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一屋子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導演正在工作狀態,沒人敢舉手打小報告。林竹邊念邊抬頭,等鐘杳拿主意:“先生是一輩子的先生,我護著先生,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劇本從改天換日太子登基,將jian相下獄待斬講起,一點一滴往回倒敘,少年太子只在回憶場景里出現,都是和鐘杳的對手戲。 林竹在家里陪著鐘杳對過幾次戲,對劇情臺詞都有印象??寸婅脹]什么特別的反應,也就放下了心,攥著劇本一氣呵成往下念。 “我現在人微言輕,是說不上什么話。等我長大了,凡是對先生不好的,欺負先生的,我就把他們一個個下獄充軍,發配到煙瘴蠻荒之地去……” 林竹氣息均勻吐字清晰,情緒也拿捏得精準恰當。在場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三三兩兩轉過來,視線里都帶了些奇異。 靳振波挑挑眉,臉色稍好,回頭跟身邊的助理說了幾句話。 …… 一場圍讀會下來,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鐘。 靳振波今天意外收獲頗豐,心情不錯,吩咐著助理去找編劇,叫人把林竹找過來:“早來試鏡不就行了,還非得走歪門邪路——想不想多演幾場?學過打戲沒有?手底下知不知道輕重?” 當面不好解釋,這時候人都散了,林竹也沒了什么顧忌,無奈一笑:“我不演戲,靳導?!?/br> 靳振波瞪圓了眼睛。 “我是鐘老師的經紀人,過來看熱鬧的?!?/br> 林竹趕在他發火之前開口解釋,順便見縫插針地廣撒網多撈魚:“您還有別的資源需要人選嗎?鐘老師最近缺好本子,可以隨時叫人聯系我,我們廣泛收集各類劇本,郵箱私信二十四小時都在線……” “人呢?!到現在還沒來,像什么話!” 靳振波轉眼已經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股火氣竄上來,顧不上經紀人習慣成自然的熱情邀約,抬手拍桌子:“試鏡不試臺詞不練,過來念一二三走戲?!信不信我真開了他!又不是沒有人——” “靳導,那邊聯系了,說天氣不好,明天開機儀式之前到?!?/br> 副導演灰頭土臉迎上來,戰戰兢兢:“真的不能換人,靳導,投資方就這么一個要求……” 大制作經不起撤資,一旦談崩了資金出現缺口,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得停工,對一部電視劇而言幾乎是致命的打擊。 靳振波滿腔怒火,還要發作,鐘杳已經走了過來。 林竹目光一亮,快步過去。鐘杳朝他一笑,抬手揉了揉經紀人的腦袋,給他換了個熱水袋塞進衣服里:“靳導,我家經紀人不做幕前,今天就是來幫個忙的?!?/br> 靳振波蹙蹙眉,目光審視:“做幕前怎么了?你舍不得?” 鐘杳笑笑,點了點頭:“舍不得,您還是別動換人的念頭了?!?/br> 鐘杳在圈子里也待了不少年,比靳振波更懂得規矩。 這種已經定下來的角色最忌諱空降,如果林竹原本就準備走演藝圈這條路,搶個角色一舉成名倒也值得,可林竹打定了主意要做幕后,實在犯不上為了這么個小角色再憑空樹敵。 鐘杳不怕自己被針對,卻也實在不想讓林竹再受委屈。 靳振波知道他在想什么,臉色沉了沉,冷哼一聲。 鐘杳神色平常,替經紀人回了導演還沒說出口的邀約,把林竹身上的沖鋒衣拉鏈拉高,手腕的粘扣也仔細收緊:“先回酒店歇著,我跟導演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回去了?!?/br> 林竹有點兒不舍得,仰頭看他:“我不累……” 鐘杳朝靳導點點頭,攬著林竹一塊兒把他送出了門,摸出顆榛子夾心的巧克力喂給他:“明天一早就見了,晚上不還視頻么?眼睛都睜不開了,還不累……” 鐘杳聲音柔和,在陰影下抬起手臂,把經紀人圈進懷里揉揉發尾:“想我就給我打電話,我肯定接?!?/br> 已經挺晚了,鐘杳過會兒也得盡快休息,電話肯定是不能打的。 一個晚上都在人前,林竹能抱一下就夠心滿意足了。振作精神點頭,細細囑咐了鐘杳早點睡覺記得用睡袋不要熬夜打消消樂,才上了助理的車,先回了酒店。 鐘杳看著保姆車沒入夜色,轉身回了會議室。 靳振波還在悶頭生氣。 鐘杳啞然,好脾氣上去賠禮:“確實不能演,您別生氣了——您要真喜歡,我們幫忙再多貢獻個幕后配音,不能搶人家的角色,真被記恨了處處都麻煩……” “我為誰著想?!那幾場刪不掉的戲你看了沒有?” 靳振波看著他來氣:“你從驚馬底下救太子,還有后來反目,他拿印璽照著你砸——這幾場戲自己有沒有譜?外行看不懂,你也不知道輕重?!” 鐘杳啞然。 劇組本來也不是多太平的地方——尤其古裝片,驚馬踩踏致人受傷,拖著演員硬生生闖進樹林把演員撞昏過去,對戲手上沒準砸了額頭給人家落了疤,簡直都是太容易出的意外。凡是常拍戲的,私底下一年就能聽見好幾回這種消息。 演員說到底還是靠臉吃飯,尤其皮相好的演員,真受傷落疤,對職業生涯都可能造成不小的沖擊。一來二去,也就沒了多少人愿意跟新人合作這種有危險性的情節。 “那邊手上沒譜,我這兒總有——您還信不過我嗎?” 鐘杳輕輕一笑,迎上靳振波的審視,認認真真:“您放心,我不冒險。我現在有經紀人了,不能讓自己隨隨便便傷這兒傷那兒的,他護著我不容易,我不能光顧著自己痛快,叫他沒完沒了跟著擔心……” 靳振波:“……” 上次在電話里還好些,這一回直接被迎面塞狗糧,靳導幾乎沒緩過神,一口氣噎在胸口:“你原來也不這樣啊……” 鐘杳笑笑:“原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懂事兒?,F在有牽掛了,三年前我弄出那些事,他已經夠替我cao心的了,我現在就想讓他高高興興的?!?/br> 靳振波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三年前的故事,忍著頭疼往外轟人:“行行,你們去高高興興的……這些話干嘛還背著你經紀人說,也不怕他年紀小不懂你一片苦心,回頭再誤會你?” “他不會?!辩婅煤V然,“估計他不想接這個角色,也是怕人家因為這個記恨上我。我家經紀人平時想得多,總容易替我擔心……” 靳振波聽得麻木,暗罵自己嘴欠,囫圇著把人扔出了會議室。 明明之前合作還是個挺沉默寡言踏實肯干的年輕演員,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就變成了這樣。 靳振波揉著額角壓了壓火氣,準備叫人去找編劇再刪一刪危險鏡頭,正趕上副導演迎面跑過來:“靳導,剛剛接了電話,鐘老師那個經紀人的?!?/br> 靳振波現在聽見經紀人三個字就頭大如斗,幾乎沒力氣發火:“說什么?” 副導演稍一遲疑,如實匯報:“問咱們——用不用武替。他說他常跑片場什么都會,只要是幕后,替身他也能干,尤其適合替少年太子那兩段跟鐘老師對的危險戲……” 靳振波愕然半晌,想起鐘杳剛才臨走說的話,抄起劇本掂了掂,滿腔火氣一點點xiele,搖搖頭啞然失笑。 靳振波輕嘆口氣,無可奈何地擺了下手:“應該是……用。去回,讓他隨時準備著吧?!?/br> 第58章 林竹給導演組打過電話, 已經是半夜十一點鐘了。 酒店是專門升級的套房,設施很好,供暖也足。林竹扎進浴室沖了半個小時, 才終于把幾乎鉆進骨頭里的濕冷驅凈, 換上烘得熱乎乎的睡衣, 一頭鉆進了被窩。 林竹在床上輾轉一陣,給鐘杳發了兩條消息。 另一頭的回復很快, 但都很簡潔, 兩條語音背景還有不少雜音, 大概還在忙。 飛機上的顛簸疲勞被溫暖寧靜安撫下來,林竹揉了揉眼睛, 輕輕打了個哈欠。 他這陣子被監督睡得早,生物鐘強行掰了過來,這會兒已經覺出些倦意。登上鐘杳的消消樂賬號刷了幾關三星, 眼皮就不自覺地垂下來。 林竹睡得不算多安穩。 在鐘杳身邊睡慣了,哪怕聽著身邊平緩均勻的呼吸聲也能順利入眠, 即使做夢也都是好的。林竹早習慣了那些由潛意識生成的夢境,有時候還挺喜歡里面那些和自己的人生八竿子打不著的經歷體驗。 記得有一回, 好像還夢見了鐘杳給他唱歌聽…… 空調的風聲有點吵,林竹攥著手機翻了個身, 裹了裹被子。 這回不一樣。 這回的夢斷斷續續的,倒都是他小時候的事。 助理開車送他過來的時候, 林竹無意間往外瞥了一眼, 總覺得街角那家看起來有年頭的小診所似曾相識…… 給導演組打的那通電話, 林竹不是空口胡吹的。 考慮到安全要素,光會拍打戲的演員也一樣不能直接拍危險鏡頭??伤r候跑片場當特約,因為身形瘦小靈巧,好幾次被拉過去做危險動作,是實打實練出來的童子功。 那時候劇組里監督得不嚴,孤兒院出來的,也沒什么未成年保護法管著。林竹跟著一群武行班子摸爬滾打,早記熟了怎么躲馬蹄、怎么避炸點,怎么從坡頂上往下滾摔得不太疼,去診所抹點藥就能好用不著去醫院…… 林竹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扒了扒頭發,才發覺窗外已經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了。 在干燥的北方內陸待久了,已經不大記得南邊的氣候。林竹下了床,踩著拖鞋走到窗邊,扒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他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當初丟到哪兒去了。 小孩子對地點是沒有多明確的認知的,他輾轉被賣了幾回,每一次都偷跑出來,直到被送到最后一個孤兒院,陰差陽錯塞進片場跑群演,也只模模糊糊記得是個挺大的影視基地。 十二年過去,哪怕真是故地重游,估計也哪兒跟哪兒都不一樣了。 林竹活動了兩下酸疼的關節,翻出兩顆止疼藥,和著水咽了下去。 林竹在屋子里溜達了兩圈,艱難地心理斗爭了好一會兒,還是按著自家大哥孜孜不倦的教誨囑咐,在酒店房間里蹦蹦跳跳地做起了據說能通筋活絡調理血氣的保健cao。 一套cao做下來,林竹額間也沁了層細細的汗意,身上倒是的確舒服了不少。 林竹松了口氣,隨手扯了條毛巾擦擦汗,一頭撲倒在床上。 幸虧今天沒跟鐘杳一塊兒睡。 林家小少爺要臉,自覺還沒到林松那個泡腳養生的年紀,在人前是打死也不會做這么丟人的朋友圈公眾號同款保健cao的。 林竹在床上放松地打了兩個滾,抱著手機玩兒完了這一局,退出來才發現鐘杳十分鐘前給他發了兩條消息,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鐘杳調成了夜間防打擾模式,沒能第一時間彈出消息提醒。 林竹瞬間精神了,抱著手機戳開消息。 一條文字消息,說是已經回了住處,另一條是張住處的照片,一看就修過圖,還精心地調了光加了個濾鏡。 林竹忍不住笑意,唇角翹起來,抱著手機打字。 消息發過去,鐘杳那邊立刻有了回應:還沒睡? 林竹剛囑咐過鐘杳不能熬夜打游戲,不好意思說實話,抬手揉揉鼻子,一下一下戳手機:在床上呢,就睡了……哥你才回住處嗎? 鐘杳沒回應,直接把視頻申請發了過來。 林竹撲騰著坐直,往身邊掃了一圈,抄起止疼藥塞到枕頭底下,匆忙扒拉著頭發,一手開了視頻。 鐘杳也坐在床上。 他的頭發還帶著些微濕意,看上去剛沖過澡,顯得比平時格外柔和了一點兒,手里正拎著林竹臨走悄悄往他被窩里塞的大號比卡丘暖水袋。 鐘杳笑著抬頭:“一看不住你,就往我這兒塞東西……” 林竹臉上一熱,忍不住翹起嘴角:“我這兒可暖和了,用不著熱水袋——哥你那兒冷嗎?睡覺記得關窗戶!外面雨挺大的,估計明天還得降溫……” “是挺大,你明天也多穿點兒?!?/br> 鐘杳點點頭,順手把一手幾乎拿不住的大號熱水袋夾在臂間,低頭理了理被褥:“開機儀式太早了,聽說是靳導專門找人算的時間,早上六點十八開門大吉——我覺得這個我也能算,我覺得八點十六更吉利……” 打開的水杯放在邊上沒來得及收,林竹拿起來喝了口水,聞言沒忍住,噴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