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世子,你喊我的時候,已經看見我了么?” 晏清源嗤一聲笑了,扯得傷口一痛:“你叫聲那么大,吵也被你吵醒了?!?/br> 說的歸菀很不好意思,往他臉上一瞧,他眼睛里不知幾時有了淡淡的嘲諷: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一個小姑娘家,知道什么,真見著了死人堆,就會嚇得直叫喚,生生死死,現在知道性命的要緊了么?” 看著他身上厚厚那一圈繃帶,歸菀沒有說話,腦子里轉了轉: 這是第幾回見他受傷了? 外頭隱約傳來一陣陣馬鼻子“咻咻”的聲音,歸菀忽心頭一酸:“照夜白,世子讓人把它殺了是不是?” 一提照夜白,晏清源明顯心緒不佳,面上卻無多少表情,輕描淡寫帶過去了:“它沒有用了?!?/br> 頓了頓,才補說,“它那個樣子,生不如死,我是為它好?!?/br> 歸菀一抽鼻子,想起以前望云騅和它同拴榆樹下親昵無間的模樣,近在眼前的,則是在渭曲,她同晏清源說話,兩匹馬就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啃著草靜候。如今,望云騅落了單,它知道自己最親密的同伴已經不在了么? “望云騅要是知道了,怕也會傷心的?!睔w菀眼角濕潤,不由自主說了一句,晏清源聽在耳中,微微笑了,沖她一招手,歸菀以為他需要什么,趕緊過去,征詢的目光一望,人已經被他箍住腰身,晏清源在她胸前蹭了兩下: “我呢?” 歸菀一時未解,以為他說的照夜白,便雞同鴨講似地答了:“我知道,世子自然也是傷心的?!?/br> 他忽然覺得她真的很敗興。 但身子是香的,舍不得松手,摩挲有時,忍不住去找她的唇,仰著頭,就湊了上去,兩人氣息相交,十分難得的,歸菀這一回只是瑟縮了下,兩手不覺放在他肩頭,卻溫柔地承受了。 她懵懂回應,雖還是有點青澀,晏清源心底哂笑:幾年都沒學會。但倒也暢意十足,兩人都有些發暈,癡癡纏纏的,直吻得歸菀身子發軟,手朝他臉上攀去,可他下面那東西禁不起已然想要昂然抬頭,晏清源不得不艱難地把人推開: “去,給我端杯茶來,口干舌燥的?!?/br> 驟然抽離,歸菀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如坐針氈一樣,轉過身,連忙去給他斟茶了。 晏清源負傷,于是下令前鋒先行,馳往長安與段韶等人合兵。他傷情反復了幾日,稍稍穩定了,不再夜間動輒起燒,才決定動身。 歸菀從帳子外頭進來,見晏清源正在和晏岳說話,看她進來,晏岳早習以為常,不過還是下意識地把話頭一收,看看晏清源的神色,晏清源神色平靜地把頭一點: “繼續說?!?/br> “打下長安,只是時日問題,但就怕一件事,死了賀賴,關隴豪右們的人心向背如何?賀賴經營多載,很得人心,屬下就擔心一件事,他死了,關隴的豪右會再推一個領頭人出來對抗世子?!?/br> 晏清源很贊賞,表示認同:“太宰跟著大相國跟賀賴交手無數次,對關隴的情勢,脈把的很準,不過,在他手底得志的其實還是北鎮鮮卑人,他禮遇關隴漢人豪族,給的都是清而無權的高位,有能立赫赫軍功者,升遷也并不顯著,這群不得志的人,恰是我們的突破口?!?/br> 聽他一口一個鮮卑漢人的,晏岳心里有抵觸,試探問了句: “世子的意思是……” 晏清源一撫額頭,笑道:“等我們到長安,段韶也差不多了,到了長安,發布什么詔令,會一會哪些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心這個東西,要么以利得之,要么以義得之,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不過利字當頭而已。至于百姓么,能吃飽飯就是福氣,哪管你誰來做皇帝?” 說完,讓歸菀上前來:“替我備筆墨,”他對晏岳又道,“我先給段韶手書一封,太宰去準備下,我們也這就啟程?!?/br> 等晏岳告辭,歸菀把紙筆朝他眼前一推:“世子,咱們要去長安了?” 晏清源提筆舔墨,微微一笑:“對,去長安?!币患垖懢蜁r,晏清源抬眼看了看她,“等拿下長安,我有件事想告訴你,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br> 歸菀奇道:“世子要告訴我什么事?” 晏清源笑笑,手指在她領口輕輕一摩挲:“到時自然告訴你,你應該問我,我要你答應什么事?” 歸菀滿頭霧水,只好問道:“那世子要我答應什么事?” 第166章 念奴嬌(35) 晏清源不語,沉默了一瞬,先命人進來把信取走,繼而,對歸菀說: “穆孚來了封書函,說收復壽春城時,無意在一戶人家發現了副梁將所穿明甲,一問才知,是當初埋葬陸將軍時有心人留下的?!?/br> 彼時殺了陸士衡及一眾降將,就地掩埋,至于后續,晏清源本也不知,只能猜測許是百姓敬仰他守城持節,又將人挖出來,保存衣冠也未可知。 歸菀一張臉頓時變了,兩只眼,迅速鼓上了淚,成串成串往下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晏清源。 她說不出話。 晏清源目光停在她淚痕宛然的臉上:“陸將軍的明甲,我讓穆孚遣人送回了鄴城,日后,你也好帶回會稽設個衣冠冢?!?/br> 歸菀哽咽,擠出一句話:“世子要我答應的,是這件事嗎?” 晏清源點點頭:“現在整個江左混戰不堪,你好好的,等日后放牛歸馬了,自然有機會回會稽,我親自送你回去?!?/br> 后面一句,分明立下惹惱了歸菀,她雙目通紅,情不自禁反問道:“世子跟我一起回會稽?做什么?祭拜我爹爹么?” 察覺到她針鋒相對,明顯不悅,晏清源索性不再說這個事,換個話題:“簡單收拾下,跟我去長安?!?/br> 一路上,因晏清源傷勢未愈,兩人坐的馬車,里頭一應俱全,行駛在官道上,四平八穩的,處理完軍務,晏清源閑時也能讀兩頁書。歸菀則沉默許多,無心看景,時常坐在車壁的角落里發呆。 他們一行人抵達長安時,是十日后,時令已經晃進了九月,草木凋零,秋風秋雨,雁陣頻現,歸菀一打簾子,瞧見了頭頂的人字型,領頭的那一只,煽動著灰翅,朝南,再朝南,也許就是向著她的家鄉,直到成茫茫黑點,才依依不舍把簾子放下。 這個時候,長安城已被魏軍所據,百姓惶恐,本以為東人要屠城殺戮,卻并無動靜,反倒有將官出面安撫,甚至未去洗劫皇宮各殿,一切如常。如此情狀下,長安城內那股驚惶躁動,漸漸褪去,等晏清源一行人入城,就在坊間一處極尋常的府邸下榻了。 晉祚終結以來,長安城幾度易手,戰火綿綿,這座曾經最具漢帝國氣魄的恢弘城池,一度如洛陽,民生凋敝,盡是荊棘銅駝之悲。 賀賴經營幾許,多有恢復,但想要重回長安城巔峰卻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晏清源不急著處理軍政,傷又見好,攜歸菀至長安古道一轉,再去茂陵,一片苜蓿石榴叢下,等見到兩座墓冢時,歸菀才了悟: 這里是埋葬衛霍的地方。 其間,衛青的墓地以廬山形狀起冢,霍去病則以祁連山起冢,馬踏匈奴的甥舅兩人,就這樣,永遠長伴武帝左右了。 晏清源撫了撫她肩頭,卻是什么也沒說,只帶她觀景,大有憑吊懷古之意,幾百年風雨,王朝更迭,猶似流星,似乎轉頭成空,但前人的功業,卻儼然變作傳奇,熠熠的,依然散落人間。 “冷么?”晏清源把披風取出,搭在了她肩頭。 茂陵秋風里,兩人皆是客,歸菀呵了下手,說道: “渭水秦川,蒼蒼茂陵,我以前只在樂府詩里見過長安,原來,它長這個樣子,和我想的,不太一樣?!?/br> 晏清源笑笑,一腳踢開叢雜草,揮鞭四指: “那是因為,南朝文士的詩歌里,所寫的長安,是他們根據文獻想象出的長安城,恢弘壯麗,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日后,它還是有機會再現盛世的?!?/br> 志滿意得的眼睛,同歸菀一對上,卻復又變得溫柔多情了。 是啊,盛世風情,建康也曾有逶迤綠水,迢遞朱樓,提籠可采桑,大道滿春光。歸菀目視著眼前英雄冢,一陣出神,見晏清源朝高臺走去了,跟上來,臨風遠眺,仿佛烽火狼煙的盡頭天地就可入懷,晏清源就站在她前側: 影子是一抹蒼青色。 晏清源忽轉頭沖她笑道:“等那個壯麗恢弘的長安城再世,你來看,就真如詩中所寫了?!?/br> 歸菀看著他眉宇間的勃發,略覺恍惚,無意識地把頭一搖:“不,生而為人太苦了,我只想終老漁蓑,長安城留給喜歡它恢弘壯麗的人們就好了?!?/br> 晏清源微微一笑,沒表態,把她手一牽,策馬回了住處。 接下來的小半月里,歸菀只知晏清源極為忙碌: 每日要么外出,要么會客,小小的府邸里見過各色人等,有白衣士子,有糾糾武將,人來人往間,也顯得嘈雜了。 她躲去后院找清凈,臨窗描個帖,做幾針女紅,實在悶了,就侍弄起廊下一排排的花草,拿個剪刀,修剪起花枝,也是樂趣。 這一日,趁秋高氣爽,歸菀把他衣裳重新晾曬一遍收進來時,見他正在封漆,隨口問道: “世子,我們幾時回鄴城?” “快了,這就動身回去?!标糖逶创鸬?。 歸菀一愣,一面疊衣裳,一面說:“長安的事,世子都安頓好了?” 晏清源蹙眉一笑:“差不多吧,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面面俱到,我也不能老耗在這,該留的人都留下了,我們先回鄴城?!?/br> 說完,上上下下看起歸菀,眼神中,不覺就熾熱起來,歸菀被他看得腮上發熱,飛起片紅云,不聲不響地就要往稍間走,被晏清源伸手這么一撈,人跌進了他的懷抱。 溫香軟玉在手,晏清源只覺連日的焦頭爛額有了慰藉之處,不由得在歸菀頸窩里一蹭: “等回京都,最重要的事情我可要提上議程了?!?/br> 歸菀手里還扯著他的衣裳,嬌羞無限,把他推了一推:“癢……”說著,趁勢溜出他的臂彎。 “癢?”晏清源看著眼前這張眉眼勝畫的臉,忽從榻上一起,敏捷如豹,立馬把人捉回來,壓在身下,目光灼灼盯著歸菀,曖昧笑道: “我也癢?!?/br> 兩人扭作一團,歸菀嬌喘微微:“世子哪里癢?” 見她在詢問,晏清源故意吊她胃口:“唔,我啊,”手不覺就探進了衣襟,壞心眼地笑了,“我心癢呀?!?/br> 歸菀沒防住他突然來這一手,微的吃痛,臉上頓時失火:“世子,別這樣,萬一有人來找你稟事!” 這副模樣,還是跟當初那個小姑娘別無二致,那股容易害羞的勁兒是無論如何也散不去了,晏清源瞧得心火更熾,有心欺負她,咬著小耳珠就逗弄起歸菀: “你曠了我這么些日子,嗯,我得一并討回來?!?/br> 歸菀急得想哭:“世子自己受傷,要怪我么?” “你這會不答應,也是在傷我?!标糖逶疵碱^一皺,笑著把她結帶解了,不等人反應,帳鉤一帶,兩人滾在方寸之間,床榻氤氳著香氣,徹底隔斷了外頭的三千世界。 她禁不起他深深的撩撥,兩只手,緊張地攥緊了他肩頭,櫻唇微啟,吐氣如蘭,一呼一吸間,盡是清甜,晏清源撫著紅唇也喘息起來: “我去追賀賴的時候,你是真擔心我,還是也和敵人一樣,盼著我死?” 歸菀眉頭蹙著,忽受狠勁,眼角迸出點點晶然,她哽咽搖首,并不回答。 晏清源眸光一閃,忽把歸菀的手拽下,順著他新添的傷疤游走起來,纖纖玉指,每到一處,指尖就顫一下,她在數他的功勛,也在清算鮮血似的。 “別總害怕?!彼p聲一笑,把手收回來,替她搭上自己的肩頭,眼眸一垂,不容分說命令她: “張開?!?/br> 說著幫了她一把,將腳踝一攥分向兩邊,歸菀的腦袋也跟著偏向一邊,晏清源把人扳回來,目視于她: “回鄴城,我重新給你信物?!?/br> 歸菀一怔,他人已經傾覆下來,在耳畔溫柔私語: “菀兒,你給我生個孩子好不好?” 她心中一時悲愴難耐,還是沒有回答,只在淚眼中,抱緊了晏清源,像上一次在許原大中的那個吻,這一回,也溫柔承受了他的施與。 臨行時,秋風吹渭水,落葉滿了長安,歸菀踩著一地金黃,吱吱作響,微覺有趣,忽又聽得一陣雁鳴灑落,顫顫透上口氣: 這一次出來,蔥郁變蕭瑟,她有多久沒見著姊姊啦? 車廂里,兩人走起棋,一時不分伯仲,歸菀惦記著他說過的話,手里捏著的白子,便遲遲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