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石詠這會兒還不知道賈府的老太太已經又掏了八萬兩的體己出來,而榮府二房也已應承了八萬兩,剩下的對賈璉來說已經不算太難。石詠只是深信賈璉的能耐,相信這些債務絕對沒辦法把賈璉擊垮。 唯一可惜的是,那只銀香囊落到了隆科多府上,石詠憂傷地想:那他是不是還得等到隆科多被抄家的時候再想辦法把這枚香囊贖出來? 這場拍賣會之后,京城里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榮府終于看到了還盡虧空的希望,而雍正聽說賈氏兩府都將府里值錢的古董玩器拿出來拍賣還債,想起當初這些虧空都是他那位皇父下江南時游山玩水的“享樂錢”,心中多少有些歉疚,因此指示了刑部,說是賈珍與賈蓉一案,如今寧府的虧空已經折抵了不少,余下的有人擔下了,便說還是網開一面,可以放這對父子一條生路。 同時住在永順胡同伯爵府附近的孟氏,心里卻很是不爽快。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隆科多那位如夫人在拍賣會上與她別苗頭。 孟氏受父親之托,借自己的鋪子錦官坊的便利,在京里打聽各種消息,報到年羹堯處去,自然知道,西北的官員任命有個“年選”,那么相對的,京官文職武職的任命,就有個“佟選”,隆科多可以不經奏請,任意挑選,跟“年選”對著干。 年羹堯任著撫遠大將軍,風光無限;而隆科多則被皇帝稱為“舅舅”,尊敬而親密。 到了女眷這里,孟氏便實在是看不服那李四兒,明明出身不高的,還只是個妾,怎么就能如此張揚。早先拍賣會時,孟氏一時心熱,看中了那只唐代的銀香囊,但是后來叫價超過七千兩,她的理智就告訴自己,該收手了。結果那只香囊就落入了李四兒手中。 孟氏絲毫不知李四兒平日里是何等揮金如土,她只是一想到七千多兩買個香囊,就覺得rou疼,越發覺得自己當初能在拍賣會上懸崖勒馬,免去一番后悔,心里還挺得意。 這時候她將孟大叫來,問起孟二的情形,孟二前陣子被步軍都統衙門拿去,雖然很快孟家使了點錢將人撈了出來,可是畢竟挨了一頓軍棍,得靜養一陣,不能當差。孟氏想起當日帶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去拿人的也是隆科多,心里就更加不爽快。 待孟大回報了孟二的情形,孟氏點了點頭,隨意問:“咱們哥兒過了府試的事,報給石家知道了嗎?石家怎么說?” 孟大是孟氏手下最得力的大管家,一切出面的事務都由他負責,聞言笑道:“石家自然有所表示,石家大爺連日里忙碌,輕易見不著人影的。但是石家二爺聽說咱們哥兒過了府試,親自過來見了哥兒一面,勉勵了哥兒好些話,指點咱們哥兒的院試,還送了哥兒不少書本,并一方好硯……” 管家越是將石喻的表現說得熱絡,孟氏便越是不愛聽,懶懶地道:“咱們哥兒也長大,以后府里就管叫大爺,人前就叫三爺。別搞得咱們家就跟矮了旁人一輩兒似的?!?/br> 說實話,她此刻甚至有點兒后悔自己當初帶了石唯和石真回京認祖歸宗。她將與石宏武相識的過往細細回想了一遍,心想,她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依賴過石宏武,需要過石宏武,那么話說回來,石宏武只是給她帶來了兩個孩子的工具而已,這兩個孩子究竟是姓石還是姓孟,其實都無所謂。 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兩個孩子都成了石家人,而石宏武那個驢脾氣的也去了四川到岳鐘琪麾下當炮膛灰,據她父親說,這個女婿,早晚要“殉職”的,到時京里,她再和王氏撕一場,王氏那等柔弱性子,自然也只有當炮膛灰的份兒。 想到這里,孟氏覺得志得意滿得很,可是冥冥間又覺得這樣爭來爭去,自己真的累了,當下以手支頤,微微閉上眼,隨口問管家:“聽說喻哥兒馬上也要參加會試了吧!” “不,”孟大疑惑地問,“早先與您說過一次,二爺的業師是今年的主考,所以二爺主動避嫌了?!?/br> “避嫌?”孟氏陡然睜眼,突然“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高聲道:“避嫌?你說喻哥兒要避嫌?” 管家呆若木雞,沒想明白自己說的這兩個字有什么好笑的。今年加試恩科,石喻拜的老師朱軾,就是今年的主考,石詠避嫌空開這一年,等明年正科的時候再考,又有什么不妥的? “哈哈……”孟氏卻笑得前仰后合的,“喻哥兒這是第幾回找借口不愿參加會試了?上一回是策論還沒到火候,干脆再多學一陣,這回是……是避嫌?依我看那,喻哥兒明擺著就是不敢去會試,怕在人前露出了他就是個方仲永……” “娘,誰是方仲永?” 恰在此時,石唯進屋,聽見自己的母親這般毫不留情地批評石喻,石唯這孩子對石喻天生有種崇拜感,雖說兩人接觸不多,但是石喻畢竟是石唯的兄長。這次石唯過了府試,雖然有些得意,但是想想自家哥哥可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就輕輕松松考過了,不止如此,人家還在同一年過了院試,十四歲的時候中了鄉試。 石唯也是個考生,自然知道寒窗苦讀多么不易,縣試府試算不了什么,越往上才越難。此刻聽母親無端對石喻指責,說他“不敢”應試,又說他是方仲永,石唯至此終于忍不住了,徑直踏上兩步,道:“娘,二哥不是方仲永。二哥的老師是主考,他避嫌一回也是常理,因為明年才是正科??!” 孟氏登時收了笑,拉下臉,冷然道:“跟你娘怎么能這樣說話?去一邊墻根站著去。今日的兩篇策論寫完了沒,要你臨的字臨過了嗎?看來你如今的課業還真不夠多,竟然還有功夫與你娘來理論這些?” 石唯就說了一句話,得了孟氏反過來罵他這么些,一時心情激蕩,抿著嘴靠著墻根兒站著去了,心里一千一萬個不服。 他完全想不通為什么母親對哥哥成見那么大。此前石宏武與王氏是析產別居,此事的詳情并未向外透露。但是石宏武一走,孟氏便在京中大肆渲染,說石宏武與王氏乃是和離,因此無人得知真相,就連石唯與石真都不知道其實母親已經“被”降格了。外人聽說了這種說辭,多數會偏向弱者,也就是王氏一家子,石唯與石真時常聽到些傳言,也都以為自家虧欠了二哥母子兩個。 可即便如此,二哥石喻對他們兄妹的態度一直如舊。就如石唯這次過了府試,消息送到石家去,石詠沒有功夫,便是石喻親自上門相賀,并且誠摯地與石唯分享了昔日自己是怎樣準備后面的院試的,還贈了石唯一些書本,和一方端硯。 石唯日常在瓜爾佳氏子弟的族學里讀書,日常極少接觸像石喻這樣年輕而穩重,肚里又有墨水的翩翩少年郎,這人又是自己同父的哥哥,這崇拜之情是免不了的。此刻孟氏一味責罰石唯,只有推石唯離自己越來越遠,而往石喻那邊越靠越近而已。 至于石喻自己,他做出“避嫌”的決定,打算等一年再參加會試,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如今他的水平不出意外可以摸到二甲,但是明年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能順利參加殿試,在金鑾殿上當著天子的面作答。 經過了不少事,又得遇名師,如今石喻的心境已經完全平和,他一點兒也不急躁了,早一年晚一年,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因此如今石喻也愿意花點時間來點撥點撥昔日同窗和親朋好友熟人。今年鄉試也有恩科,不少人都是要考的。這不,石喻如今就帶了個年輕人,到椿樹胡同來拜見姜夫子,想問問這剩下的幾個月里,姜夫子愿不愿意指點一下這一位,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姜夫子見了來人,通身的貴公子氣度,但是面相卻清秀,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當下請教起名姓,對方答道,姓賈名寶玉。 第358章 石詠待天色微黑了才回到椿樹胡同小院里, 聽說寶玉已經在此候了很久,趕緊將他迎進上房, 仔細端詳, 看看這少年人經歷了家中這許多事之后, 究竟有什么變化。 如今寶玉形容有幾分憔悴, 身上衣飾較之以前也簡樸了些,一身半舊的綢衫,加胸前佩著一枚寶玉, 并腰間掛著一只荷包以外, 再無多余飾物。 石家上房里有個小風爐,爐上頓著水。石詠見那水已經烹至魚眼泡了, 便親自提了壺, 替寶玉將茶沏上。寶玉坐在石詠對面,木愣愣地盯著茶碗里漸漸舒開的茶葉, 輕輕吸了一口水汽芬芳, 道:“這是……明前的龍井?” “正是, 之前織金所攏下了‘慶余茶樓’的生意,茶樓掌柜便送了些新茶給家母?!笔侟c點頭,知道寶玉見慣了富貴, 這樣金貴的好茶, 他不會認不出來。 果然寶玉微露唏噓,將那茶盞托在手中,端詳半日之后,才低頭抿了一口, 閉著雙眼,品味片刻,那一瞬間,寶玉面上出現難得的滿足。他隨即挺直腰板,向石詠點頭示意:“多謝石大哥以如此好茶相待?!?/br> 寶玉雖然遭逢家變,但是氣度與禮數依舊,態度上不卑不亢,這令石詠對他格外多生幾分好感。于是石詠問:“今日去見過姜夫子了?” 寶玉默然點頭。 石喻將寶玉引見給姜夫子,這是石詠的建議。在石詠看來,寶玉前次鄉試失利,沒有經驗,身體吃不消固然是一個原因,此外也缺乏些臨場前的指導。寶玉再怎么樣厭惡仕途經濟,四書五經他還是通讀的,但是卻少了昔日石喻那樣“刷題”般的專門應試訓練,應起考來總是有些吃虧。 石詠見了他這沉默的態度,忍不住問:“可是覺得夫子教的不合適?” 寶玉一驚,連忙雙手齊搖,道:“不不不,夫子教得很好,很實用,恰恰是我最欠缺的那一些,只是……” 石詠溫言問:“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我這心里,依舊空落落的?!睂氂癞惓CH坏氐??!耙郧拔抑皇莻€無知小兒,天下無能第一,自忖于國于家無望,不過愿做個富貴閑人。然而此前得石大哥規勸,近日遭逢家變,我哪里還能不曉得讀書上進的道理,哪里還能不曉得肩上擔著的責任,只是……只是,這到底是……” 寶玉說到此處,聲音哽在喉嚨里,似乎便縱有千言萬語,也再難說下去,“我明明知道該做什么,只是這樣去做的時候,依舊能聽見心里的聲音,寶玉,寶玉,這明明是你素日最鄙薄的……” 石詠在這一瞬間明白了,他眼前的寶玉,此刻就像個水晶心肝玻璃人一樣,被他看得透徹。 寶玉終于成為了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人。 他原本天真爛漫,崇尚天性釋放,日常鄙薄經濟仕途文章,可如今他卻擔了家族重興的責任在肩上,將來的道路唯有中高魁、生貴子、入仕途……然而這終究是有違寶玉本心的,因此他才會這么掙扎,這么糾結,這么無助。 是不是這世上的每個人,都終將成為自己當初最討厭的那個人? 石詠頓時靜默了,難出一言。 寶玉卻依舊低著頭,道:“石大哥,旁人聽了我說這些,多半要笑我,未有你還愿意聽我說說,我這滿腔的心事,除了你,竟不知與誰能說……” 石詠心想:哎喲喂這是他的鍋。寶玉原本該有個知己的,結果自己將寶鏡送了去給林姑娘,從此一路改命,一生幸福,沒有再接近過寶玉。以黛玉之靈慧,當是能明白寶玉的,可是在這個時空里,寶玉始終是孤獨的,無人理解的,因此也沒有抗爭的勇氣,所以默默忍受著,被家族和命運推著,走上他不想走的路。 想到這里,石詠突然覺得該做些什么挽回一些,當即舉起手中的茶碗,對寶玉說:“寶兄弟,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知你這次鄉試必得高中的,在此先預祝一番?!?/br> 他見寶玉終于肯放下身段走科舉出仕這一條路,便知憑他的聰慧,只要再加上一點點勤勉,鄉試是一定能中的。 “此外,我還有兩個字想要送給你,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你現在所暫時舍棄的,你將來卻未始不能再得到,只要你依舊能保住這一顆初心……” 寶玉情緒低落,低著頭道:“我這樣的人,哪里還能承望將來多得些什么,只要年邁雙親不再失望,兄長擔子能略輕省些,家中妻室莫再成日為我憂心便可,此生,大約該是這樣碌碌地過去吧……” 豈料這時候石詠突然站起來,向前一探,將手擱在寶玉肩上,動容地說:“不,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你與旁人不一樣,你注定名垂千古,后世注定有無數人會記住你,記住你的所思所想,記住你描繪的生活,記住你付出的艱辛。無數人會為你筆下的人物所感動,會體察你的情緒,羨慕你的清醒……甚至將來會有很多人,能夠以你的作品為生?!?/br> 寶玉:……??? 石詠猛地吸了一口氣,忽然發現他太激動了,直接將曹公帶入了寶玉,可是細想想,紅樓一書本就有半自傳的性質,因此在這個時空里,也許寶玉就是那個親歷者與記錄者—— 賈家雖不像史上曹家那樣被一抄再抄,而是因為賈璉的努力,獲得了一線生機。然而與之親近的史家已遭噩運,王家如履薄冰,與之同出一脈的寧府更是抄得連一分家底都不剩,這些寶玉一一都看在眼里。 更有甚者,賈史王薛這幾家世代鼎盛的大家庭里,已經精致如藝術一樣的那些日常生活,也正在即將經歷動蕩、變革與磨礪,終將成為流水落花。 “我剛才說這些,是真誠地希望你能以你的眼光,將你身邊的人和事都記錄下來,不要忘記他們,也不要忘記你當時看待他們的心意,”石詠趕緊平復一下心情,將他的意思換了一個方式表達,“許是你這一生會身不由己,會像世人一樣,勉強自己做許多不愿做的事,但是你的筆是自由的,你依舊能寫,能記下生活的點滴,記下你身邊人的故事?!?/br> “我看過你的一些文字,”石詠說,“因此相信你,你會因此而有所成就?!?/br> 寶玉聽見石詠這么說,臉上一紅:他哪有什么入得了眼的文字?不過是幾首歪詩而已??墒鞘佌f話的態度卻那么誠摯,這令寶玉心中忽然生出些異樣:或許,他真的可以?真能用這種方法實現自己,留一個真的自己在這世上? “當然了,事有輕重緩急,”石詠這會兒想起來寶玉幾個月之后就要參加鄉試恩科,連忙找補回來,“我剛才說的話,你盡可以記在心上,但眼下你已知道自己‘應當’做什么,對不對?” 寶玉點點頭:“對!” 他瞅瞅石詠,欲言又止,但到底沒有問出口,最終只是起身,鄭重向石詠道謝,然后告辭而去。 進了四月,石詠清理了一下手頭的工作任務,竟發現,如今最忙的,竟還是內務府營造司。 早先雍正帝在為皇考守孝之后,一直沒有搬入乾清宮,而是選擇將養心殿作為自己的寢殿與日常辦公地點。雖然養心殿造辦處在石詠擔任造辦處郎中的時候,就已經陸陸續續遷出,但是養心殿要作為皇帝寢宮,還需要一定程度的修繕。 但是雍正的日常起居都在養心殿,因此營造司只來得及趕在皇帝入住之前粉了一下房子,大規模整修則要等到雍正夏天巡幸塞外的時候。 石詠卻知道,雍正是不會巡幸塞外的,雍正最多就是夏天的時候出城,住在圓明園。所以他手下營造司要趕緊將圓明園從王園擴建成皇園才行。 單只圓明園擴建和預備中的養心殿翻新就足夠營造司好生忙一陣了,細數下來,竟還有藩邸女眷遷宮后的東西六宮翻新工程、各處新封王公大臣府邸的營建工程、皇上特賜怡親王王園的興建工程……密密麻麻列了一張單子,叫人看得頭皮發麻。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頗為叫人意想不到的工程,是慈寧宮的翻新工程——永和宮太后原本堅持不肯移宮,甚至曾一度不肯受太后封號的,可是不知為什么,太后在皇帝本人搬進養心殿之后,她也提出,要移居慈寧宮。 移就移吧!營造司的人也照樣只趕得及將慈寧宮的墻都粉了一遍,柱子還來不及重新上漆,太后就急不可耐地搬了進來。搬進來的那一日,石詠聽了營造司的人轉述,說太后身邊的不少太監宮女都松了一口氣,說還是離皇上近些好,陽氣重。 自有那好事的人在宮里傳,說是太后昔日在永和宮曾經無意中得罪了鏡仙,后來鏡仙遣了力士來收鏡仙的本體,正好被太后撞見,使太后飽受驚嚇,往后也一直噩夢連連,時常夢見幻化成一個道人模樣的力士。太醫連日開了安神的方子,一直都不管用。聽說這種邪祟,就只有天子身上的陽氣可破,所以離天子越近越好。因此太后才這么急切地搬來了慈寧宮,慈寧宮離養心殿只有數道墻之隔。 而搬來慈寧宮之后,據說太后的病立即漸好,晚間也不會驚懼噩夢了。 石詠:……這個?原來他當初隨口胡謅的一句話竟然這么有市場? 但是太后這樣急吼吼遷宮的態度,至少坊間“今上母子不和”的傳言,便不攻自破了。太后原本認為先皇屬意的繼承人應當是小兒子十四阿哥,可是她現在既然要靠“天子之氣”來驅邪,又刻意搬進了距離皇帝寢宮最近的慈寧宮,便等于是承認了大兒子才是真正的“天子”。 進了四月,大行皇帝靈柩被送往景陵奉安。宗室王公、宗室命婦、文武百官并外命婦,全部按序列在景山跟前列隊,恭送大行皇帝梓宮出景山。隨著禮樂低垂,康熙梓宮緩緩離開景山,隨后便是浩浩蕩蕩送殯的隊列。 這一次,雍正的兄弟們,除了已經出京前往喀爾喀蒙古,卻滯留在張家口的十阿哥之外,其余人包括十四阿哥在內,都露面露了個齊全。 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太后。 太后遷入慈寧宮之后,原本清減的容貌已有些恢復,但是出殯典儀之時,太后竟無時不刻不陪在雍正皇帝身邊,甚至時常伸出手要雍正去扶她。雍正本就有心刻意在人前彰顯這一份“母慈子孝”,自然是一一“配合”,因此這母子二人之間便顯得親密無間,太后對新皇非?!皾M意”。 此前傳說太后認為雍正并非正統,甚至鬧著要生殉康熙皇帝的人,這時候便被啪啪打臉了。 石詠心中大致明白,平日里動輒尋死覓活,鬧著要生要死的人,心里卻與常人無異,都是怕死的,尤其見過一回靈異鬼怪之后,激起真正的恐懼,便再也不敢作天作地了。如今太后與雍正皇帝和好,不止對她自己有好處,對十四阿哥與八阿哥等人而言,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增加雍正對他們的惡感,久而久之,這些天家兄弟之間的緊張關系許是也能慢慢緩和。 石詠與石大娘、如英等人都在送大行皇帝梓宮去景陵奉安的隊伍之中。石大娘她們是品級不高的外命婦,車駕拖在送殯隊伍的最后,石詠身上最高的官銜是理藩院的侍郎,因此不得不與其余侍郎級別的官員們在一處緩行。而他年輕,處在一群四五十歲的“侍郎”之中,就太扎眼了。 無奈之下,石詠索性控著馬,在隊伍一邊緩緩而行。這時候突然有人自后打馬上前,招呼石詠:“茂行!”正是賈璉的妹夫丹濟。 “丹濟大哥!恭……”石詠一見丹濟,正要恭喜他升官放了外任,突然想起這是在送殯途中,這樣說未免太不吉利,于是趕緊改口,說:“出京的事都預備妥當了么?” 丹濟此前從御前侍衛內班調出,改任外班,當真是因禍得福。經歷了暢春園那一夜的御前侍衛,如今都發往景陵,至少要為大行皇帝守靈一年。然而丹濟當夜在紫禁城,便是無礙的,如今得了浙江副都統的外任,因他是宗室,所以要等先帝陵寢奉安之后,才能出京赴任。石詠問的就是這個。 “托各位的福,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等從景陵回來就要準備南下?!钡鸬?,“拙荊、家母與舍妹都一起隨行?!?/br> 石詠點頭說好:“屆時送個信過來,內子想必是要送一送尊夫人的?!?/br> 丹濟這邊自然沒有問題,又問了石詠兩句賈家的事,得知暫無大礙,便也放心。他早先托迎春送了五千兩銀子給大舅哥賈璉,又愣是給賈璉遣人送了回來。丹濟胳膊拗不過大腿,就只有感嘆賈璉硬氣的份兒。 這邊丹濟與石詠并肩,緩緩前行。丹濟見前后都無人,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茂行,我有件事頗想問你一問。你可知道十四貝子當初在百花深處胡同有位‘小福晉’的事?” 石詠微微張開了口,驚訝不已,十四阿哥的確是有個外宅吳氏,在十四阿哥出京之前一直住在百花深處,可是……什么時候變成了“小福晉”? 丹濟見他這副表情,便知確有其事,面上稍露鄙夷。石詠于是問:“知道這事兒的人……多嗎?” 丹濟當即壓低聲音,湊近了石詠道:“宗室里都傳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