口道: “錢財一事自也不必提,既然村人先前為殷家出過力,那殷家便以勞力相報吧,村中便有石磨,便叫他二人給大伙兒推磨一月,你們看可好?” “……”眾村人哼哼唧唧,似是都有些不滿。 “就這么辦吧?!边@時候炕上又有一個老者出聲道:“殷大郎兩口子雖有貪心,卻并無歹意,終究還是被那jian人所蒙蔽,便罰他們推磨一月?!?/br> “依我看,還得先找殷大娘她舅家算過賬再說?!?/br> “對,真當我們西坡村的人好糊弄!” “明日便去!” “也叫那些有心想要學樣的都看看后果?!?/br> “對!這個事情我這幾日想起來,也是越想越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