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淮揚菜十分講究刀工,刀功比較精細,尤以瓜雕享譽四方。菜品形態精致,滋味醇和。在烹飪上則善用火候講究火功,擅長燉、燜、煨、焐、蒸、燒、炒。原料多以水產為主注重鮮活,口味平和清鮮而略帶甜味。素有醉蟹不看霞、風雞不過燈、刀魚不過清明、鱘魚不過端午的說法。 著名菜肴有清燉蟹粉獅子頭、大煮干絲、三套鴨、軟兜長魚、水晶肴rou、松鼠鱖魚、梁溪脆鱔等。其菜品細致精美格調高雅,平日里都是座無虛席。每年的春闈秋闈過后更是一席難求,宋知春還是提前好幾天使了雙倍的銀子才訂下的。 一行人趕到酒樓時,就見里三層外三層地人頭攢動,看熱鬧的人比吃飯的人都多。小五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忙擠了進去抓了一個人問了一下,卻原來是今科會試的前三名在此聚會。萬福樓老板向來精明,自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立刻就把消息放了出去。 會試的頭三名,只要不是太過離譜十之八九就是殿試的狀元,榜眼,探花。這些都是正經的文昌星下凡,不但那些老百姓,就連那些榜上有名的貢生們,聽了消息后也不分貴重齊齊圍了過來。 這回的三甲是直隸籍舉子許圃,劉知遠,浙江籍舉子陳英印。自科考以來,南榜中進士的舉子一向比北榜的舉子多,豈料這回前三甲中竟有兩人是直隸府的。所以酒樓里北地的舉子們自覺揚眉吐氣,齊整站在一起為許、劉二人助威。 文人們聚會不外乎就是喝酒斗詩,萬福樓的老板將庫房里珍存的酒水不要錢一般搬了上來。不但要讓新科進士們喝個痛快,更要讓諸位文昌星在店內留下墨寶,日后在街坊四鄰面前也有了一兩分夸耀的資本。 宋知春使了大價錢定的位置果然好,正正對著二樓的熱鬧處。 傅念祖寒窗苦讀十年,今日才感到稍許松快,和小五小六兩兄弟站在一起興致勃勃地看三甲斗詩。當筵賦詩的規矩頗大,不成則罰酒三杯。有時不是一人作一首詩,而是每人聯詩兩句作對子。也有時每人聯一句湊成一首詩的,接不上則罰酒。 文人們自小就關在書房里,因其讀書時講究背誦養成了特殊的記性。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元曲、李杜詩蘇辛詞早已背得爛熟??陬^行酒令往往隨口引用其中的一些句段,東拉西扯左連右接,湊合而生新意,聯續以成文章,非慧心難為。 那位浙江籍舉子陳英印看起來年紀大些,便站起身第一個開口道:“單禾本是禾,添口也成和,除卻禾邊口,添斗便成科。諺日:寧添一斗,莫添一口?!边@個酒令中規中矩,只能算是穩重。 一個十五六歲生得極好的半大少年站了起來,略略走了幾步道:“單羊本是羊,添水也成洋,除卻水邊羊,添易便成湯。諺曰:寧吃歡喜湯,莫吃皺眉羊?!边@句酒令卻是頗有新意別有雅趣。 傅念祖見這少年才思如此敏捷,不由大感納罕。心想難怪自己會名落三榜,單就這份應變就不如多矣。 小六擠了過來笑道:“這便是京中有名的神童劉知遠,他自幼聰慧過人,聽說無論什么樣生僻的書,他看一遍就能強記于心。有一回他與同窗玩笑,同窗新作了一篇文章,本來得意至極。他只是大略看了幾眼后道,這篇文先時是某某寫的,他早就可以倒背如流!” “同窗不信,結果這劉知遠果然將文章背得一字不差。他那同窗一氣之下,將新作的文章撕成兩半,以為自己夢中所得的佳作不過是撿拾先人牙慧罷了!劉知遠見人怒了,才將原委老實道出?!?/br> 傅念祖少到京城,對此種學院典故聽得津津有味。正待細問,就見最后一位衣飾華貴的男子站起來大聲道:“單莫本是莫,添犬也是獏,除卻犬邊獏,添手便成摸。諺曰:紅袖招招,到處摸摸?!?/br> 大堂中的眾人面面相覷久久不敢言語,沒想到前三甲里……竟然還有這種天真得不諳世事的人才,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吟誦艷詩,這份膽識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265.第二六五章 舞弊 酒樓本就是傳遞消息最快的地方, 這句“紅袖招招,到處摸摸”立時便像風一樣席卷出去。 浙江籍陳英印為人穩重心思卻單純,聞言心頭雖詫異卻也沒有多想, 只是以為這叫許圃的人家境寬裕,兼之高興過了頭喝酒喝多了一時沒有注意,將一些閨閣與妻妾嬉鬧的yin詞爛曲念叨了出來。畢竟是一同出來的人, 不好丟在一邊不聞不問, 只得站起來團團作揖打圓場道:“許兄興許是喝醉了……” 誰知許圃根本不領這份人情, 紫脹著一張臉大步上前,一把將陳英印推了個趔趄, 大聲呵斥道:“誰說我喝醉了我清醒得很, 四書五經我倒背如流, 我自個還做了很多很多的上好詩詞, 足以流傳千古。吶,我念給你們聽,且向五云深處住,錦衾繡幌從容。如何即是出樊籠。蓬萊人少到,云雨事難窮……” 堂中眾人面面相覷后交頭接耳, 隱隱處更是一陣嘩然。 萬福樓算得上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酒樓, 年年秋闈過后的鹿鳴宴就是在此處開辦, 掌柜的也算是見多識廣。見這位所謂的前三甲行酒令時, 盡是用些不堪入耳的青樓yin詞, 氣得面色如同鍋底。心想要是將這人的吟誦題寫到墻上, 那可是有樂子看了。 這時一個生得高壯些的江南舉子越眾而出, 大聲問道:“這便是位列前三甲的北地高才嗎?今日高朋滿座且離科考不過數天,想來這位許兄臺還記得自己所做的錦繡文章。小弟不才適逢其會得以一窺,只覺其間句句玉成字字珠璣。今日人多,煩請許兄臺把你得了前三甲的文章背誦出來,我等好重新拜讀一二!” 許圃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迷迷瞪瞪的神情立時清醒許多,站在原處似乎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先時被推退至一邊的陳英印還是一片好心,見他清醒就簡略幾句將事情交代了一下。許圃的臉立刻紫脹如同豬肝,聞言左顧右盼吭哧道:“……今日酒飲得多了些,不若我回家后書寫出來再供各位指鑒!” 這副神態明明就是閃爍其詞,分明是心中有鬼。 在場的江南舉子不管中沒□□名,立刻變得如同喝了鹿血一般激亢莫名群情憤恨。本來歷屆科考,江南道因為文風鼎盛一向是力壓北地。誰料此次應考的江南學子大半折戟沉沙,連前三甲都只占了一個名額。 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年青人覺得自己發現了不得了的真相,一個個面犯紅光,對著許圃一陣指指點點。萬福樓的掌柜見了此番情景,知道今日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立刻轉過身喚了店中的小伙計去東城兵馬司叫人過來,遲了只怕要出大事。 小五小六兩兄弟墊著腳尖生怕看不到熱鬧,傅念祖一邊護著兩個小兄弟一邊將許圃細細打量一番。 就見這人雖生得俊秀,但是面色青白眼神飄忽不定,整個一個長期侵yin酒色的卑劣之徒,年青時的七分人才大概只剩下兩分了。常語說相由心生,如此行為猥瑣言語不堪之人竟然能位列前三甲,怎么不叫人心中生疑! 先前出聲挑釁的高壯舉子得意地望了一眼周圍,自覺抓住了今年科場最大的把柄,一時激動得眉飛色舞。 他索性撩開下袍揀了一個高處站著,額頭青筋直冒口沫橫飛,“這人竟連自己作的文章都不能當眾背誦,可見本是個草包之類的人物。不過他既然能夠取得名次,必定是考題被提前泄露出來,請了高手做好后又夾帶進去抄襲而成?!?/br> 這話真是一竹蒿打翻一船人,但是高壯舉子顯然是個不怕事的刺頭性子,越說越發義憤填膺,“這種人竟然榜上有名,簡直是我輩清白讀書人的恥辱。為遏此風,小弟愿拼著一身功名不要,可有愿意與我同去主考官處問個明白的學兄?” 這番話極為蠱惑人心,已經有幾個躍躍欲試的人站了過去。 但更多人左看右看之后,還是持觀望態度。雖然還不明白真相,但是眾人都不是傻子,已經隱隱約約看出其間有貓膩,方方面面林林總總,說不得還真有朝中大佬牽涉其間!于是,許多人互望了一眼后選擇明哲保身,就不引人注意地后退了幾步。 高壯舉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雙手高舉道:“當今皇上在位三十余年,向來體恤民眾。若是知曉有小人打著他的名頭賣官鬻爵,此種風氣如何可以助長?我相信皇上和各位大人必定會明察秋毫以正典刑,所以我們也需做出表率,將某些庸碌之輩打回原形!” 被強行按捺住身子的許圃猛地跳將起來,大聲罵道:“小兔崽子,你說誰是庸碌之輩?知不知道爺是誰,我是堂堂淮安侯府的世子,生來便是高爾一等的富貴之人,用得著跟你這樣的窮酸爭食吃嗎?爺六歲開始讀書做文章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吃奶呢!” 一個斯文人突然變成了一個流里流氣罵街的紈绔子弟,這轉化也太快了。而且還是勛貴人家的子弟,這等模樣如何叫人信服!于是圍觀的人群越發聚攏過來,都在悄悄議論這個連自己文章都不記得的前三甲。 浙江陳英印見事態已經不可收拾,偏生這位許圃在群情激憤之時,絲毫不懂半點收斂,只得輕嘆一聲退在一邊。側頭看見另一位前三甲劉知遠也是靜立一邊未發一詞,心想這許圃的腦子不知道怎么長的,行事連這個未及冠的少年都不如。 許圃面相兇狠,其實早就色厲內荏。這場考試內里如何,他心里是明明白白,根本就見不得天日。好好的一場酒宴,最后事情是怎么發展成這般模樣的?他記得先時還是好好的,大家都端著一副笑臉相互寒暄客氣得不得了。 自接過一盞茶喝了之后,整個人就變得懵懵懂懂了,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沒有印象??蛇^了一會人就清醒了,才知道因言語不慎惹了禍事。許圃隱隱覺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對勁,可是跟別人說自己的腦袋莫名其妙地暈了一下,做的事情根本就不記得,只怕十個人有九個人會不認為是無稽之談! 雖然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許圃心里并不如何害怕。這世上誰能把他怎么樣,他爹淮安侯是當今皇帝的親表兄,自個是皇帝自小看大的親侄兒,就是捅到大理寺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非想有個正經的進士出身,誰耐煩辛辛苦苦地跟些窮措大呆在貢院里九天八夜?所以,這個前三甲他是當定了! 一方是江南道的各路舉子,一方是勛貴出身的驕橫子弟,萬福樓裝飾清雅的大堂里,箭~弩拔張的局勢似乎一觸即發。 傅念祖本就是血氣方剛之人,聽說有人舞弊大伙到禮部衙門請愿,正聽得熱血沸騰一只腳就要邁出之際,胳膊肘被緊緊拉住。他回頭一看卻是面目肅然的傅滿倉,便囁嚅了幾句,“若真是有暗相勾結,對大多落榜舉子未免太過不公!” 傅滿倉略微搖頭,輕聲道:“不是這個緣由,你且仔細看看,這先出頭之人是否有什么不妥?” 傅念祖知道這位叔叔行事向來練達,聽聞此言后雖有不解,但還是聽話地運足目力朝那位生得高壯的舉子望去。這一看果然看出一些蹊蹺,原來那人站在高處說話時,每隔一會就要偷偷瞄一眼左手處。那里站了一個青衣小帽的人,看那副模樣分明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生奴才,其垂下的袖子里不住地在比劃手勢。 傅念祖心頭一跳,后背上驀地就驚出一聲冷汗。 看來那位許圃取得的前三甲名次參與了科場舞弊是真,但是這位領頭鬧事的江南道舉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鳥。自己先前差點輕信人言人云亦云,貿貿然地闖進去幫忙,殊不知這后頭還有什么厲害干系? 宋知春知道這不是惹禍的時候,連忙把兩個兒子叫進來。一家子把雅間的門帶上,站在二樓的圍欄桿靜看事情的發展。 果不其然,底下緊緊聚集的人群處不知誰尖叫了一聲“打人了”,立時就引發了sao亂。杯碟果盤菜蔬點心滿天飛舞,無論老的少的像無頭蒼蠅一般往各處狂奔亂跑,不知是誰先滾落下階梯,后面一連串的人俱都滾做一堆。 眼看局面不可收拾之際,一隊身著甲胄的兵士便如天兵天將一般,舉著半人高的盾牌強行鍥入雜亂的場地,揮舞起木棒驅散那些鬧事的舉子。幾下就將互相推搡的人按倒在地上老實趴著,此刻也無人管這些高貴的舉子們是否無辜了。 傅念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心頭暗叫僥幸,若非叔父看穿端倪出言阻攔,自己怕也是其中形容狼狽的一員,被別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的蠢人。 此時小五突然歡喜道:“是姐夫過來了!” 雅間中的傅家人抬頭一看果然,從門口處施然進來一位全身甲胄的年青將軍,淵渟岳峙濃眉鳳目,不是裴青又是誰!他似乎聽到這邊的動靜,側首過來微微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在角落處找了個鼓腿膨牙方凳坐下,平和地看著如狼似虎的軍士又是呵斥又是勸誘,將那些平日里清高得不可一世的讀書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266.第二六六章 踹翻 萬福樓的掌柜知機 , 趕緊吩咐幾個小伙計攔在門口謝絕新的客人進入。 冷眼望去, 這些不顧體面互毆的讀書人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個個鼻青臉腫衣衫破敗不好見人。這下好了,佝僂著身子被壓在地下狼狽不已。如今這么個狀況想來應該心平氣和了, 那么這會子斯文人的臉面還是要重新撿拾起來帶上的。 今次春闈前三甲簡單收拾過后齊齊過來施禮,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們日后即便能授官入內閣,但是眼下還只是個白身, 所以對著正四品的兵馬司指揮使還是要恭敬些才好,沒見著那些普通的舉子在軍士狠厲的棍棒下老實得像鵪鶉一般。 裴青在這老中少三人組合前細細打量了兩眼, 才溫聲道:“裴某初初上任,專職負責東城的糾察治理, 聽聞這邊的音訊后盡快趕來, 沒想到還是來遲讓幾位高才受驚了。這才放榜,必定有許多落榜之人心懷不忿意圖挑起事端,諸位都是國之棟梁朝堂精英,千萬要保重自個以待他日大用!” 這話極為謙遜有禮,才惹了禍事的許圃昔日身邊阿諛奉承的人居多,心中想當然就存了輕視之意。以為這人必定是聽說了自己是淮安侯府的世子,才會如此和氣且說話中聽。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抖威風, 就被身旁的人一把擠至旁邊,還險些栽了個跟頭。 浙江籍陳英印記性甚好,已經認出眼前之人就是前些天春闈時考場里的巡考官, 沒想到人家還是京畿重地正四品的兵馬指揮使。于是態度更加謙恭, 拱手作揖道:“都是讀書之人, 還望大人莫要苛責太過。想來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煩請大人代為訓~誡幾句就是了!” 裴青眼角就有了幾絲笑意,面上浮出些許贊嘆,“早就聽說浙江鄞縣陳氏家族世代書香,不知出了多少舉人進士。今日見到世兄果然姿容清癯氣度高華,裴某斗膽一猜,只怕半旬過后貴府的牌匾又要多上一座了?!?/br> 江南道靠近漕運河運,歷來便不缺物產供應。所以只要不是大災之年,家家戶戶都殷實不已。而浙江這些世家大族最喜歡干的事,就是家底豐厚之后大肆重建古舊房屋,以及及各式各樣的牌坊牌樓,以展現族中的德化教喻。 陳氏家族迄今為止出過二十六位進士,讓鄉人引以為豪的就是一座又一座連綿不絕的進士牌樓。 這些牌樓一般采用四柱三間木構造,明間兩柱為方石柱,次間兩柱為方木柱,前后置石抱鼓。斗拱粗壯規整制作精致。屋背用薄磚砌成清水花脊,脊面刻如意花草,明間屋脊兩端飾龍頭吻。次間脊端飾鳳頭吻,兩垂脊脊端飾飛鳳,楣上是御筆親賜的“進士及第”四個大字。 陳英印自開蒙以來便知道那是無上的榮光,是四鄰八鄉崇仰的所在。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掙下一座這樣可以流芳百世的進士牌樓。他年逾四十,不顧寒暑幾涉考場,今日始出頭進了前三甲,可說是終于得償夙愿。所以裴青這話簡簡單單,卻是恰恰搔到癢處讓人聽得喜笑顏開。 裴青回過頭來看著本屆最年輕的進士劉知遠,展顏道:“果然是后生可畏,這位小兄臺是禮部員外郎劉泰安劉大人家的公子吧!想起我們十五六歲之時還是懵懵懂懂,誰曾想竟有如此才華滿腹之人,十五歲就中了進士呢!若非怕另兩位高才多心,我倒是要贊上一句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呢!“ 劉知遠出身名門,年歲雖少卻為人清冷又一向自恃才高,跟父親一樣對朝中這些武將出身的武人一向是有些看不起的,甚至言語都不愿多說一句。但是今次遇見的這位裴大人不但人生得俊朗灑脫,說話做事讓人舒坦至極,卻又不見絲毫膩煩諂媚。于是他心里就生了幾分好感,連忙上前重新作揖還禮! 這邊三人談笑晏晏,杵在一邊的許圃就覺得有些被忽視了。想他堂堂淮安侯世子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偏偏這位指揮使大人一進來竟先去問候那個村氣十足的浙江人,接著又跟個黃口小兒閑話家常,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先前混亂中被人狠捶了幾下的痛楚還在,所以他抬起頭強忍了一口怒氣插言道:“還請大人為許某主持公道,將那幾個推搡我的江南道舉子看押起來,每個人重打五十大板才消我心頭之恨!” 裴青忽地將臉上笑意一收,眼睛在他身上打了轉兒,拿起一旁紅木小幾上的茶盞淺啜了一囗,這才撩起眼皮淡然道:“不過些許言語相爭的小事,何須將人看押起來?我東城兵馬司是為護佑京畿百姓所設,可不是一家一戶的私器!“ 這話語的聲調不輕不重,甚至語氣都未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眾人只覺萬福樓里的氣氛陡然變得低沉起來。 陳英印和劉知遠先時還覺得此人態度和煦不類尋常,此時方知這畢竟是慣于戰場殺伐刀口舔血的武人。生得再俊秀,那臉一垮下來眉目就變得凜凜威勢立現,話語齒縫間也有讓人發寒的陰惻,哪里還是先前噓寒問暖拉家常的人? 許圃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又沒膽子發火只得訕訕一笑,心里卻是恨極。 遠處的高壯舉子瞇著眼睛看著這邊的動靜,忽見樓上角落里那個人蜷起手指做了幾個手勢,他眼睛一眨立時高聲叫道:“這個將軍我認得,那日就是他站在貢院門口負責查探這些舉子的所帶之物。這什么淮安侯府的世子肯定就是他放行的,那時他身上肯定有夾帶之物,肯定是提前做好的卷子,他們是一伙的……” 正端著茶盞的裴青眼里精光頻現,心想等了許久,這就來了嗎? 堂下被軍士們彈壓的舉子們頓時又sao動起來,什么叫瞌睡了正好有人送枕頭,這就是??!許圃人品低劣學識有限,連自己所做之文都背誦不出來,憑什么進了前三甲?顯見內里有舞弊,只是舞弊手段有萬千種,其中最慣常見的就是提前找高手做好夾帶進場。 貢院門口有三道查驗關口,若非有人故意縱容,只怕許圃連第一道關口都過不了。而這位所謂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正好是春闈時貢院的巡查官,大庭廣眾之下對這些勛貴子弟睜只眼閉只眼實在太過容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解釋了! 小五小六對視一眼,見自家姐夫被人當眾潑臟水,一時氣得滿面通紅,擼了袖子就要上前去幫忙。 正在這時,眾人只見眼前一晃,那個隨口攀誣人的高壯舉子就被一腳踹翻在地,隔了好半天才咿呀喲喂地叫喚了起來。神情冷肅的年青將軍慢慢俯下身來,用馬鞭頂著他的下巴冷嗤道:“說得好像你親眼所見的一般,我這人最喜較真,不若我現在送你到太和門外,讓你親自去敲一敲登聞鼓?” 《律例法》規定民告官,不管有理還是無禮首先要受一頓殺威棒,就是告誡普通民眾不要無事生非。高壯舉子身上雖然有功名,但是畢竟無品無階,論起來要告當朝命官,的確要先吃一頓苦頭,受上一頓殺威棒再說下文。 高壯舉子半天都爬不起來,只覺身上的骨頭折了好幾處,渾身上下疼痛不已。聞聽此言后嘴巴囁嚅了幾下,頓時不敢再胡謅了,臉上的表情尷尬中夾雜心虛。他本就是受人指使,一舉一動都是按照二樓之人的手勢行事,原本的目的只是拱出許圃,攀誣上裴青是順便而為。 但是這人萬萬沒想到對方是個狠辣角色,根本不按平常的路數行事,對著這些新科進士和各路舉子竟是半點情面也不講,自己的話才一出口就被他踹倒在地,還拿捏住話柄。話說回來真要被扭送到太和門外敲登聞鼓,一輩子興許就完了。 這景象又滑稽又駭人,一旁人云亦云的其余人等也老實不少。 軍士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鬧事諸人的名字一一登錄在案,需不需要秋后算賬還要看個人的表現。舉子和進士們排著隊惴惴難安地在筆錄上簽了字,這才感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這份登了自家名字的名冊就像頭頂懸著的一把利劍,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來。 一場牽涉科場的舞弊案暫時消弭與無形,雖然不知此后朝中那些御使們風聞此事后會不會上表彈劾,但是此時不管南地還是北地的舉子們都規規矩矩地出了萬福樓,再不敢生出半點事端。 陳英印和劉知遠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這位裴指揮使一套棍棒加威嚇的手段使得爐火純青,簡直是官場老油條的做派,偏生這人還如此年青。你客氣他比你更客氣,你講道理他比你還會講道理,你來橫的他比你還橫,沒看見那先出首的舉子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嗎! 這下連許圃都不敢放肆了,耷拉著肩膀跟在陳英印后邊,委委屈屈地行了禮……走人! 裴青依舊態度無比謙和地跟他們道別,仿佛剛才暴起傷人的是另有其人,但是此刻誰也不敢惹這個一言不合就敢當堂踹翻人,行事無絲毫顧忌的新任指揮使了。等送走了諸人,裴青見剛剛還立于二樓角落處的青衣仆從早已不見了身影。嘴角微不可聞地冷哼一聲,回轉身子朝傅家二房一家所在的雅間走去。 267.第二六七章 青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