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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雀登枝在線閱讀 - 第141節

第141節

    紅羅將擺件徐徐推至眾人眼前, 低眉順眼地道:“自白娘娘亡故后, 崔夫人就立刻著人將這件東西從秦王~府里偷了出來, 怕人追查找到蹤跡還將偷竊之人秘密處死。處置完這些后, 她就命我將此物砸得粉碎再深埋在無人之處。婢子知道這是害人的要緊物件, 就擅自做主將這東西好好保存下來, 另用一件名貴玉器砸碎掩飾了過去,及至今日才敢親呈于堂上!”

    秦王當日就是找不到此物才沒有繼續追查下去,他再大度再曠達也不能容許別人如此明目張膽地把手隨意伸到自家后宅,簡直把他這個當主子爺的人視若無物。所以先時還有三分做戲,此時卻是真的氣得箕發簸張。

    狠狠瞪了崔蓮房一眼后,他大步上前雙目赤紅伏跪于地上道:“我府中王妃白氏向來貞靜溫婉恪守本份,就因礙了這婦人所生私生女兒的前程竟然被無辜謀害。白氏身故后,這兩人還到我府上哭靈,這等表里不一之行徑何其可惡簡直當誅,懇請父皇將崔氏這個毒婦繩之以法以儆效尤!”

    皇帝還沒有答話,就見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微微欠身道:“當年劉泰安與小女鄭璃曾經有一段姻緣,小女難產而亡之后,劉探花曾經當眾許諾說為小女守制三年。圣人還曾經稱許此人‘至情至性’,今日始知此人竟然是個欺世盜名之人。按這位文櫻姑娘的生辰時日來看,這兩人茍且相~jian之時分明連我女兒的頭七都沒過!”

    張老夫人這份打臉的功力簡直既狠又準,眾人便明了劉泰安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只怕也是鄭璃含恨早逝的幫兇。崔蓮房若非對他死心塌地和有意無意的曖昧,怎會上趕著做出那般不知廉恥的事情,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人。

    這樣看來以崔蓮房的手段,當年壽寧侯府的鄭璃難產而亡,其中保不齊還有她的種種手段。于是,殿上眾人看向劉泰安的目光便隱含斥責唾棄,心道這樣品行不堪與人通jian的男子竟然也好意思稱‘至情至性’,還恬不知恥地稱曾經為妻子守制三年?

    皇帝為識人不清面上也有些赧然,側首喝問道:“崔氏,你這個貼身婢女所述是否屬實?這崔文櫻竟是你的私生女,如何可以冒充崔家長房的嫡女?為覬覦王妃之位竟拿毒物謀害白氏,這樁樁件件簡直是令人發指!”

    皇帝似乎氣得不行,指尖都有些顫抖,“方夫人,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女兒,竟然敢在婚前與有婦之夫通jian?婚后還堂而皇之地將私生女帶回家宅撫養,難怪推三阻四地不敢讓朕賜婚?”

    紅羅偷偷抬眼,見那位帝王遠遠地看她一眼,心里一抖忙搶道:“崔氏為保有自己的清白名聲,就將崔文櫻寄在兄嫂的名下。沒想到崔家長媳侯氏死活不愿意,甚至不愿這女孩占了她所生子女的排行?!?/br>
    她瞟了一眼地下跪著的諸人,冷笑道:“崔家這輩各房嫡子嫡女的名諱后都有一個斜玉,比如文璟文瑄。只得這位文櫻姑娘的名諱不是依此而來,現在族譜上都未有她的真名實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若有一句虛言愿遭天遣!”

    方夫人沒想到過去種種被個當奴婢的全部吐露出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沒臉,只覺在這威嚴的坤寧宮交泰殿被人從里到外地扒去一層皮,她伸出手掌啪地一聲結結實實打在崔蓮房的臉上,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她身側站著的崔文櫻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卻不料方夫人反手又是一巴掌。

    劉知遠簡直懵了,一心想迎娶進門的表姐眨眼間就成了同父同母的親姐,還為得到王妃之高位親手謀害無辜之人。心目當中端莊溫柔的母親竟然在婚前就與父親私通,心目當中清高無比目下無塵的父親竟然成了見色忘義的小人,這發生的一切簡直顛覆了他從小的認知。

    他啰嗦著嘴唇臉上半絲血色也無,孤孑一人站在角落里看上去可憐至極。

    劉肅作為首輔閣老畢竟是見慣風浪的,委實不想一家人成為京中笑柄,便灰敗著臉上前一步道:“圣人明鑒,這叫紅羅的奴婢大概因為心懷怨憤,又受人挑唆才在這里大放厥詞。她的言語難辨真假,其中不乏有荒謬之處。還請圣人允許將這女婢帶回府中,老臣必定會找出是誰在后面興風作浪!”

    方夫人再也顧不得其他,狠狠盯了一眼紅羅后雙膝踉蹌跪于地上道:“圣人千萬莫聽這等小人的一派胡言,也不知道她從誰手中得到好處,今日便趁了皇后娘娘的壽誕來說這些烏七糟八的事情。非但污蔑崔劉兩府之人,還將娘娘的好日子給攪了。身為崔氏一族的主母我失卻監察之責,懇請圣人和娘娘不要盡信這等居心叵測之言!”

    這話有理有據且避重就輕,皇帝頗有興味地點點頭,“一家之辭的確令人難以盡信,但是這樁樁件件的俱都有出處,朕到底是信誰的呢?”

    劉肅心中一輕身子伏得更低了,“圣人明裁,這叫紅羅的婢女在我府上也當了二十年的差事,只怕因些小事早就跟崔氏生了怨恨。偏偏崔氏識人不清,還對此人頗為倚重,所以她所說的事里頭真真假假也令人分辨不清。崔氏再精明能干本性卻是不差的,縱有些婦人間的手段也難登大雅之堂。不外乎是些爭風吃醋的小錯罷了,若還有其他老臣卻是不信的!”

    坐在下首的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今日始知女兒鄭璃早逝的部分真相,正想一鼓作氣把事情弄清楚,就見方夫人和劉肅兩人一唱一和,竟準備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糊弄過去,心中就陡然生出滔天怒意。她正準備開口說話時,卻見張皇后微微搖頭示意,便緊抿著嘴唇重新靠在椅背上默然不語。

    外面漸漸起了風,垂得低低的斑竹湘妃青簾輕輕搖晃著,不時發出細細索索的聲響。大殿上沒有雜聲,端坐左首的劉惠妃簡直叫今日之事驚住了,扯著帕子左看右看。一邊是娘家人一邊親兒子,這手心手背都是rou,到底相幫哪一頭說話她一時竟然委決不下。

    坐在下首的崔婕妤閑閑地看了一眼堂下形容狼狽的方夫人和崔氏姑侄,眼底露了些微滿意的笑意。旋即垂下長長的眼睫拂了一下身上的墨藍拱碧對襟長裙,跟坐在皇子席位的晉王悄悄對了一個眼色。

    皇帝對劉肅的黏黏糊糊和稀泥的做派似乎也有些惱怒,聞言瞟過來一眼冷嗤一聲,一字一頓地道:“這有什么難辨真假的,一樁一樁的來,孩子是誰的當娘的總是清楚的。崔氏你說老實話,這崔文櫻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女?若不是你所生,朕說出口的話還是作數的。今日就下旨讓你兒子劉知遠正大光明地迎娶她,今夜就讓朕身邊的內侍親眼盯著他們洞房花燭!”

    這一步步的緊逼讓崔蓮房的腦袋一陣一陣地生疼,她抬頭望向四周,每個人眼里隱含無數嘲諷。她閉了閉眼知道此事再無可推脫,雙腿一時無力伏跪于地上哽咽道:“臣婦年輕時做錯事,又可憐腹中孩子無辜,便撒下這彌天大謊。崔文櫻……的確是臣婦所生,還請圣人格外開恩!”

    劉知遠暗啞地呼喊了一聲“娘”便頹然委頓在地。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求娶怎么牽扯到昔年的舊事。他看著大殿上的母親、祖父、外祖母包括表姐,似乎每個人眼里都有厭棄,每個人都在怪責他不該自作主張胡作非為,每個人都在說都是他的錯不該將這道陳年傷疤揭開!

    十七歲的少年郎再也承受不住這般打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又想起什么軟軟跪下給皇帝磕了幾個頭,便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皇帝此時就極為體恤地道:“少年人初聞此事一時受不了也是有的,著幾個護衛悄悄跟著,讓他莫做出傻事來就是了。父母的過錯無論如何也牽連不到孩子的身上,就是這個崔家的女孩原本也是無辜的。唉,本來朕一片好心想成全一對小兒女的相思,沒想到竟聽聞這樣的人倫慘事,幸好沒有真的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呢!”

    人群中便有知機地大贊帝皇圣明,那一聲聲的贊許像是一記一記的巴掌,狠狠地搧在崔劉二府之人的臉上。

    346.第三四六章 玉華

    坤寧宮挨著山墻放了一溜名貴的紫袍金帶, 開得極好的芍藥在艷陽的照耀下愈發妖嬈。此時卻沒有人有閑情去觀賞這些名品,大殿上的諸位誥命夫人不住地交頭接耳。

    方夫人平生從未受到此等羞辱,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挺直背脊大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圣人費盡心思挖出我女兒的陳年舊事,還特地挑選在這堂皇的坤寧宮揭破,就是想抹煞我彰德崔家的流芳百年的清名嗎?只可惜崔蓮房多年前就已為他人婦, 是好是孬只是她自己的事!”

    張皇后皺眉正要反駁, 就見皇帝微微晃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正疑惑間就見殿外一陣喧嘩,一個穿著退紅色地宮裙的女子大步走了進來, 在大殿上前前后后轉了一圈后直不楞登地大聲喝道:“我的譚郎呢, 你們到底把他藏在哪里?本宮是當朝太子妃,你們若是不把他老老實實交出來, 就全部拖出去杖斃!”

    眾人正看得莫名其妙,卻聽方夫人失聲驚叫道:“玉華,是你嗎?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就有年紀大的誥命夫人倒抽一口涼氣,認出眼前尚有三分姿色的女子正是方夫人的長女崔玉華,二十年前薨逝的文德太子遺下的未亡人。只是聽說她和文德太子感情甚篤, 自丈夫病逝之后哀毀過度, 在冷宮中閉門不出吃齋念佛以了卻殘生。

    方夫人驚疑不定地拉著長女的手, 看她衣飾雖然干凈但并不是上好的料子,頭發也只是松散地挽著, 連一支尋常的釵鈿都沒有。臉上的神情似醒非醒分明是神志不清, 在自己面前只是口口聲聲地叫什么“檀郎……”

    她猛地一抬頭厲聲質問:“臣婦每年都遞帖子到宮里, 想要見一見我的苦命的女兒?;屎竽锬锩炕囟寂蓪m人跟我說,太子妃好好的就是不愿意見人。二十年了,娘娘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忍心看著這孩子糟踐成這副模樣?”

    皇帝皺著眉頭有些不悅,“文德太子二十年前就沒了,眼前只有在梵華殿吃齋念佛的崔居士。方夫人一口一個太子妃,可知這是僭越之罪。身邊隨侍的宮人呢,怎么讓她跑出來了,要是驚擾到各位誥命該當何罪?”

    就有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嬤嬤站出來溫聲道:“崔居士每天早上吃完飯后都要念一個時辰的《法華經》,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非要到前面來。大概是沒有按時用藥,再者坤寧宮里有樂器彈奏的聲響興許勾動了她的心疾,奴婢這就將人帶回去?!?/br>
    方夫人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對勁,但是母女連心又是二十年未曾見面的長女,便不管不顧地大聲喝問道:“她怎么變成這副樣子的,既然有了病痛,為何年年往家里捎去的書信都是在報平安?我要是早知道你過得是這般苦日子,娘就是拼死也要把你接回去!”

    一入宮門深似海,不管如何榮寵,在皇宮里生存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壇子苦水。

    崔玉華東張西望,忽地有些明白過來歡喜地拉著方夫人的手道:“娘,你怎么進宮來了,是來看我的嗎?幾日未見你好像老多了,我那里還有些上好的當歸丹參,都是進貢之物外面有錢都買不到,你走的時候我讓人給你包起來帶回去?!?/br>
    方夫人見她清醒過來認得人一時大喜,正待細問就聽長女緊張地捂著肚子道:“我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他們不讓我生下來,說這胎來得不正。娘你去幫我求求父皇母后,他們說過要把我當女兒看待的。眼下我有了心愛的譚郎,為什么不讓我出宮嫁人好把孩子生下來?”

    方夫人心頭的恐懼一點一點加大,細看長女的腰身依舊纖細,哪里就有五個月的身孕?就輕噓一口氣強笑道:“可見是發癔癥了,文德太子都去那么多年了,哪里還會有什么身孕。還有大庭廣眾之下,不要一口一個心愛的檀郎。娘知道你跟太子殿下感情深厚,難道這么多年過去還走不出來嗎?”

    崔玉華歪著頭怔然,忽地發怒道:“他姓譚,我不叫他譚郎又叫他什么?我在梵華殿日子過得凄清,只有每隔十日他進宮給我請脈時才感到快樂。譚郎給我帶宮外的點心,還給我講宮外的見聞。娘,你去幫我求求皇后娘娘,應昶已經死了十年了,我后悔了不愿意待在宮里,放我出去吧。我已經有了譚郎的骨rou,再過些時日就遮掩不住了!”

    仿佛一片驚天炸雷在耳邊響起,方夫人呆若木雞怔立當場。

    在場的誥命夫人在來之前大致都知道今天的這場宴會不會輕易善了,卻哪里想到會看到聽到宮闈秘密事,一時待在原處不敢動彈。大家都是人jingzi,幾句簡單的話語已經勾勒出事情的大概模樣。

    崔玉華口中的檀郎原來是譚郎,約莫是一位姓譚的御醫。在文德太子薨逝十年后,兩人悄悄有了茍且。別的人就罷了,已故太子的未亡人竟然有了身孕,皇家大概是想辦法遮蔽了這件丑事,卻沒想到今日讓崔玉華自己當眾喊了出來。

    眾人看著一片懵懂的前太子妃,又看看堂上一片漠然神情的皇帝,心底里都是一片冰涼。到底是什么緣由,讓這位帝王不惜皇家顏面掃地,竟然決定當眾捅破此事?再聯系到方夫人的另外一位女兒崔蓮房,婚前不顧廉恥與人私通生女,結果鬧得一對親生兒女差點結為夫妻……

    這一波波的打擊讓方夫人心口上下翻涌,一口血腥氣在喉嚨眼迫逼而出。

    她顧不得搽拭嘴角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今日的始作俑者恨恨道:“我明白了,圣人煞費苦心地安排了這一場場的好戲,就是想要我崔家人顏面掃地,永世抬不起頭來是嗎?只可惜崔家人世代讀書人,只知道頭可斷血可流,唯有一根傲骨是打不斷敲不彎的!”

    皇帝閑閑望過來一眼,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厭棄睥睨道:“朕何須跟你繞彎子,只是不齒一向標榜自己出身世家的方夫人,一身不修何以修天下?培養的兒女盡皆是一些男盜女娼之流??蓢@朕瞎了眼睛,竟把這些敗絮其中的東西奉為圭皋,讓彰德崔家執掌江南士林的牛耳,真真是可悲可嘆!”

    一邊是懵懂如幼兒的長女,一邊是被人揭破丑事的次女,方夫人真是一口老血又要噴出來。她強自鎮定下來,“老婦是有過錯,這幾個女孩都是我親自教養,因為溺愛不免有失差池。彰德崔家一向以德行服人,老婦回鄉后會自請入家廟永世不再出門,以贖今日的過錯!”

    殿堂上的誥命夫人們再也坐不住了,誰知道接下來還有什么不該聽的宮闈秘事,有些時候好奇心是會殺死人的。于是,一位年紀頗大的宗室夫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告退?;实蹮o可無不可地應允了,接著告退的人越發多起來。片刻前熙攘的大殿就剩下與皇家關系緊密的寥寥數人。

    皇帝面對節節敗退的敵人并沒有心軟,而是又拋出一片鋒利刀箭。

    他斂了眉目慢慢俯下身子道:“方夫人的長子崔翰總是你丈夫親自教養的吧,外界傳他謙順知禮寬容待人??墒菗匏?,二十年前你的這三個兒女聯手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呢。夫人你一向運籌帷幄智計過人,朕不相信這其中沒有你的手筆?!?/br>
    皇帝喉嚨里發出一陣呵呵冷笑,“只是最后你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你的預期,竟然變得不受控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救得了這個就救不了那個,手心手背難以取舍,這里頭的滋味只怕不好受吧!”

    二十年前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張皇后心頭一跳,與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快速交換了一個眼色,都知道彼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夫人強自鎮定,抿緊下頜道:“老婦不知圣人所指何事?”

    皇帝手一揮,乾清宮總管太監阮吉祥便遞上厚厚一疊文書。他摩挲著幾乎泛黃的紙張,緩緩道:“二十年前文德太子意外薨逝,皇后失去了一個兒子,王朝失去一個儲君,朕失去了一個培養了多年的太子,總得有人給朕一個交代!”

    站在末尾的劉泰安本就心頭有鬼,聽聞此言嚇得雙膝一軟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劉肅雙眼一閉,終于知道自己矯詔圣旨后皇帝由始至終為什么不殺自己了,原來所有的根結都在這里藏著呢!

    皇帝看都未看他們一眼,拈起幾頁紙繼續道:“逼得太子自盡身亡的就是這三封書信,看起來是太子寫與劉泰安的妻子鄭氏的親筆所書。言辭纏綿情意深重,讓人不禁感嘆這二人竟然有緣無分,一對有情人生生被迫各自嫁娶!”

    “獻上這三封信件的人就是劉泰安本人,他說他不敢擅專,特特請朕來處理此事。朕為給大家一個交代,特特將鄭璃連夜喚進宮來親自過問,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卻性情剛烈,竟愿意以死證太子的清白。那時她已經懷有七個月的身孕,面對死亡毫無懼色。朕最后問她還有什么心愿,她說此生此世惟愿與劉泰安不復相見!”

    眾人神情各有所思沒有言語,劉泰安股若顫栗口不敢言。

    皇帝狠狠捶在桌案上大怒道:“這便罷了,朕卻不知在位多年的皇宮竟然像市井之地一樣,鄭璃身亡的消息不過半天就傳至太子的耳中。若非有心人故意泄露不實消息人云亦云以訛傳訛,太子怎么會激憤之下飲鴆毒自盡,連一句解釋的話語都不屑留下,空留一對傷心的父母?!?/br>
    “朕費盡心血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太子,他是什么樣的品行朕一清二楚。怎么會跟已經嫁做人婦的表妹有牽扯,所以這信上面的字朕一個都不相信。那么問題就在這里,照這個婢女紅羅所述,元和七年的三月,崔蓮房你到底得到哪路神仙的點化,竟然可以提前預知劉泰安的妻子鄭氏會沒有好下場?”

    崔蓮房簡直如墜地獄,一重復一重的噩夢永遠沒有盡頭,委頓在地哆嗦著雙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做夢都想不到二十年前已然塵封故土的往事竟然會被人重新翻出來,證據確鑿連些許反駁都不能。

    347.第三四七章 怒罵

    坤寧宮六根明柱梁坊上, 用瀝粉貼金的五彩群龍威嚴盤旋, 漠然地俯視著世間眾生相。

    坐在紫檀木雕八寶云蝠紋寶座上的皇帝呵呵冷笑道:“崔蓮房你果然好心機,你的計謀簡單卻極其有效。彼時你的長姐崔玉華貴為東宮太子妃,你仗著年紀小往來宮中很方便。你的兄長崔翰作為彰德崔家的嫡子不思慮如何報國, 卻為謀一己私利伙同不肖匪類跟北元人倒賣中土禁止買賣的鐵器?!?/br>
    皇帝臉上泛出森冷寒意,“崔翰仗著自己特殊的身份為崔家謀取了巨額的暴利, 借以在族人面前邀功。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終有一天他手底下的家奴被一個較真的將領當場拿住。他不敢稟報父母就找兩個meimei幫忙,想讓太子給負責稽查的官員寫一封意圖干涉的信件?!?/br>
    “太子應昶性情雖然本分文弱,但是在這些大是大非的事情面前從來都是有原則的人,自然沒有應允此事。崔玉華作為太子妃當然知道這一點, 但是她又心疼兄長的不易。就趁太子在鐘粹宮安歇之時, 在五張空白的信箋上盜蓋了太子隨身的印鈐。崔蓮房將其中一封信箋交給了崔翰拿去周旋,卻私自截取了其余的四封?!?/br>
    張皇后死死地握住手中緙絲花鳥扇柄,緊咬牙根仔細聽著皇帝的一字一句。

    “錦衣衛指揮使石揮跟朕回稟, 說崔蓮房肯定認識一個極擅于偽造他人字跡的人,在那么短的時間里能將太子的字跡語氣偽造得惟妙惟肖的人, 肯定是你熟知且信得過的人。朕第一次拿到那幾封信件時,一撇一捺一勾一劃,朕親自教導的太子, 他的字朕最是熟悉不過,卻幾乎以為那就是真的?!?/br>
    皇帝步下丹陛在崔蓮房身前站定, 盯著瑟瑟的女人緩緩道:“朕索性就把那些信件全部當成真的, 命石揮徹查太子和鄭璃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私會。卻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有兩次私會的時間根本對不上,太子都在朕和群臣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除非他拜了神仙當師傅修習了分~身之術?!?/br>
    “最后順著劉家父子這條線索挖掘出去,石揮終于找到被你收買的那個劉府丫頭,叫碧芳是嗎?她為了一百兩銀子,將這些信放在了鄭璃的妝奩盒里,又故意引得劉泰安前去搜索。試想哪個當丈夫的人看到妻子與人有染不會勃然大怒,但是這個有染的人竟然是當朝太子,劉泰安自然是又憤怒又惶恐?!?/br>
    皇帝淡漠地言語道:“事情完美地朝著你崔蓮房預想的方向發展,鄭璃死了,還死得名聲有礙不敢聲張。最最憋屈的是劉泰安不敢聲張,窩火之余你這朵解語花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你以為一切水到渠成可以嫁進劉家時,太子突然薨逝。這個突變打亂的你的計劃,也讓劉肅父子寢食難安?!?/br>
    “劉泰安怕朕追究,或者是忽然良心發現什么的,當眾發誓要為難產而亡的妻子守制三年。崔氏你為怕丑事敗露,就將那一夜風流后偷生的女兒交付兄嫂撫養。單論這份眼光這份決斷,一定讓你的母親嗟嘆你為何不是個男兒身,所以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幫你遮掩吧!”

    皇帝貌似平靜卻蘊含暴怒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太子歿后,朕派了無數的人手一點一點地查實此案。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具結成檔,一一碼起來比人都高。這么多年沒有揭破此事,是因為里面還差了很重要的一環。就是崔氏你截留了空白書信后,到底是誰幫你偽造了太子的筆跡?”

    大堂上安靜得幾乎靜寂,只余少許午后的微風回蕩。

    “朕知道這世上只要有權利的地方就免不了傾軋眼氣,免不了貪瀆陷害,既然事涉太子那背后肯定還有黑幕。那幾封書信連我這個當父親的人乍一看都辨認不清,這位高手肯定非常熟悉太子,包括他的遣詞造句,甚至包括他平日慣用的語氣!”

    憶及往事,皇帝語氣有些森然,“崔蓮房,你為了攪黃劉泰安和鄭璃這對夫妻,可謂是不遺余力手段用絕,連貴為當朝太子和太子妃的jiejie姐夫都敢肆意利用,這份毒辣心思真是用得極為巧妙?,F在可不可以給朕說說,到底是誰這般好心地幫你偽造了太子的筆墨?”

    樁樁件件都有鐵證,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呈現眼前。

    崔蓮房猛地抬頭,仿佛不堪帝王的威儀般瑟縮了一下,良久才低頭泣道:“事已過秋,我也常常在夢中憶及那些被我無意傷害的人。整件事沒有什么黑幕,只有我的一片私心作祟。我手中有長姐保存的太子筆墨,就在路邊隨意找了個代寫狀紙的落第舉子。不想那人竟然擅于模仿他人字跡,因時日太久已經記不得那人姓甚名誰了!”

    這便是變相地承認二十年前那樁舊事的確是她所為了。

    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狂怒,猛地站起扯住崔蓮房的衣襟朝她臉上就是一頓猛搧,“沒想到我家安姐兒竟死于你這下賤娼婦手中,自個性情浪蕩思慕男人就起意害了人家的原配。我的安姐何其無辜,竟被一對狼心狗肺的男女合起伙來禍害了性命!”

    張老夫人已垂垂老矣,崔蓮房正值盛年,卻被緊緊抓住半分動彈不得,一張養尊處優的粉臉立時就變得不能看了。方夫人到底心疼女兒見狀連忙拉住勸解,不妨一口濃痰正正唾在她的面門上。

    此時張老夫人氣力大得驚人,昂首喝斥道:“難怪圣人說你一家子俱是男盜女娼,這話果然是說得沒錯再貼切沒有。崔翰好利忘義庸碌不堪,崔玉華眼盲心瞎與他人謀害自己的親夫,還在宮中寡居時就敢與男人茍且懷有身孕,崔蓮房心思歹毒不顧廉恥與有婦之夫通jian。方夫人,你教養的好兒女個個都往你崔家人面上增光添彩!”

    這番痛罵淋漓痛快叫人解恨,方夫人讓張老夫人的唾沫星子罵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崔文櫻見狀實在不像樣,只得鼓足勇氣上前一步小聲乞求道:“再大的錯處都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還望老夫人口下留德,畢竟我祖母年屆古稀……”

    張老夫人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嗤笑道:“不知這位小姐到底是姓崔還是姓劉?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一個jian生女冒充世家嫡女的做派也就算了,竟然還敢當堂質問朝庭一品命婦!你們這家人真是沒規矩得可笑,做出許多惡事毒事竟還知道大費周章地處處遮丑?!?/br>
    想是強壓多年的抑郁今日噴薄而出,張老夫人也無所謂言語刻薄傷人,“崔蓮房謀害的是當朝太子,在你這小女子嘴里就是輕巧巧一句過去了二十年的錯處?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你小小年紀就敢毒殺秦王~府的白娘娘。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想來彰德崔家的百年清譽也不過是欺世盜名徒有其表罷了!”

    崔文櫻讓這幾句尖酸辱罵羞得幾乎扭頭就走,抬起的腳卻怎么也邁不開去。那倒在地上萎靡不堪的女人,原來不是自己的姑姑,而是自己的親娘。難怪她對自己這么好,時時都把自己掛在心上。這樣的人縱有千般錯,自己卻是沒有資格埋怨的。

    張老夫人怒罵一通后神清氣爽,整理衣袖恭恭敬敬地上前雙膝跪下,“臣婦伏乞圣人和皇后娘娘還我女兒鄭璃的清白,受人蒙蔽后含冤莫名,竟然不得不以死自證清白??蓱z她背負污名二十年,孤孤單單地住在鄭家的祖墳里,只怕在黃泉路上都不得安寧!”

    皇帝眼里有陰鷙隱約浮現,卻只是長嘆一聲道:“崔蓮房所犯罪行簡直是罄竹難書,凌遲處死都不能洗脫她的罪孽,先去其身上的四品恭人誥命吧。再者,她是劉首輔府上的長媳,不知劉家有何處置?”

    劉泰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仿佛不認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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