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林竹一心隱瞞自己昨天的行動,聞言瞬間打起精神,搖了搖頭:“我還盼著看您最后一場戲呢,這回不能再錯過了……” 想起林竹昨天整整一個早上的沒精打采,鐘杳眼里也多了些笑意,順著那一撮不聽話的頭發揉了揉,引著他往樓下走去。 被忽視的編劇不以為忤,一路目送兩人到樓梯口,才樂陶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片場已經大致搭好,工作人員還在忙碌著四處搬挪設備,爆破師和副導演在對接下去的拍攝路線。兩人吃過早飯,沒過多久就拿到了場務送過來的日程安排。 林竹今天也有拍攝任務,兩人各自被拖走做造型。鐘杳靠在轉椅里,任憑造型師從頭到尾地折騰細節,睡意又悄然涌了上來。 “鐘老師今天精神不太好,是為了貼合角色特意熬了夜嗎?” 一宿沒睡,鐘杳的狀態再好,眼下也難免有了些淡淡青影?;瘖y師給他補了幾下,細致撲勻,笑著調侃:“都不用給您多化了,這個效果絕對逼真?!?/br> 這一場的劇情是展源被扣留在酒店內,同敵人周旋整夜未眠,醒來后原本打算設法脫身,卻發現地下組織早有叛徒告密、主角已經在暴露邊緣,整個地下組織都有被連根拔起的危險。 展源頭天照顧了小少爺一宿,連夜赴宴,當天就被控制扣留,又是一夜耗盡心力的周旋,人物正該是整部劇里最憔悴疲憊的時刻。 化妝師難得輪上一次給他化妝,一邊照著造型要求細致處理,一邊忍不住感慨:“現在這時代,圈子里像您這么敬業的藝術家太少了。真該讓那些細皮嫩rou的小鮮rou們好好學學,除了一張臉討人喜歡,還剩下什么……” 鐘杳現在尤其聽不得細皮嫩rou,稍撐起身,輕咳一聲正要解釋,化妝師已經把準備好用以襯托虛弱的白粉往他嘴唇撲上來:“好,您閉嘴——” 鐘杳:“……” 睡確實是一宿都沒能睡成,倒也和敬業實在搭不上多大的關系。 床再大,塞下兩個人和一排抱枕也畢竟仍有些難度。 林竹身形單薄些,平時占的地方就不算大,睡起來也老實,倒也不至于挨著抱枕,鐘杳手長腿長習慣了,稍一翻身,抱枕就撲通撲通倒了一排。 第三次不小心把抱枕碰倒,又屏息凝神不動聲色地爬起來重新搭回原樣后,鐘杳就始終再沒敢合眼,翻著手機查了一宿的保養攻略。直到聽見林竹的鬧鈴聲,才驚覺竟然已經快要天亮了。 這種理由一樣也說不出口,鐘杳稍一斟酌,謹慎道:“其實只是失眠……” 化妝師頻頻點頭,一臉的老藝術家果然為人謙虛不表己功:“琢磨劇本嘛,我知道我知道?!?/br> 鐘杳:“……” 鐘杳閉上了嘴。 他現在的形象太契合角色狀態,這一場又尤其要和之前儒雅溫潤的商賈造型區分開?;瘖y師沒給他過多修飾,最后一處搞定,欣然起身:“沒問題了?!?/br> 守在邊上的造型師立刻撲上來給他挑衣服,照著昨天的制式,順利流暢地確定了妝容和最后的造型。 沒等多長時間,片場那邊就傳來了催場的喇叭聲。 這一場的聲勢浩大,劇組剩下的大半經費都砸了上來。劇組特意聯系了特效師配合,四處都裝滿了炸點,拍攝之后估計整個外景都會不復存在,要是ng了沒能一次過,估計衛戈平要撲上來砍人。 鐘杳并不少見這樣的大場面,細心聽著炸點的位置分布,在心底記熟站位,正要再問問衛戈平有沒有什么指示,眉峰忽然微挑,朝場邊招了招手。 正同他說戲的副導演疑惑回身,寸步不離守在場邊的經紀人已經鉆過隔離帶,飛快地跑了過來。 “不用擔心,我玩兒這個次數多了?!?/br> 看著林竹眼底抹不去的緊張,鐘杳輕輕一笑,順手揉揉他的腦袋:“一會兒自己站遠點兒,我們小少爺這么好看,萬一崩著該破相了?!?/br> 林竹已經換上了戲里的衣服,還沒來得及上妝造型,聽見鐘杳含笑念著小少爺,臉上就又不由自主泛起熱度。 鐘杳原本就是為了叫他別跟著擔心,才特意把人叫來安慰一句。見林竹猶豫著像是還有話要說,不由挑挑眉峰,含笑壓低聲音:“怎么了?還有心事似的……” 副導演早看慣了這兩個人在各種場景下膩歪,倒也不以為意,拍拍手又招來爆破師,一再囑咐起了安全問題。 林竹左右看看,抿抿唇角,踮腳湊過去:“早上——編劇老師欺負您了嗎?” 編劇來的時候鐘杳神色不大正常,林竹多少有些在意,隱約聽見鐘杳說了一句要賠酒,對自家藝人向來小氣的經紀人就忍不住記在了小本本上。 居然還想灌鐘杳酒! 他都沒灌過鐘杳酒! 林竹自己喝過酒,總覺得又辣又苦,醉了更難受,即使知道到時候總得喝上幾杯,也不舍得讓鐘杳送上門被人家灌酒。 鐘杳微訝,剛要失笑搖頭,心里忽然微微一動,到了嘴邊的話鋒就又一轉:“……欺負了?!?/br> 林竹:“??!” 林竹磨刀霍霍:“您說,他怎么欺負了!我去找編劇老師講道理——” 鐘杳輕咳一聲,暫且按下良知,把鍋毫不留情地扔在了編劇腦袋上:“他說我年紀大了,魅力不足,年輕人都不喜歡了……” “怎么會!” 沒想到編劇是這種人,林竹錯愕,斷然否認:“那是編劇審美偏差!喜歡您的人可多了,現在您的粉絲已經翻了三倍了,路人粉也特別多——” 他的話音忽然一頓,迎上鐘杳眼中的淡淡笑意,腦中轟地響了一聲,臉上徹底紅了。 林竹心跳得飛快,抿起唇角四下看了看,仰起頭,磕磕巴巴:“還有……我、我也——” 就只是粉絲的時候,這句話明明張口就能坦蕩誠懇地說出來??伤麄円宦返搅爽F在,心里的期待顯然早已分明不再是那么簡單,再要說出這句話…… 忽然就仿佛要用上這一輩子的全部勇氣。 林竹抬頭,輕吸口氣。 “各部門就位!不帶炸點先走一遍!鐘杳!你再不就位就把你經紀人沒收72個小時!快點快點!” 衛戈平暴躁的怒吼從場邊響起來,林竹咻地醒神,一輩子的勇氣轉眼漏光:“您先拍戲,拍完了咱們再說……” 鐘杳啞然,倒也不舍得再為難他。點點頭正要就位,林竹卻忽然借著轉身的機會,牽住他的手臂,在懷里認認真真地、飛快地抱了一下。 年輕的心跳隔著胸膛,誠摯又熱切地一下下頂在鐘杳的臂間。 明明擁抱都已經有過很多次,這樣一個不算擁抱的碰觸,鐘杳心頭卻依然稍稍亂了一拍。 “昨,昨晚沒抱著……” 林竹硬著頭皮,低聲嘟囔了一句,轉身一溜煙鉆進了人群。 鐘杳望著他的背影,胸口濁氣一掃而空,唇角不自覺地挑了起來。 天不遂人愿,衛戈平越是咬牙切齒一心要加快進度,ng的次數就越成比的增加。 “燈光!下回找個鼻子挺點兒的光替——這一幕光得照到他身后,把剪影打出來!” “給他戴手銬那幾個,不用留著力氣!銬他!你們是衛兵!他沒那么細皮嫩rou怕磕怕碰!” “你們這是打戲?!軟綿綿的沒點兒力氣,上腿踹他!踹他!” 衛戈平來回邁步,忍無可忍:“鐘杳!你馬上就準備犧牲了特別高興是不是?紅光滿面的干什么呢?!用不用我給你把樓炸了慶祝慶祝?別逼我給你說戲,再笑我綁架你經紀人——” “抱歉……衛導?!?/br> 鐘杳啞然,徹底斂下嘴角弧度,輕咳一聲:“我準備好了,來吧?!?/br> 第40章 有經紀人作為人質的時候, 鐘影帝的發揮始終都是穩定而超常的。 又走了幾遍戲, 衛導終于滿意, 神色稍霽,揮手示意正式開始拍攝。 “《無橋》第97場第三幕正式實拍——a!” 遠程炸點不要錢似的一個接一個引爆,空襲的警報聲尖銳鳴響, 震得人雙耳陣陣嗡鳴。 囚禁室里,展源裝病將衛兵引進屋內。 平素溫雅的商人褪去與人為善的假象, 身手利落招招凌厲,輕松將循聲進門的衛兵一應擊倒, 騰身躍進酒店用以傳菜的暗門。 暗路只有內部人員知道, 一路沒有任何設防。展源無聲潛行, 路過重重守衛的休息室時,恰巧聽見岡田追問叛徒時極度興奮的高聲日語。 展源停下腳步。 酒店里就有電話, 那個叛徒的聲音他記得,是地下組織的高層, 用不了十分鐘,岡田就能問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有十分鐘, 不夠他把這件事通知出去,讓吳橋的組織全部撤離, 也不夠他只身闖入衛兵的重重封鎖里,單槍匹馬手刃岡田, 再除掉所有可能聽到、知道這件事的人。 但他依然還有一件事能做。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 能見度不高, 地面幾乎都罩在濃霧里??找u的飛行員沒有辦法憑借rou眼辨別地面標志物, 只能靠地面人員發射照明彈引導進行轟炸。 酒店已經變成了短暫駐軍的地方,鐘杳折身回返,從彈藥庫翻出一枚強力照明彈,一路上到天臺。 炮火之下,滿目瘡痍。 …… 衛戈平不喜歡用cg后期,拍了近三個月的外景幾乎都搭進了這一次爆炸里。炸點的效果瞬息萬變,鐘杳一旦開始,就必須一直順利演到最后。 發脾氣歸發脾氣,到了這一步,衛戈平的掌心也滲出些潮意,走到目不轉睛盯著監視器上場景的林竹身邊。 鐘杳一口氣沖上天臺,氣息也有些不穩,神色卻依然平靜,掌心細細撫過那一枚照明彈。 沒有更多的時間給他猶豫。 鐘杳引燃照明彈,耀眼的白光撕開濃霧,幾乎將他的身影徹底吞噬。 現場條件局限不能調戰斗機配合,只能換場景拍攝進行合成。音效師及時放大了飛機發動機的隆隆轟鳴,鼓風將鐘杳的衣擺獵獵吹起。 …… “好!” 接下來只等讓幾個炸點在主位攝像機前爆炸,鐘杳受到訊號離開,就能順利炸樓了。 衛戈平長舒口氣,正要直起身,監視器里本該沉默佇立的鐘杳卻忽然輕輕一動。 鐘杳回了下頭。 “他這時候都無牽無掛了,干什么?!” 這時候就該給背影特寫,衛戈平攥著劇本錯愕直身,正要發火,一眼掃見怔怔抬頭的林竹,霍然醒悟:“快快快,給音效師通話,現在拉汽笛——” 執行導演立刻把指示傳過去,炸點引爆之前的幾秒內,輪渡的汽笛聲堪堪響起。 悠揚縹緲,被飛機的轟炸聲和警報聲沖得極淡,卻仍能隱約聽得到。 原始劇本里的展源沒有牽掛,有了小少爺的展源有。 酒店后方是港口,那封推薦信附著的是今天的渡輪船票,被他抱在懷里治傷喂藥的少爺,現在應當正在那艘引渡船上。 鐘杳平淡的神色動了動,目光像是在找著什么,然后停留在鏡頭外的虛空一點,眉宇化開溫淡笑意。 林竹不及回神,胸口忽然狠狠一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