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林竹追了十二年的星,自然知道鐘杳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鐘杳正劇出身,接的角色經典不少,卻都是些無關情愛的大戲,除了獨來獨往的孤僻俠客就是鐵血敬業的警察軍人??偹惆镜搅四茉跓赡簧险剳賽鄣哪昙o,就被天降污水潑了一身,斷然脫身退出了那一趟攪不清的渾水。 不要說線下炒作,就算是角色需要,稍親密些的鏡頭鐘杳都沒碰過。 現在看來……鐘杳是真不喜歡這個。 不然也不會在理解出現了這么嚴重偏差的情況下,卻還是拒絕了鄭凌陽的邀約。 林竹藏在口袋里的手動了動,給自己悄悄喂了顆牛奶糖。 不喜歡也沒關系…… 他現在能陪著鐘杳,就已經很知足了。 甜津津的香氣在舌尖沁開,林竹抬頭,看著鐘杳全神貫注看劇本的身影,唇角慢慢揚起,眼里的光芒又干干凈凈的亮起來。 編劇一無所覺,仍然眉飛色舞:“就讓他們拿放大鏡找!我看看——你不喜歡play with 人是不是?這樣,你為劇情犧牲一下,反正是自家經紀人,三集摸個頭,五集拉個手,七集意外擁個抱,十集讓他陪著你殉情……” 林竹聽他說得越發離譜,不等鐘杳開口拒絕,已經忍不住開口:“梁老師,這樣不太好——” “是不太好?!?/br> 鐘杳的聲音同一時間響起,稍一沉默又補充:“殉情不吉利,這里適當改一下?!?/br> “誒你這個老藝術家怎么不光英語好還迷信!” 編劇難以置信,抬頭正要質問,忽然回過神:“前邊行?你愿意跟他演親密一點兒的?能下手摸他頭,拉他手,在他迷茫的時候給他一個愛的抱抱?” 鐘杳回頭看林竹。 林竹不及挪開目光,整個人騰地紅起來,手足無措:“不不,我——” 鐘杳輕笑,抬手按住他頭頂以防亂蹦:“我盡力?!?/br> 林竹心頭不知是喜是憂,在他掌心下抬頭,扯扯嘴角正要開口,鐘杳卻已認認真真地坦誠說下去。 “我盡力……爭取忍到第三集再摸他腦袋?!?/br> 編?。骸啊?/br> 林竹怔怔站著,抬頭迎上鐘杳帶笑的深邃目光,整個人轟的一下全熟了。 * 被期待的時間似乎總是過得格外的慢。 林竹一下午都沒靜下心,一直想著晚上的戲。 “別緊張,加的戲都在后頭,今天拍得還是之前嚇唬鄭藝的那一場?!?/br> 晚上夜場要趕戲,時間掐得緊,晚飯來不及各自回去吃,只能在片場解決。鐘杳找了塊清凈的地方,半強迫地拿走了林竹手里的劇本,給他耐心布菜:“照先前那么演,效果就很好?!?/br> 林竹并不害怕鏡頭,只是緊張和鐘杳對戲,聞言臉上一紅,輕輕抿起唇角:“我想演得更好點兒……” 他沒辦法不去重視這一次的機會。 不是場下對戲,不是臨時配合,是正經落在鏡頭里的,會被完完整整記錄下來的,將來會一塊兒被無數人看到的合作。 林竹不想給鐘杳拖后腿。 鐘杳一笑,滿滿夾了一筷子魚rou,給他放在飯上:“好,那就多吃點兒?!?/br> 鐘杳做主定的晚飯,跟著劇組的供餐車一塊兒過來的。為了給初試鏡頭的經紀人鼓勁兒,特意定了條上好的清蒸鱸魚,鮮美香氣誘得劇組眾人眼睛發綠。副導演勸了半天,才沒讓和劇組同甘共苦的衛導把盒飯扣在人民的老藝術家腦袋上。 鐘杳在圈子里周旋久了,早不介意身邊目光,依然耐心哄著林竹多吃點兒飯,偶爾同他提上幾句拍攝的注意事項。 林竹聽得專心,逐字逐句勤勤懇懇記著,憑本能動著筷子,被鐘杳趁機投喂了大半條魚。 最后的一點兒緊張,也不知不覺和著鮮嫩的魚rou一塊兒咽了下去。 晚飯過后,夜場準備趕拍。 鐘杳張開手臂,讓人替自己整理著著裝,忍不住回頭望向林竹的方向。 民國時期的上海灘,從洋裝到禮服,從和服到長袍,穿什么的都不奇怪。 林竹飾演的小少爺出身世家望族,穿了一身斯斯文文的明藍色長衫,配上嵌了銀絲云紋的白底馬褂,轉眼把因為一片西裝禮服稍顯刻板沉悶的聚會場點得亮了起來。 “別動別動,這兒還能往里扣點兒?!?/br> 林竹的身形要比準備好的服裝稍單薄些,被一群人團團圍著,服裝師利落下手改制,三兩下調整得合體,滿意拍手:“絕了,這一場的造型能進宣傳片!” “謝謝您……” 林竹夸得有點兒臉紅,本能地抬頭找鐘杳,正迎上朝自己投過來的深邃視線,目光藏都藏不住地燦亮起來,忍不住隔著人群朝他踮了踮腳。 鐘杳一笑,正要比個手勢夸夸他,余光掃過正往自己腰帶上掛收音器的錄音師,心頭卻忽然微微一動。 川影不用人配音,到現在還在堅持用原音實錄,遠景不能用吊桿麥克,這種無線收音是戴在身上的。 小話筒藏在領口,收音器就掛在腰帶上,拿垂下來的衣服遮住,現在的小鮮rou都不一定怎么會用。 他穿的是禮服,衣擺一撩扣在腰帶上也就行了。林竹的長衫穿脫起來卻都要比禮服麻煩,又是依著身形修改的,稍不留神就容易穿幫被人看出來,只能戴在腿上,再從衣服里把話筒送上來,在不起眼的地方別好。 林竹第一次演戲,估計得有人幫忙才能戴好。 有人幫忙…… 鐘杳蹙蹙眉峰,看著準備對林竹下手的錄音員。 錄音師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調整位置:“鐘老師,掛在這兒行嗎?還是再往后一點兒?” “這樣就很好——我先過去一趟,抱歉?!?/br> 鐘杳點點頭,朝他稍一頷首,分開人群往林竹方向走過去。 他身形軒挺峻拔,往哪兒一站都是輕易能引人注意的存在,圍著林竹的工作人員察覺到他的身影,立刻齊齊讓開。 林竹抬頭,正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嗎——” “會戴嗎?” 鐘杳從錄音師手里接過話筒收音器,在手里掂了掂,往四處找著合適的地方:“這東西不好戴,我幫你?!?/br> “我——” 林竹小時候沒少往自己身上粘收音器掏話筒線,聞言眨眨眼睛正想回答,心頭忽然悄悄一跳,張開的嘴慢慢合上,臉上騰地泛起熱度。 要戴話筒,就得把收音器綁在腿上,調整好位置,再把線從衣服里掏出來,把話筒別在領口…… 林竹深呼吸了兩口氣,盡力讓臉上降著溫,忽然也不太確定自己現在應不應該會了。 鐘杳心無旁騖,找過一圈還是看中了化妝間,拿著收音器拍拍他的肩,把緩慢持續加熱的經紀人領了過去。 編劇遠遠望見這邊動靜,推推眼鏡輕嘖一聲,埋頭把剛寫好的劇本又劃了三行。 第18章 林竹被鐘杳領進化妝間,耳朵依然紅得發燙。 “來,把衣服撩起來?!?/br> 看著小火慢燉的年輕經紀人,鐘杳眼里也多了些笑意,拍拍他的肩,俯身半蹲了下去。 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撩起來…… 林竹心神不寧,憑著本能聽鐘杳的話。把長袍衣擺掀了起來。一眼看見鐘杳半蹲在自己面前,立即手忙腳亂:“鐘老師,我自己來——” “你那衣服都是現縫的,崩開了服裝師要拿暴雨梨花針追殺你?!?/br> 鐘杳輕笑,抬手拍他膝彎:“抬腿?!?/br> 林竹徹底熟透,渾渾噩噩任鐘杳把收音器在腿上戴好。 他不敢低頭往下看,卻幾乎能清晰想象得出那只手扶在上面是怎么用力,又是怎么調整位置,怎么把粘扣的綁帶在腿上細細按緊的。 要不是已經帶了妝,林竹幾乎想用力揉兩把臉。 “好了,自己稍微抻著點兒衣服,他們這話筒金貴……” 鐘杳固定好了收音器,拿著話筒起身,一眼掃過去,輕笑:“臉怎么這么紅,還是緊張?” 緊張的能上天炸成一朵花! 林竹顫巍巍低頭瞄了一眼鐘影帝拿著話筒的手,原本要說的那一句“我自己來”生生被咽回去,視死如歸地閉緊了眼睛。 哪怕……就這一次呢。 一次就知足了。 哪怕將來鐘杳也避開他了,這一次的回憶也能珍存在腦海里。每次看到兩人在熒幕上并肩的那些鏡頭,都能取出來那些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細節,沾著細綿的白糖,一點點兒滿足地吞下去。 ……大概是現在太幸福了,居然生出了這么煞風景的念頭。 林竹晃晃腦袋,把那些心思從腦海里搖晃驅散,身上慢慢放松下來。 鐘杳耐心地給他戴著話筒。 林竹規規矩矩站著,兩只手都撐著衣服,抿著唇角悄悄低頭,看向專注替他理耳機線的鐘杳。 傍晚的陽光溫暖,落在鐘杳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所有鋒芒都柔軟下來,漆黑瞳底也滌得異常安靜清明。 林竹攥了攥拳,悄悄挪開目光。 先是因為緊張,后是因為刻意回避直視,從第一面到現在,林竹從沒讀過鐘杳的心。 習慣了事事都有把握,什么樣的心思都能一眼看透之后,這樣的未知幾乎讓他有些不安,卻還是咬著牙忍住了,一次都沒去看過。 鐘杳是不能看的。 林竹向來乖巧聽話,真執拗起來卻倔得不可思議。不然也不會好好的小少爺不當,執意要跑去進娛樂圈,后來更是連臺前都不要了,直接轉幕后做了經紀人。 林竹其實知道,有這樣的能力在,他做大多事情都會一帆風順。 人們在他的面前沒有秘密,任何心思都赤裸裸鋪排開。前路從來都是篤定的,用不著患得患失,用不著揣測投機,甚至都不用額外動腦,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該走什么。 可鐘杳不一樣。 鐘杳是把他從泥濘里拉起來的人,是他一直追逐的光。 也是他人生里唯一不可定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