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進眼睛里去了?” 歸菀直眨眼,晏清源把她小臂推開,捏住下頜,將她藏掖的帕子扯出在眼睛上輕揉了幾下,低笑問“好了沒”,歸菀則稍仰著臉由他動作,點了點頭,薄薄的兩片嫣紅櫻唇,就這么微微張著,仿佛等他來吻,晏清源一笑,俯下去對著輕啜了下,見歸菀立時睜大兩眼,羞得兩手一推: “你不要這樣……” 說完,下意識朝四下里看看,只見遠處扎堆的兵丁各忙各的,根本無人注意這邊,她手上沾的污穢,全都印晏清源兩胸前了,他也不氣,笑著搖了搖她的小下巴,起開身,在歸菀腦袋上一拍: “好好干你的活?!?/br> 歸菀頭一偏,從他手里掙脫出,默默繼續刷靴子去了。 晏清源信步而出,不多時,見劉響東張西望的朝這邊過來了,步子一收,等人奔來,問道: “怎么,那羅延到了?” 劉響把頭一搖:“世子爺,小晏將軍在轅門外想見你,要來請罪?!?/br> 自得知晏清源要親征,晏九云就一直惴惴不安,又焦灼又期待,好不易把人盼來,晏清源卻不提召見他的事,勘測地形,根本沒跟他招呼,晏岳斛律光等人幾時去的他都不知道。這下,心里更急了,到底坐不住,馬不停蹄奔來,剛到轅門,就被侍衛攔下,他不敢強闖,悶悶在轅門外溜達好半日,才逮住劉響的身影。 劉響當時便虛應了幾句,料想晏清源不一定愿意見,此刻,看晏清源神情頗淡,沒什么反應,也拿不準了,兩只眼定在他臉上翹首等著。 “不見,你告訴他,老實給我待軍營里,少給我惹事?!?/br> 晏清源聲音不高,神色平靜,話卻嚴厲,劉響也深知這回小晏鑄了大錯,不敢替他說一句話,迭聲應下,轉身就去了。 見到晏九云,把話一傳,劉響看他露個難過的樣子,一雙靴子,焦躁地朝地上踢了兩踢,連帶著一旁的駿馬仿佛都知道主人心緒不寧,跟著甩起了馬尾,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無辜地瞧著兩人。 “我說,小晏將軍,”劉響忍不住發話了,“這事,前因后果我也知道些,雖不能全怪你,可你到底也是疏忽了,這個人,是從鄴城起就給你下好了套,人家就等著你鉆呢!” 一語中的,把小晏說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露出個十分慚愧的神色,雙唇蠕動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來,一想到慕容紹劉豐生,平日里待自己言笑晏晏的那個樣子,整個人被火烤一樣難受。 “小叔叔,他是不是不肯原諒我了?”晏九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這會,完全把希望投注在劉響身上,劉響見他那個表情,倒和多年前在晉陽時別無二致了:只要犯錯,最怕的就是晏清源不原諒他。 劉響心中一嘆,也有些不忍,腦子這么一轉,先小心試探起他: “小晏將軍,我問你,你就沒想過這個刺客的來頭?” 萎靡不振的晏九云,一聽這話,還是沒多大精神,無力點了點頭:“他水性很好?!?/br> “就這?”劉響頗覺失望,手一伸,安撫了下那不停挪步的馬兒,無可奈何看著他,“回去吧?!?/br> “我不,我要等小叔叔見我!”晏九云那副倔勁兒上來了,腰桿子一挺,走了幾步,徑自對著轅門要跪,氣的劉響一把將人拽起來: “小晏將軍!” 又不好大聲嚷嚷他,把人連推帶扯,弄到一邊去,壓低嗓門:“你這是做什么?這件事,太宰本來都替你壓著,大行臺那些隨從也都交待過了,上報給朝廷,也說的是巡堰時因狂風之故遭的不測,世子爺想辦法把這事兜住,你要這個緊要關頭鬧得三軍皆知是你帶了jian細害死兩員大將嗎!” 一氣說完,劉響那個指責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晏九云又急又愧,攥著馬鞭,眼巴巴地望向劉響: “我知道我錯了,我,我想跟小叔叔好好說說?!?/br> 劉響肩頭一聳:“說什么?小晏將軍,如果你真覺得錯了,對不住大行臺劉將軍,也對不住世子爺,你就該……” 后頭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劉響自知不是自己該說的該攛掇的,沒世子爺的允許,壞了事,那才是不妙,他不愿逞這個口舌之快,閉嘴不提,安慰他幾句,掉頭走了。 這個當口,歸菀已經弄了滿頭的汗,等晏清源再走來查探,那雙馬靴干干凈凈地擺放在一塊白石上,沒樹蔭,借的是大纛斜過來的影兒。 真聰明,晏清源噙笑而視,立在不遠處,看歸菀正收拾毛刷,動作不笨,斯斯文文的,莫名好笑,他的笑容也就更盛了。 “世子爺……”劉響就在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瞧幾眼,有點欲言又止,晏清源似有所察,從鼻腔里逸出聲哼笑: “顧媛華一死,陸歸菀又被我帶了出來,我人都不在鄴城,他們沒有能聯絡的人,掀不起什么風浪的,只能干等,我就是要他們干等,什么時候熬不住了也就該狐貍出洞了?!?/br> 一語揭曉,劉響很是了悟:“世子爺,你不殺陸歸菀,是留給他們的餌?” 晏清源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而是負手朝前走了,劉響一看,便也自覺避嫌往一邊去了。 蹲坐半晌,歸菀腰酸,此刻把手洗干凈,手背一抹,額頭的汗便去了大半。 這么站了片刻,又記起來,把臟水潑了,覺得有溫熱氣息襲來,一扭頭,晏清源正湊著往她包帽里瞧,原來是忙綠這半晌,一縷青絲溜了出來,粘在雪白的頸子里,渾然無覺,他手這么一勾,給她順道掖了回去。 兩人離得近,他那一管挺秀的鼻膽就懸在眼皮子下,一雙眼睛也是柔情似水,卻只是笑,一個字也不說,歸菀臉上一紅,情不自禁就想躲,怕惹病上身似的: “大將軍,你回來啦?” 晏清源“嗯”一聲,把她手一牽,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眼,皺眉對她笑: “學會了?” 歸菀含羞把手抽回:“也不難?!?/br> “心到手到,這個世上很多事都能解決了?!标糖逶磻蛑o著教導她一句。 歸菀卻鄭重地點了點頭:“大將軍說的對,這個世上,如果手到心到,就能成很多事?!?/br> 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晏清源的臉上,便從戲謔,變成了一道別有意味的笑容,思索片刻,沒再說什么,同她一道回了營帳。 歸菀有些疲乏,不管其他,草草喝了點水,爬上榻,正要小憩,看那件自己縫補的戰袍在,不禁望了望晏清源,他已經在擺弄沙盤了。 “大將軍,你要出戰了嗎?” 晏清源頭也不抬,隨意“嗯”了聲,思緒根本沒在她問話上,這么敷衍,歸菀也看得出,索性不再關心。把他袍子推到一邊,朝后頭仰面一躺,渾身都松弛了下來,未幾,就覺得兩眼惺忪,想要睡著。 這個時辰,馬上就日落黃昏了,睡的哪門子覺,晏清源無意瞥過去一眼,榻上的歸菀,已經起了均勻的呼吸聲,包帽一脫,烏泱泱的秀發就傾瀉鋪散了半榻。 他走過去,立在榻前,居高臨下,看不出情緒的眸子在她睡熟的面龐上游走了片刻,把險險要垂下榻的青絲,給撈上去,見歸菀額發還濕著,晶瑩如玉的小臉上兩團紅撲撲的不散,知道是熱的,便拿來白羽扇,坐到旁側,給她扇了一陣。 涼風送爽,歸菀似有感知似的,越發是個恬靜的睡臉,一個無知無覺的翻身,臉貼上了那件袍子。 晏清源心隨意動,目光也跟著一調,落在袍子上,恰有一道斜暉折射進來,給他長睫籠上一層無端柔情,他略有出神,聽帳子門口有了動靜,一回頭,見劉響的身影在那,便把扇子一擱,走了出來。 “世子爺,小晏將軍還在那呢……”劉響一個苦笑,爬上了嘴角,他也是剛知曉小晏沒走,一直在轅門外,溜溜達達,不說求見也不說走,把守衛看得也是一頭霧水。 晏清源微一蹙眉:“他不走,等著做什么?” 劉響不敢勸,只能委婉說:“也許是想看世子爺會不會回心轉意?!?/br> 晏清源面無表情,抬腳走了,劉響見他這么一去,忙一路緊隨出來。 到了轅門外,果然,遠遠就瞧見晏九云的身影,正無賴擼著馬鬢,跟馬自言自語不知嘀咕著什么。 沒等劉響喊他,身后侍衛的見禮聲一起,晏九云便驚喜地回了頭,眸子一定,打量起晏清源:小叔叔一身常服,修長的身子立在夕陽的余暉里,整個人,都渡了層金光,逆光而視,沒大瞧得清那個表情如何,便十分忐忑走上前來,訕訕喊了句: “大將軍?!?/br> 晏清源卻不開口,而是先命人把馬牽走了,看得晏九云一愣,撓了下耳朵,不大能理解: “大將軍……” 馬匹遠去了,晏清源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賠罪的話,用不著,晏九云,你擅離營地,久去不歸,從今日開始降為步卒,沒有配馬了?!?/br> 聽得晏九云心頭一緊,半個身子麻麻的,兩只眼,直愣愣地看著晏清源,身后頭的劉響也是一怔:沒有配馬,降為步卒,那就是要和多為漢人的步兵同住同行了。 轉念一想,倒也無妨,在世子爺這里鮮卑漢人并無區別,只是這樣的懲戒,細想,算輕的了,劉響給晏九云遞記眼神,看他愣是不接,沒有辦法,只能束手旁觀了。 “我,”好半日,晏九云才把抿得鐵緊的嘴一張,有點急切,“我愿戴罪立功,大將軍!” 晏清源不動聲色:“也用不著,晏九云,我只跟你說一句,如果不是劉豐生攔著,死的就是你,幕后的主使,根本就沒把你的死活當回事?!?/br> 這話聽著,晏九云一時不大能轉過彎,不過事后,想來卻也后怕,被晏清源這么模棱兩可一點,心緒紛雜,還理不出什么頭緒來,再要說話,卻見晏清源目光一動,倏地又收回,下令道: “你回去?!?/br> 沒有了馬,自然只能走回去,晏九云不敢忤逆,怏怏不樂地把腦袋一耷拉,含糊地施了個禮,朝晏岳的大營走去了。 第153章 念奴嬌(22) 一騎飛來,直奔轅門方向,翻身下馬時,騎兵同晏清源正好目光一接,一點不耽擱,趕緊跑上前來: “大將軍,那羅延怕大將軍等的心急,命屬下先送急件來!” 連口氣也沒空喘,把信一遞,晏清源拆開默默看了,無甚反應,看完了,丟給劉響: “燒了?!?/br> 劉響接過,一面應話,一面探詢地望著晏清源,晏清源便說道: “老夫人自入伏一直不大好,上吐下瀉的,顧媛華寸步不離守著她?!?/br> 言盡于此,無須后話,這是沒得手的意思了,劉響道: “是不是這個女人發覺了什么?” 晏清源眉頭一皺:“要不是顧忌著小晏的母親,一百個顧媛華也殺過了,以往,我真是小看了這個女人?!?/br> 說完,也不多慮,那邊又飛來一騎,是晏岳遣人來稟事,晏清源一甩袖折身朝回走了。 鄴城里,那羅延自晏清源離京,確是等了許久的時機,無奈,老夫人病的不是時候,心底自是焦急,就在書信送達潁川的第二日,東柏堂這邊,一抹茜裙從后門悄然閃了進來。 前一天,老夫人自覺精神新愈,暢快得很。等這日,起的絕早,便命一眾仆婦丫鬟打點好金紙果子,上上下下,都換了極素凈的衣裳,梳發修鬢,整整齊齊,一行人興興頭頭就要動身去積善寺還愿了,貼身丫頭見這個情狀,烏泱泱的一干人,忙笑著勸道: “那寺里本就小,老夫人再帶這么一大家子過去,可不擾了佛祖的清凈,依奴婢看,不若帶兩三體己的人,也就夠了?!?/br> 老夫人一聽,全在理兒,由著丫頭給戴好金戒指,一面笑說自己糊涂了,一面向她討主意: “你看帶了誰去好?” 這丫頭附在老夫人耳畔好一陣唧唧噥噥的,老夫人心情好,很自然地賞臉一笑: “就這么著,你去,告訴崔氏在家里守著便是了,讓媛華那孩子跟我走,這些時日,真是辛苦她了,熬了個烏青眼,人都飄了,也讓她去沾沾佛祖的福氣,再順道給小九那個孩子祈祈福!” 這丫頭脆生生應了個“哎”,腰身一扭,把裙子一提,晃晃悠悠出來了。 先去告知崔氏,轉頭折去碧落軒,頂頭迎上正往外走的喜鵲,沖她得意一笑,露出個“成了”的表情,兩人擦肩時,喜鵲睨過來一眼,咬著唇說“回頭謝你”,就過去了。 腳步不停,輕盈盈一打簾子,進來見媛華顧自梳頭,又戴起兩粒白晃晃的珍珠耳珰。匣子開著,胭脂香粉擺了一片,她眼睛這么一溜一收,把事情利利索索說了,見她微訝,卻也沒說什么,點了點頭: “我這就來?!?/br> 一打眼,瞧見她今天穿的是件晶紅襦裙,未免太過鮮艷,再一旁小幾上天青瓷瓶里插著的白梔子這么一襯,更顯得人鮮亮嫵媚了。 一時看的眼酸,暗道又是穿成這樣,又擦脂抹粉的,小晏將軍不在家,給誰看呢?遂委婉笑言,頗為自矜: “顧娘子,你膚白,換件素色也奪不了人的光彩,你說是不是?” 媛華假裝沒聽懂她這層暗示,只是笑笑,順著她的話說:“不瞞你說,其實,我雖年輕,卻不愛紅啊綠啊的,只是這幾樣料子,都是小晏將軍的心意,總壓箱底不去做,都擱得發烏發霉,未免浪費,這才掏出來裁剪做上新裙子穿著了?!?/br> 一個丫頭,也來想教訓她該不該穿什么衣裳,媛華看不慣她管的寬,偏還居高臨下裝作指教,遂四兩撥千斤,把話說的柔柔和和,讓人發不了火,果然,這丫頭無話可說,只得直言: “既是還愿,顧娘子還是穿素些好?!?/br> 早說開不就行了?媛華心底冷笑,對著鏡子一摸兩邊鬢發,裝作恍然一悟,從鏡子里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