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
“國師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登時道,我等立即奇襲西寧,待年羹堯立足未穩,打他個措手不及,力爭生擒年羹堯!”底下登時一片吸氣的聲音。 石詠在一旁聽得腦后有汗,心想這說書先生還真賣力,一人分飾兩角,而且還自帶背景音樂的。 “話說那年大將軍年羹堯,疾馳西寧,抵達西寧城下的時候,身邊就只有幾十名兵將??!”說書先生說到緊張處,陡然一頓,聲音轉低。這茶樓上的人也都十分緊張,人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說書先生。 石詠卻是知道年羹堯馳援西寧之事的,他自然知道那位年大將軍平安無事??墒窃谶@一刻令他驚訝萬分的是,為什么這些應當是軍政要員才知道的秘聞,為什么會在這里被一個說書先生當眾說出來。 只聽那說書先生立即換了表情態度,腰板一挺,做出一副大搖大擺的態勢,道:“豈知年大將軍率左右數十人坐于城樓上,毫不慌張。命士兵將四個城門全部打開,每個城門跟前派遣二十名士兵扮成百姓模樣,灑水掃街。年大將軍自己,則命兩個童兒帶上一把琴,到城上望敵樓前憑欄坐下,燃起香,然后望著羅卜藏丹津大軍來的方向,慢慢彈起琴來……” 石詠無奈地低下頭,心想:這哪里是什么年公軼聞,這分明就是諸葛亮的空城計??! 說書先生越說越來勁,口沫橫飛:“羅卜藏丹津見狀,曉得西寧城里有埋伏,不敢戀戰,趕緊疾退。豈料年大將軍在此刻,突然手揮五弦,門樓上‘錚’的一聲,遠遠的,地平線上煙塵滾滾,正有一對大軍殺將過來。原來,這正是年大將軍麾下岳鐘琪岳將軍從羅卜藏丹津的后路抄過來,兩軍狹路相逢勇者勝,岳鐘琪將軍便直接拔了羅卜藏丹津的大營。羅卜藏丹津只帶了區區百人,連夜逃跑……” 說到這里,茶樓上已經是歡聲雷動,彩聲不斷。石詠卻呆坐在此處完全不作聲,震住了有些醒不過神—— 都對,完全都對,年羹堯馳援西寧、所帶兵將人數較少、羅卜藏丹津偷襲、岳鐘琪救援之后才退回守住四川門戶,一切都對的上。這說書先生,并不是什么照貓畫虎說了一段空城計,他是真的知道青海的戰況,才這么說的。 然而石詠自己,日常行走于南書房,也不過是在一兩日之前,接到的這般前線急報。石詠此刻心內激蕩莫名,心想,這難道真是年羹堯,是年羹堯派人在京里這樣說書,要樹立他在京里的人望? 可是這樣做又有什么意義呢? 石詠反過來想,如果這根本就不是年羹堯本人所為,而是京里別的什么人,同樣能接觸到最新的戰報,特意安排下這樣說書先生……這又會是什么目的,打的什么主意? 石詠凝神反復思考,結果連討賞錢的小童來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寶玉沒辦法,從荷包里摸出一小塊碎銀子,扔在那小童手里的銅盆里,“當啷”一聲。 石詠一驚而醒,趕緊對寶玉說:“該是我來才是!到此飲茶本就是我賀你高中?!彼蕾Z家非比尋常,不想在這種事上讓寶玉破費。 寶玉連忙搖手:“石大哥體恤,我明白,都明白……”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貴介公子了,賈璉不在,家中的庶務,他多少也都明白了些,包括剛才那一小塊碎銀子究竟能派什么用場——而他,也實在是窘迫了沒有別的錢可以出手,才遞出去的。 石詠定了定神,起身將兩人的茶水和果子錢結了,然后又將自己的荷包硬送了給寶玉,又拍拍寶玉的肩膀,與他一起起身下樓。下樓的時候石詠對寶玉說:“放心吧,你們家,以后會漸漸緩過來的?!?/br> 兩人到了樓下,各自告辭。寶玉自回榮府,其實原本家里人還托他向石詠打聽一下賈珍與賈蓉的案子究竟何時能結,那兩位迄今都還關在刑部大牢里,據說史鼐史鼎這兩位也是一樣。但是話到口邊,寶玉自尊作祟,不好意思告訴石詠。 石詠將將走到椿樹胡同口,一拍后腦,才想起來忘了告訴寶玉,至于寧府、史侯兩家,上頭已經透出話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刑怕是免不了,唯一可做的或許是打點一二,不要流放到寧古塔這樣的地方去。 他少不得又快步去追寶玉,追上將這話點透了,才轉身回來,心里也暗暗感嘆,這可不就是“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么。 這次說書先生的事情之后,石詠漸漸發現,京城里知曉年羹堯這般“光輝事跡”的人還真不少。不少人因為雍正對年羹堯一向推崇,便紛紛添油加醋地說年羹堯的好話。 也有些人對此不屑一顧,比如十六阿哥,每每聽說有人盛贊年羹堯的功業,十六阿哥就會忍不住冷嘲熱諷一番:“每個月花五十萬兩銀子的軍餉,這還不算糧草,他不整點兒成績出來,他好意思嗎?” 石詠見人人談論,原本也覺得沒什么,可是后來,連石喻從景山官學那里回家,也會向兄長提起年羹堯。石家與年羹堯的關系盤根錯節,也難怪石喻關心。 石詠開始總以為石喻是從師兄年熙那里打聽得知年羹堯的消息的,心想哪也屬尋常,畢竟年熙與年羹堯是父子連心。豈料聽了石喻的解釋,說這并不是,他是從景山官學的同學那里聽說的消息。 石詠心想:年羹堯真是無處不在,群臣之中,市井之間,到處都是他的消息,如今連官學的學生也被這年大將軍的“勇武”所洗腦,這位年大將軍——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375章 轉眼天氣轉冷, 進了臘月。 如英已經過了最不適的時候,如今能吃能睡, 身子骨甚好。然而她的食量當真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還總是嚷餓。有回石大娘望著媳婦的肚子, 驚訝不已地問:“怎么覺得你一下養了兩個娃似的?” 如英是南下廣州的時候懷上的, 所以自己也有些說不準月份??墒鞘竽锟磥?,如英的肚子確實是比尋常人的更大了些,說與石詠聽, 石詠也有些不放心, 便請靳勤來看。靳勤診了半天的脈,轉臉恭喜石詠, 道:“恭喜大人, 夫人現在不止是一個人,實是三個人了。夫人這胎, 應是雙生?!?/br> 果然基因是強大的, 如英母族多有雙生孩兒, 如英自己也是雙胞胎之一,如今她第二胎也是這樣。 石詠面上登時露出喜色,可是這欣喜深處, 竟透出幾分憂慮來。 靳勤的妻子就是昔日如英的貼身丫鬟, 所以對兆佳氏的事兒也多知道幾分,曉得石詠的大姨姐如玉亡故,就是因為產下了沛哥兒兄弟之后大出血的緣故。靳勤乖覺,趕緊安慰石詠, 道:“夫人不是頭胎,只要保養得宜,屆時必定順利,大人實在不需擔心的?!?/br> 石詠點頭,道:“多謝靳大夫,務請將期間的注意事項告訴我,我都一一記下來?!闭f罷,石詠當真取出了紙筆,執在手中,要將靳勤所說的記下。 靳勤是個長于婦科的大夫,近些年來也時常在大戶人家走動,像石詠這樣緊張媳婦兒的,確實不多見,不由得暗暗感慨。他不敢怠慢,趕緊將孕產期間各種保養與注意的事項都說與石詠知道。不外乎飲食、活動,尤其是活動,待月份大了,產婦身子重,若是不愛活動,一味高臥,生產時難免艱難。 石詠認認真真記下,轉頭就去將這個消息告訴如英,面上掛著笑。但他們多年的夫妻,如英哪里看不出石詠的喜憂參半,當下招手,讓石詠坐到自己身邊,伸指在石詠的手心撓撓,微笑著道:“瞧你這個人,盡會自己嚇自己!” 石詠見被如英瞧出來了,索性舒一口氣,老實認錯:“是,我是自己嚇自己呢!我媳婦兒一定會好好的?!彼稚焓置缬⒌男「?,對還未出生的兩個娃喊話:“兩個孩兒給爹聽好了啊,一定不許折騰你們娘,一定要乖乖的,等你們出世了爹隨你們折騰!” 如英實在沒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拉著石詠的手說:“哪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她笑歸笑,心里卻溫暖。旁人聽說這等好事,不知會喜成什么樣兒,然而石詠頭一個想到的,依舊是她,她的安危,她會不會受罪……如英一念及此,那笑容就長長久久地留在面上,真心的喜悅一點兒、一點兒地綻放。 “必須如此??!”石詠緊握著如英的手,道:“孩子們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珍寶,每一個我都愛,可是他們將來長大了,會有自己的人生,會娶妻生子,會和咱們一樣經歷這些甜蜜的煩惱。但世上只有你一個,是會一輩子陪我走下去的……” 他越說聲音越低,張開雙臂緊緊攬住如英的肩膀,似乎兩人是一體。 如英聽了也甚感動,眼眶熱了片刻,才對石詠說:“你放心!” “茂行哥,你不是女人,怕是不明白。眼下這兩個孩子與我是一體,我能感受到他們在動,在翻身,在伸胳膊動腿……他們和咱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他們既然來到了我這里,我就有這個責任,要好好把他們帶到這個世上?!比缬⒎词治兆∈伒恼菩?,“你別怕,我和孩子們一定都會好好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笑容格外燦爛,眼里有光,似乎有一種強大的信念,讓她無懼一切危險,無懼未來。石詠見了她這般模樣,忍不住心神迷醉,心想在他們兩人之間,其實如英一直是最勇敢的、最堅定的那一個,而他,則什么都愿意為她做…… 這時候外頭安安聽見爹娘正在屋里說話,轉頭對一直跟著她的沛哥兒說:“娘要照顧肚里的小弟弟,來,jiejie要去畫畫,沛哥兒跟jiejie一起來?!?/br> 沛哥兒正是懵懂的時候,哪兒會有半點異議,邁開小短腿,跟著jiejie去上房隔壁的小屋子里研墨畫畫去了。石詠夫妻兩個在屋內聽到,都是忍不住相視而笑。如英更是想到,安姐兒原本性子像個男孩兒,而石詠一直堅持不要約束她,只是慢慢引導,姐兒長大了自然會形成一個自強自立的個性,不會動輒依賴他人,如今這成效,已經慢慢出現了。 看到這一切,如英也覺得甚是安心,只是她孕期疲累嗜睡,便靠在丈夫身邊,慢慢在炕上睡著了。石詠趕緊彎腰,替如英把鞋子脫了,扶她躺在炕上,伸手輕輕按摩如英微腫的小腿,好讓她覺得舒服點兒…… 臘月里,石詠收到了李衛從云南來的信,說是當真在云南當地找到了一些野生的橡膠樹,也尋到了愿意種植的農人。眼下已經能依靠野生橡膠樹產一部分橡膠,大規模種植橡膠能夠出產恐怕還要等上幾年。 石詠接到消息,不得不贊,李衛的效率實在是太高了——他到云南上任不過大半年,已經將云南鹽政捋得清清楚楚,此外還順帶手將橡膠的事都搞定了。只可惜紫膠李衛還沒有什么頭緒。 石詠在南書房消息靈通,知道李衛在云南當官政績卓著,如今已經升了布政使,從二品的官職,主管全省財政稅賦。像李衛這樣一個靠捐官得以入仕的人,在一年之內,從正五品的戶部郎中升到這樣的地方大員,以這樣的速度躥升,放眼朝中,大約也只有石詠自己跟他是差不多的境遇。這般想著,石詠趕緊給李衛回信,并且鄭重感謝,李衛隨信送來的那一整只云南宣威火腿。 如此這般,沒過多少時日,便封印了。石詠如今升了官,元日時免不了進宮朝賀,應酬也難免比以往更多。但他為了不打擾家人的安寧,索性沒有搬回永順胡同去,而是全家留在椿樹胡同的小院過年——來年對石家來說很關鍵,石喻要參加會試,眼下即便年節時候也在忙著備考,而如英的產期則大約在五月。 年節期間,雍正破天荒允許十四阿哥與十五阿哥從景陵出來,探視一回家人。據說十四阿哥還去慈寧宮拜見了一回太后,抱著太后哭了一場。太后卻始終沒多說什么,只囑咐十四阿哥好好給先皇守靈,等二十七個月之后,自然回京,皇上還是會重用他。 結果十四阿哥合理懷疑雍正給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湯,甚至在太后寢殿里大吵大嚷起來,被趕來的皇后見到,皇后當即命御前侍衛將十四阿哥趕出慈寧宮。當晚,太后便發了頭風,據說是被十四阿哥氣的。雍正因此怪罪十四阿哥,順便遷怒無辜的十五阿哥,將這兄弟倆打包,連夜送回景陵去反省去。 石詠聽到這消息,知道宮里的事大多有些水份,傳說未必便是真相:太后的頭風,當真是被十四阿哥氣的,還是被別的什么人氣的,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十四阿哥在太后寢殿大吵大嚷這事兒,是宮中不少太監宮女都親耳聽見的——因此石詠以為十四阿哥此舉實在不智: 原本世人口口相傳,說是十四阿哥“不愛江山愛美人”,為了個“小福晉”將大位給丟了,京中不少大戶人家的女眷,聽說了十四阿哥的事跡,對這位還頗為同情,覺得世上竟有這等男子,能為了真愛放棄權位,值得萬千女子為他一起痛哭一場。 可事實真相是,這位卻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丟了權位卻又覺得惋惜,去太后那里胡攪蠻纏,將太后氣病。這下子十四阿哥的“重情重義”則變成了“好色貪花”,另外還多添了一條罪名——不孝。 這莽撞的十四阿哥,當真是幫雍正分去了宗室里的不少火力啊。 只是太后的病越來越重,眼見情勢不對,內務府甚至開始預備國喪了,朝中又盛傳起先帝康熙“克妻”的傳言。然而雍正與皇后衣不解帶地日夜服侍,五六日之后,太后終于轉危為安。而帝后“仁孝”的美名自也傳開。石詠冷眼旁觀,覺得到此時為止,雍正已經漸得人心,至少在京里,已經沒有人能撼動得了雍正的地位,也沒有人再敢對雍正得位是否“正當”,再提出質疑了。 出了正月十五,石詠便忙著主持三個月前在京中發的頭一期“國庫券”的兌付。 這頭一期的兌付,官府必須擺足姿態。于是早在兌付到期前三天,石詠就開始造勢。早先的四處發售點,也都變成了兌付點。兌付開始之前,便由順天府與步軍統領衙門派兵丁護衛,提著一大箱一大箱的白銀往那四處送去。每個兌付點看似無意,但總有那么一箱白銀的箱蓋是打開的,里面盛著亮閃閃、白花花,滿滿的一錠一錠的官銀。 除此之外,四處兌付點還雇了專人來數利錢。月利一分八,五兩銀子三個月的利錢就是二百七十文。重兵守衛之下的兌付點,卻總有幾名賬房坐在屋外,圍著個炭盆,從一箱一箱的雍正通寶中將二百七十枚銅錢數出來,然后用紅繩穿成一串。百姓們眼里就只看著那紅繩穿起的錢——三個月,什么也沒干,便能得這么些利錢??! 其實兌付這國庫券完全不需要這樣張揚,但石詠就是這樣刻意“做秀”,做給當初掏錢買了這國庫券的人看——他們出了錢的,就是大爺,對方即使是國庫、是朝廷,也是把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當回事兒的。 四處兌付點被人圍觀了整整三日之后,兌付開始。 兌付之時,旁人問得最多的一句便是:“這‘國庫券’,還賣么?” 將白花花的官銀本錢,和紅繩兒穿著的利錢拿到手,早先買了國庫券的人,都在后悔買少了;沒買的更是在罵自己個兒蠢,明知是存銀子進國庫去,竟也沒這點兒膽氣。 兌付點對于下一期國庫券何時發行的問題一直諱莫如深,知道將所有的兌付都完成了,突然放出消息,開始接受新一期國庫券的預定。 京里的人這次都學乖了,四處售賣點,不拘哪里,撿離得近的去排隊。因此這回便不止是織金所一家門前排起大隊,而是四家門前都排著隊,望不到頭。 第二期國庫券就沒有三個月期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年期與三年期的,利率分別是月利兩分和月利兩分五,各自限額二十五萬,先到先得。較長的期限又打消了一部分轉快錢的想法,但是對于不少不急著用錢的百姓而言,這是挺好的選擇,畢竟利錢也能得的多些。 “若是當真手頭缺錢,可以將這國庫券賣給旁人嗎?”有人問。 “當然可以,”售賣處的掌柜舉起一張樣例國庫券向人解釋,“在這國庫券的背面寫下轉讓方的名址,并且蓋上你買國庫券時留下的印鑒或是手印兒,就算是轉讓成功了?;仡^讓買家到咱們這兒來登記一回就行?!?/br> 這樣簡便? 立時有人出了主意:“其實也不用當真賣給別人,若是真的一時缺錢,就去當鋪當了,到時有錢了再贖回來,不也成?” 掌柜聽了也跟著一起點頭,說:“早先官府已經向城里所有的當鋪打過招呼了,各家當鋪都接受國庫券作為當頭?!?/br> 如此一來,眾人后顧之憂也沒有了,萬一真缺錢,轉賣或是當了就行。于是紛紛又五兩十兩地預定下這國庫券。 如此一來,到了二月中,這新的一個月的軍餉開支就又能續上了。十三阿哥坐在戶部,看著戶部堂官們報賬報上來,一面點頭一面對坐在一旁的石詠說:“茂行,真是辛苦你了——” 石詠忍不住提醒:“這雍正二年國庫券發的是一年期和三年期的,如果西北還是這般花銀子花下去……” 他知道戶部已經收上了賦稅,但因有這樣巨大的軍餉開支在這里,免不了捉襟見肘,需要國庫券募集的資金來幫襯——可這絕非長久之計,這是他認為必須提醒十三阿哥的地方。 “你放心!”十三阿哥雙眉一斂,臉上帶了些笑容,“我有把握,西北戰事,應該很快就有眉目了——” 正在此刻,外頭雍正身邊的太監總管李德全走進來,向十三阿哥與石詠打招呼:“怡親王,石大人,皇上召集南書房議事?!?/br> 十三阿哥一抬頭,正見李德全臉上一片喜色,笑嘻嘻的,顯是心情極好。十三阿哥馬上問:“可是皇上得了西北戰報?” 李德全笑著向十三阿哥躬身道:“是,皇上得了青海的戰報,大捷,大捷!” 十三阿哥雙手一撐桌面,馬上站了起來,身體稍稍一晃。石詠在旁,趕緊伸手扶住,他心中已經對這位怡親王佩服至極,果然古人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不假,十三阿哥雖然并未直接參與決策,可是對西北的局勢判斷極準,且自始至終從無動搖,果然盼來了一場大勝。 石詠趕緊扶著十三阿哥出門,一起趕往南書房。 在南書房中,雍正一直在踱著步,等候十三阿哥的到來,其余人如廉親王、莊親王、果郡王、張廷玉等人早已到了。帶來好消息的兵部尚書白潢更是笑得連眼睛都找不見了。 一見到十三阿哥的身影出現在南書房門口,雍正立即大踏步迎上,一把扶住正要行禮的十三阿哥,滿懷激動地說:“半個月,十三弟,大軍千里奔襲,年羹堯半個月就平息了羅卜藏丹津的叛亂!” “皇上洪福齊天!”十三阿哥高聲恭賀,并帶著南書房里的眾人一起拜倒。 第376章 不管對此人的私德如何評價, 石詠必須承認,在打仗這件事上, 年羹堯真的是個人才。 過了正月十八出發, 待到二月初, 不過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年羹堯帶兵千里馳行,已經掃平青海。羅卜藏丹津和他所屬的部下幾乎被團滅,最后他只得帶著兩百多名余部倉皇逃竄, 將不少心腹與家眷全部拋下, 自己逃去策妄阿拉布坦處尋求庇護。 半個月的時間,掃平青海。年羹堯老實不客氣地讓一直蠢蠢欲動的青海各部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除了這等功績之外, 年羹堯這一仗打得實在是漂亮, 與在西北蹉跎了三四年的撫遠大將軍十四阿哥相比,后者顯得實在是拖沓無能。 “西北大捷, 西北大捷, 朕真是太高興了!”雍正扶起十三阿哥, 在這位親弟弟面前,他絲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畢竟雍正一直在戶部辦差,沒有太多主導兵事的機會, 但是這一次的大捷, 足以證明他保衛疆土的決心,識人的眼光和掌控全局的能力。 此刻南書房里一片歌功頌德之聲,唯有石詠一個,惦記著這位年大將軍這幾個月在青海, 已經花了小幾百萬兩銀子的軍費下去。若還不能速戰速決,那邊真是拖不起。 接著眾人議起大捷之后的安排,白潢提議由年羹堯進京獻俘,被雍正斷然否決了:“蒙古其余各部都在眼睜睜看著,朝廷總要顧及他們的臉面?!?/br> 白潢便自討個沒趣,只訕訕地閉了嘴。接著廉親王允禩開了腔,只見他微笑著道:“皇上近日正召各地督撫大員進京陛見,撫遠大將軍既然立下漢馬功勞,不若也召他快馬回京,入宮覲見,由皇上當面封賞功臣?” 雍正聽了點點頭,道:“廉親王之言極合朕的心意,就這樣辦吧!待年羹堯一回西寧,朕便下詔,賜年羹堯雙眼孔雀翎、四團龍補服、紫韁黃帶,宣他即日回京?!?/br> 石詠這個“南書房行走”依舊是一個書記員的角色,下筆如飛,將眾人所議盡數記下,之后他的筆記將會交給張廷玉,由張廷玉按照石詠所記,該擬旨擬旨,該下詔下詔。此刻他一面飛快落筆,一面抬眼往廉親王那里看過去,只見此時此刻,允禩竟也朝他這邊看過來。 石詠心中一動,忽然覺得哪里不對,筆下一頓,紙面上立即是一個墨點。他立即穩住心神,手腕微動,手中的搦管又繼續流暢地寫下去。而廉親王那里,則若無其事地就此將眼光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