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 車后繁華的車水馬龍漸行漸遠,環境逐漸變得幽靜,黑色邁巴赫最終駛入了一間布滿青翠意趣的小院子里。 與其說是私人診所,到不如說是一個適于生活的小庭院。 一路沉默的司機終于說出了出場以來的第二句話。 “先生,到了?!?/br> 早在車輛進了院子的時候,這間院子的主人,那位私人醫生就已經走了出來,急著想確認自己的病人情況如何。 雖然和這位姓嚴的病人并沒有見過面,但醫生對他的情況還是比較了解的。 對方在國外的私人醫生是和自己同一院校畢業的師兄,這位嚴先生回國前,他的病例檔案就被從師兄那里轉了過來,他研究了一遍病歷檔案后,發現這位病人實在不是一般的棘手。 雖然和普通的躁郁癥患者相比,嚴深身上的理性成分乍一看會更多一些,但實際上,那些近乎冰冷的理智,也將他自己封閉了起來,更加不利于治療。 根據他師兄介紹,這位嚴先生有些輕微的強迫癥,一貫是非常守時的,假如遲到的話,一定是碰上了非常棘手的問題。 而強迫癥患者的節奏一旦被打亂,就會產生強烈的厭煩情緒,而這種厭煩情緒放在平時或許影響不大,但跟躁狂狀態結合起來,可就說不準會發展成什么樣了,所以在等待對方到來的過程中,他簡直提心吊膽極了。 人才剛被師兄托付給他,可別第一次就診就遇上什么難以收拾的情況才好。 左等右等終于把人等到了,黑色車門在他面前打開,一個穿著銀灰色西裝的成熟男人從車上下來,肩寬腿長、高大的像個衣架子一樣,和照片上的臉一模一樣,看來就是那位嚴先生了。 但是—— 他旁邊牽著的這個是怎么回事? 跟著從車上下來的還有一位有著一頭柔軟黑發的清瘦青年,正被他素未謀面的病人以一種不容錯認的親密姿態牽著手,整個人連頭發絲都透著乖巧。 不是說這位嚴先生非常排斥戀愛關系嗎? 視線落在兩人緊緊相扣的十指上,醫生眉頭一皺,感覺事情并不簡單。 第93章 大佬的藥 雖然對眼前的畫面感到匪夷所思, 但良好的職業道德還是讓醫生繃緊了臉皮,沒有在病人面前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醫生上前兩步,露出一抹白衣天使溫暖人心的笑意,伸出手,帶著幾分確認意味地問:“嚴先生?” 已經被蘇斷在車廂上拉著手安撫了一通的嚴深此時狀態十分平穩,倒是還記得要有禮貌, 于是也伸出自己空閑的左手。 醫生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已經伸出去的右手,又抬起頭, 視線在看起來并不打算松開和那位黑發青年相扣右手的病人身上稍微停頓了數秒:“……” 醫生面不改色地換成了左手,兩人于是得以順利地握了一下。 嚴深簡潔道:“嚴深?!?/br> “易笙?!贬t生說。 嚴深看著倒是沒什么大礙, 情緒十分穩定內斂, 但有些病人的偽裝性特別強,能短暫地偽裝成正常人的狀態, 按照師兄之前傳來的病例,這位嚴先生應該就是屬于那一類的。 他的視線往病人旁邊游移了一下, 易笙盡量讓自己顯得沒有什么侵略性地、和緩地笑著, 試探性地問:“您旁邊這位是?” “家里的小朋友?!鄙晕㈩D了一下后,嚴深微微抬抬下巴, 眼底劃過一抹暗芒,介紹說:“姓蘇,單字斷?!?/br> ……小朋友。 好吧。 易笙沉默片刻, 覺得自己被這種帶著某種炫耀意味的叫法刺激的牙根有點兒酸, 忍不住磨了一下牙, 才對著蘇斷繼續微笑道:“蘇先生好?!?/br> 蘇斷看著這個某種程度上來說, 和自己是“競爭者”關系的醫生,也點點頭,乖乖打招呼:“易先生好?!?/br> 聲音清清亮亮的,但又不至于尖利,是讓人覺得很舒服放松的音色。 如果干他們這行的話,會是一個先天優勢,易笙稍微走了下神,想。 在詢問過對方的意見后,將病人以及病人家的小朋友帶到布置得溫暖又干凈的診療室,做完基本的確診步驟后,醫生試圖對這位開局就讓他心情復雜的病人進行一次初步的心理干預嘗試。 然而結局證明,正如同他如今遠在國外的師兄所說的那樣,嚴深大概是所有心理醫生的噩夢。 他簡直理智冷靜的過了頭,即使處在這樣一種以會使人失去控制的病中也依舊保有一份理智,而且對人的防備心極強,面對他的試探根本沒有絲毫松動的跡象。 甚至在還會他試探的時候,針鋒相對地給他挖陷阱跳。 ……不知道到底是來治病還是來和他杠的。 雖然知道這么吐槽自己的病人不太好,但在短短幾次試探過后,易笙只覺得自己腦袋都要大了。 原本師兄和他說讓他做好心理準備這個病人可能會讓他每天都想撞墻的時候,他還以為對方的描述中有夸大的成分,但現在看來,對方確實表達的非常誠實了,甚至可能還有些不足夠。 這么強的攻擊性,都已經不屬于不配合的范疇了。 明明有家屬在旁邊的時候應該會放松一些才對,嚴深怎么表現得這么……狂躁? 沒錯,雖然嚴深表露出的表象情緒和狀態都是很冷靜的,但他能敏銳地感知到,在對方細心的掩飾下面,有著一股不斷涌起的狂躁之意。 易笙并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有“家人”在一旁圍觀,嚴深才會這么緊張。 不受控制地想著: 就這么一聲不吭、沒有任何提醒地帶黑發青年來觀看他接受治療的場面,青年會不會被嚇到?會不會接受不了他的??? 腦海中不斷地縈繞著這些疑問和擔憂,狀態自然也放松不到哪里去了。 …… 由于他們還是第一次面對面接觸,嚴深對他基本上沒有什么信任度可言,再進行下去也沒什么意義,反而很可能會起到相反的作用,所以碰壁后,易笙就干脆地停止了這一場心理干預,開始根據之前對對方病例和使用過的藥物的研究,謹慎地為他配備這次的藥,并且一一標上用量,反復確認過許多遍才遞過去。 雖然用于治療狂躁癥的藥物有著諸多為人詬病的副作用,但如今在這種疾病的治療中,吃藥依舊是主要的治療手段之一。 易笙想了想,問:“嚴先生,請問一下,您這次回來,大概會在國內待多久?” 雖然是本國人,但聽說對方十歲以后的時間都是在國外度過的,這次是因為家族企業打算開拓國內市場,才千里迢迢地飛了回來。 ——然后一下飛機就犯了病。 出于職業慣性,他簡直都下意識地有些懷疑是不是對方小時候在國內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才能病的這么立竿見影。 不過這些事師兄都沒告訴他,不知道是沒有這回事還是沒探聽到,一定要盡早去問問師兄才行。 他現在需要確認一下自己和這個病人能相處多久,來決定該怎么下手制訂后續的治療計劃。 躁郁癥的正常發病時間在26個月,治療流程也普遍不短,假如對方在國內待的時間不長,按照現在這種情況,他的治療很可能根本沒起到什么效果,對方就要飛回去繼續折磨他師兄了;要是待的時間足夠長,他就要好好考慮一下對策了。 要是后者的話,那應該會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嚴深接過藥,垂眼想了想,沉聲說:“……會待不短的一段時間,在治療有效果之前,應該不會回去?!?/br> 其實原本是打算處理完國內分公司的事務就走的,他一貫是一個規劃嚴密的人,后續幾年的工作計劃早已經列的清清楚楚,但意外出現的青年……毫無疑問地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 然而一貫有些輕微強迫癥的他不僅沒有困擾的感覺,甚至為此感到欣喜。 要是這個意外能來的早一些,他應該會更高興的,嚴總現在甚至都在思考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回國看看了。 雖然這里留存著許多他不愿意回憶的東西,但能夠遇上黑發青年的幸運,已經足以把這些都抵消掉了。 甚至還能滿溢出來一些。 當然……前提大概是對方在剛剛見識了他的病后,還沒有被嚇得想要跑掉。 …… 出于某種莫名的忐忑,從帶著人進了診療室開始,嚴深一直不敢去看青年的眼睛,視線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就飛速閃過,仿佛生怕從其中看見什么他承擔不了的情緒一般。 一直到牽著對方出了這座更像是家居宅的診所、重新坐上轎車后,嚴深都沒有把視線偏過去。 車輛緩緩啟動,層疊的樹影拂過車窗,顯出一些微渺而靜謐的美好來。 看著車窗上落下的斑駁破碎的影子,嚴深臉上的表情有些木。 從十幾歲第一次發病開始,他身邊就不缺乏對他抱有異樣眼光的人。 畢竟在大部分人的觀念中,“精神病”都是一種聽起來就讓人想遠離的疾病,尤其是他這種極具攻擊性的類型,更是沒有人敢湊上來。 不過他一貫不怎么在意旁人對他的喜愛與否,只要不影響到他的錢財和地位、不在他面前表現得不識趣、或是說了做了什么傳到了他耳朵里,他一般也懶得理會。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這個人,是他在乎著的。 因為太在乎了,所以哪怕是對方露出的一個微小的嫌棄或是恐懼,都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打垮。 嚴深控制不住地有些焦躁,手中攥著另一只手的力道忍不住又收緊了一些。 然而這時候,被他握著的那只手卻動了一下,從他手中掙脫了出去。 幾乎是瞬間,嚴深的的臉色就難看了一個度。 這是在拒絕他的碰觸嗎? 果然還是在意—— 嚴深心中一緊,也顧不上許多,慌忙側過頭想確認青年臉上的表情究竟是排斥還是什么,然而他把視線掃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個黑黝黝的小腦袋,低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不過隨之而來的塑料袋嘩啦啦抖動的聲音解答了這個問題。 黑發青年解開塑料袋,從醫生給他開的那些藥里翻找一番后,拿出來了一盒,正低著頭研究著上面的使用說明。 怎么忽然想到去看翻看他的藥? 分析不出對方感到行為到底代表著什么,嚴深繼續坐立不安。 就在他幾乎再次失去耐心變得狂躁的時候,低頭了好半天的黑發青年忽然抬起頭來,問他:“這些藥是不是有副作用?” 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這么遠超預期的問題,嚴深和那雙泛著憂慮的黑亮眼眸對視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沒有生氣,沒有厭惡,也沒有逃開,甚至十分出人意料地……首先擔憂起了他藥品的副作用問題。 雖然關注點似乎有些奇怪,不過不管怎么說,黑發青年無疑都是在關心他。 意識到這點之后,嚴深只感覺心底再次被熱乎乎的情緒占滿了,臉上的表情也下意識地和緩了起來。 稍微想了想,嚴深垂著眼,低聲說:“有當然是難免的,不過都在可控范圍內,不會有什么問題的?!?/br> 惡心嘔吐、食欲改變、消化不良,甚至發生藥疹,這些都是躁郁癥藥物常見的副作用,他早已經習慣了,也不會感覺他們會對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 聽到他的回答,蘇斷不吭聲,又若有所思地去看那些藥,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