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我確實是為了虛榮, 受了旁人的誘導,旁人說大家都會相信我這個傳教士的記載, 所以動了毀謗貴國大皇帝陛下的心思, 沒有說實話?!瘪R國賢非常沉痛地懺悔。 石詠則趕緊比個手勢, 暗示坐在暗處的一名書吏, 將馬國賢說的話都當做口供記錄下來。而馬國賢則絲毫沒注意到這些,他只管滔滔不絕地將他去貝勒蘇努家中傳教,偶遇輔國公阿布蘭, 阿布蘭聽說他在圣祖駕崩之夜逗留在暢春園, 便向他提出了這樣的一個非常好的“提議”,建議他將這一段經歷加一點“猛料”, 回歐洲之后出版這段來自東方的秘史。 馬國賢虛榮心作祟, 盼著自己也能成為馬可波羅那樣,給本國讀者介紹神秘東方的人, 被世人所記住, 于是修改了自己的日記, 增加了一部分自己沒有親眼所見的內容,說成是自己的親歷,并且有意無意地暗示了康熙傳位過程中曾經出現糾紛。 待馬國賢“懺悔”完畢, 石詠也非常真誠地反饋:“聽到這樣虔誠的懺悔, 我非常愿意相信馬國賢先生的悔改之心。實話告訴你,你的文字記錄很有天賦,除了大皇帝陛下夸贊之外,我和剛才那位王爺拜讀過, 也覺得非常精彩。我們想問你,愿不愿意接受皇家的贊助,像馬可波羅那樣游歷中國廣闊的疆域,并且記述所見所聞?” 馬國賢驚訝地張大了口,半晌,方才急急地問:“詠……詠大人,這是真的嗎?” 石詠點點頭:“這自然是真的。將有我們理藩院的差役,陪同閣下,走訪各地,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我們大皇帝陛下真誠希望,閣下可以寫出一本寫實的,真實反映東方面貌的作品,加強東方與西方諸國的交流,這一向是先皇圣祖康熙的心愿,當今的皇帝陛下也非常期盼將先皇的這一遺愿繼承下去。閣下自然是最佳的人選?!?/br> 這個消息,對于馬國賢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他這才剛剛痛哭流涕地懺悔了一番,這時候天上便有餡餅砸了下來,正中他的腦門。馬國賢一時覺得暈乎乎的。 “待到你寫完這一本專著,我們自然給你頒發毫無瑕疵的傳教憑證,并且會向你們的教廷贊美你的貢獻,如果有機會,我們也可能會考慮贊助你的著作出版,讓你青史留名,享譽世界?!?/br> 馬國賢聽不懂“青史留名”是什么意思,但是大致明白,他如果做這里的人想要他做的事情,他便可以獲得各種資源和輔助,但前提條件是,他的“專著”,是正面的,忠于現實的,是東方文化的一種正面輸出,否則他還是沒辦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傳教憑證。 馬國賢在兩者之間權衡了一下,向石詠伸出手:“親愛的詠,成交!” 石詠雖然覺得這個稱呼很“rou麻”,但他很高興馬國賢是個識時務的人,便也用力回握馬國賢的手。 暗處原先坐著的那名書吏,便拿著馬國賢的“口供”,悄無聲息地從室中溜了出去。 對馬國賢的審問,牽扯出了國公阿布蘭和貝勒蘇努。這十七阿哥與石詠就都管不著了。石詠因為在南書房行走的關系,曾聽見廉親王允禩保舉阿布蘭,而雍正則準其所奏,似乎因為阿布蘭支使馬國賢的陰謀沒有得逞,便不曾額外降罪阿布蘭。倒是蘇努府中因為有個子孫犯了不法之事,受了宗人府的處罰。 隨著馬國賢的出京,這件事似乎就這么悄悄過去了。 而石詠卻在理藩院張羅起了另一樁大事。目前理藩院除了管轄域內各族之外,名義上僅僅負責處理對鄂羅斯公國的外交關系。石詠認為這種處境對理藩院而言很尷尬,既然管著鄂羅斯,倒不如干脆建立一個衙門,將所有對世界各國的外交關系全部管起來。 十七阿哥不反對理藩院與洋人往來,反正他時常需要對付鄂羅斯公使那個大胡子?!翱墒?,茂行,你覺得,真有必要再單獨建一個衙門,將對各國的關系全部管起來?” 石詠點頭:“當然得管起來,咱們只對著鄂羅斯公使一個怎么行?鄂羅斯也是個大國,邊境綿長,不僅東方邊境對著咱們,在西方邊境上,它也有不少對手。既然鄂羅斯敢打喀爾喀蒙古的主意,咱們為什么不也打打鄂羅斯對手的主意,建立起外交關系,哪怕狐假虎威,也可以嚇唬鄂羅斯讓它對咱們不敢輕舉妄動??!” 十七阿哥聽了,立即點頭道:“遠交近攻,確實是個法子!” “除了理藩院原有的職責之外,我倒以為,應當繼續建立一套統一的外交政策,外國無論是遣使前來,還是與本國往來貿易,本國都有相應的外交政策應對。此外,無論他國是蠻夷之族,還是在逐漸崛起,咱們知己知彼,總不會有壞處?!?/br> 石詠說起別國,多少留了幾分小心,畢竟如今這個時空里,京中人士但凡談起海外諸國,不過以“夷”字稱之,紅毛夷、佛郎機夷……不少人還陷在“泱泱上國”的自我認知中,認為沒有必要與西方進行交流,互通有無。 石詠卻知,在康乾盛世的光輝之下,泱泱大國卻失卻了開始工業革命的先機。相比西方的“蠻夷”小國而言,中華的政治制度已經非常成熟,但是這種成熟未必便是好事,多少人因循守舊,陷在上國大夢里無法清醒。因此石詠以為,若是有個機構,能趁著國君銳意革新,愿意與他國取長補短之時,能夠不斷地進行文化的交換與輸出,百年之后,中華未必會在洋槍洋炮之下那樣屈辱地敞開國門。 十七阿哥聽了,嚴肅地看了他一眼,說:“茂行,我原本聽十六阿哥說起你,總是能冒出些與旁人不同的巧思,但你一向所任的乃是內務府屬官,所辦差事大半是各種工程與工藝相關的,我倒是沒想到,于國之大事,你竟也有這些個想法?!?/br> 這話說得懇切,石詠聽了竟莫名生出一點感動。 十七阿哥給石詠扣上這樣一頂帽子之后,緊接著派給他差事:“把你的想法寫下來,好好擬個折子,如今皇上正鼓勵群臣百官上書‘興利除弊’,咱們理藩院也得有個人帶頭……就你吧!” 石詠:……他就當是能者多勞了。 但是此事嘴上說說很容易,當真要擬折子向雍正提建議,還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寫就的事。因此石詠在這一段日子里,大多白日里在各處“行走”,晚間回到家,慢慢將他的想法記錄下來,并且咨詢了武皇的寶鏡,按照人君比較能接受的上書形式,將這本奏折一點點擬了出來。 第一部 分當然是簡述為什么需要這樣一個專門機構來負責對外關系。 石詠一面準備這一部分,一面細細留心各處與西方的交流,準備了很多數據。清廷自順治帝以下,就一直與西洋傳教士有很多往來,除此之外,廣州十三行的開立,各處海關日益增長的海上貿易與稅收,足見中外商業與手工技術的不斷交流已經非常頻密。石詠在此進行了一個總結,強調這些往來早已不容忽視,不可繼續任其“野蠻生長”,也不可一刀切,一味阻斷這種往來。 相信這其中的利弊,在早先馬國賢的事件之中,雍正應當已經有所了解。當然,石詠用的最簡單的一個論據就是:理藩院既然已經管著對鄂羅斯的往來,為什么其他國家就管不了呢? 第二部 分石詠則詳述了新成立部門的主要職能范圍。目前理藩院的主要職責,多半是參考最早成立時蒙古衙門的職責,包括擬定與頒布爵祿、官制、戶口、賦稅 、驛站、貿易、教務等政令,更多是以上對下,對藩屬的管理。而石詠所提的新衙門,負責主管外交事務、派出駐外國使節,并接待外國公使在京城居住的一系列事務,維持平等的外交往來關系。此外,這個新衙門還要則主要負責與他國往來人口的身份、期限、禮儀、通商、關稅等一系列政令,統一設置后,交由各處海關與口岸實行。 第三部 分石詠則具體建議了該部門的人員設置,并將目前已經有傳教士或是使節在京的外國人按照國籍進行了大致區分,建議按照對方國別設置該部門的機構與人員,并設置同文館等作為附屬翻譯機構,對該衙門的事務進行支持。他統計了所有已有往來的國家,包括法蘭西、英吉利、西班牙與葡萄牙這兩牙、荷蘭、比利時、意大利、丹麥、瑞典、波斯等國。此外東面還有日本及西太平洋上的一系列屬國,目前對日關系的主要任務則是仿倭。 在此之前,石詠從未準備過如此詳盡的奏折,但是沒辦法,既然職責在身,又不想丟份,就只能多下苦功,將資料收集得翔實,令奏折里滿滿的都是干貨,看起來言之有物,形成一個務實的風格。 他聽從了寶鏡的建議,并結合以前做科研時打報告的經驗,在文章的最開頭列了一段摘要,簡明闡述了他的論點與論據。最后則附了一段資料“索引”,詳述他所引用的數據,是從何處取得,是哪一年的數據,詳加標注,無形中令他的整篇文章顯得格外可信。 將所有的內容都準備完成之后,石詠去尋了弟弟石喻幫忙。他恐怕自己寫出來的文字“太白”,便請石喻幫他潤色一二,再適時引經據典,講兩句孔夫子說過的話,這樣好讓他的觀點更加不容易反駁。 石喻讀了哥哥的“大作”,一開始的時候,徑直拿了一枝筆,在石詠的字里行間,做些修飾與改動,到后來,石喻越讀越是出神,最后竟將筆擱下,將文章還給石詠,說:“大哥,您這文章,依弟弟看,已經著實沒有什么需要再改動了。有理有據不說,文章鞭辟入里,直中要害,弟弟……好像明白了策論應該怎樣寫,才是真正的言之有物?!?/br> 石喻如今正在準備雍正元年的恩科,據他的老師朱軾說,石喻的策論水平已經迅速提高,好些讀了十幾年書的讀書人,都未必趕得上他的水平。但是石喻竟然對石詠這文章如此推崇,可見功夫不負有心人,石詠之前花去的那么多時間,總算沒有白費。 但是石詠還是拜托弟弟,讓他幫著詳詳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錯別字,有沒有應當避諱而沒有避諱的字眼,畢竟年羹堯就是因為寫錯了一個詞才被雍正抓住小辮子的,他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因為大意而栽跟頭。 待一切準備就緒,石詠將奏折謄抄清楚,先交給十七阿哥過目,十七阿哥看后一言不發,直接匆匆去面圣了。 十七阿哥面圣之后不久,石詠就被叫到了南書房,廉親王、怡親王、隆科多、馬齊這四位總理事務大臣以及十七阿哥和張廷玉都在。石詠進了屋,還未等他有機會行禮,怡親王十三阿哥已經先板著臉道:“石詠,‘理藩而已,無所謂外交也?!@話你怎么看?” 石詠心道:果然如此。 他早就料到這一項才是最大的阻力,并且早就在文中做了鋪墊,示意歐羅巴諸國勢力愈強,如西、荷、英等國,早已成為海上霸主,在各處尋求擴張,若真將這些國家也當成“藩屬國”來看待,不僅于這些國家的地位不相稱,更加與中華“禮儀之邦”的傳統不相稱,也不切實際。最關鍵的是,中華與這些國家,都有利益往來,這又絕不同于藩屬國進貢。若是本國一定將他國如此看待,那么他國也以一樣的態度來對待本國,那便又如何? 于是他就又照著自己奏折中所寫的,又說了一遍,同時盡量引用從傳教士與公使處已經得知的消息與數據,避免自己將從后世被“劇透”的內容不小心給露出來。 雍正與十三阿哥對視一眼,都微微點頭。很明顯,他們都對石詠的這份奏折很滿意,早先十三阿哥說的“無所謂外交”那句話,便是朝中守舊之臣的觀點,但很明顯,石詠這份內容詳實,觀點站得住腳的奏折非常能打,正好能作為一個典型,拿到朝堂上去,給那些因循守舊、食古不化的老臣點臉色瞧瞧。 廉親王八阿哥則一直低著頭,不置可否,似乎他對這理藩院的事完全不關心,無所謂。倒是馬齊讀了這奏折之后,好奇地抬起頭來,望著石詠說:“石大人,本官有一事請教——這奏折之中,提到的葡萄牙、西班牙……究竟是什么牙?” 聽見馬齊提起這個,石詠心里咯噔一聲,心道:糟糕。 葡萄牙與西班牙這兩個譯名,這時候可能還未被國人全盤接受。 他百密一疏,竟忘了這件事兒。 好在石詠見機很快,立即反應過來,回復馬齊:“大人,這是兩國譯名。去年先帝在暢春園接見各國使臣,見過這兩國前來的使者與傳教士。但是當時理藩院以‘佛郎機’統一稱呼,殊不知那是兩個國家,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會引起兩國的外交抗議,因此理藩院研究決定,將這兩個國家分開稱呼。這兩個國家此前在南懷瑾的《堪輿全圖》上的譯名分別為‘波爾杜葛兒’與‘艾斯巴尼亞’,實在佶屈聱牙,難以記住,因此才用了南方常用的這兩個譯名?!?/br> “葡萄牙”這名字來自閩南話,“西班牙”來自粵語,他說是來自南方常用的譯名,原也沒有說錯。 他話音一落,只見馬齊等人都在暗暗復述,一個是什么什么“獨個兒”,另一個是“啊死吧你呀”,的確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確實沒有“葡萄牙”與“西班牙”這兩個名稱來得形象。 聽石詠辯到這里,雍正已經拿定了主意,當即道:“理藩院的這個折子,先發下去,旁人若有異議,命他們來辯!” 于是乎,石詠辛辛苦苦忙了一陣才寫出了這折子,卻因為“西班牙”與“葡萄牙”這兩牙,一下子在京里火了。 禮部一名老臣氣歪了嘴,道:“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國,史所未聞,籍所未載,荒誕不經,無過于此1?!?/br> 石詠:怎么好像……重點不大對??! 作者有話要說: 1說這一段原話的人其實晚清大臣徐桐,是典型的保守派,頑固守舊,拒絕西學。應該是兩牙得名以來的最大笑話。 第346章 石詠就建議理藩院增加“各國事務衙門”職能的奏折, 被雍正發下去之后,出人意料地引起熱議, 都是關于這兩顆“牙”的, 奏折中正兒八經的建議, 反倒沒什么人反對。 正巧葡萄牙的公使找了個機會覲見新君, 而西班牙則有傳教士在京,這兩顆“牙”因此出了一回風頭,被人圍觀時總是被指指戳戳地說, 這“牙”怎樣怎樣。葡萄牙公使那里還另多一重詢問:貴國究竟是葡萄好還是牙口好呀? 這兩國來人渾不知“葡萄”和兩“牙”的緣故, 來到理藩院見到十七阿哥與石詠的時候,少不了好奇的問起這茬兒:“葡萄”和“牙”到底怎么了?十七阿哥與石詠暗自好笑之余, 只管稍加安撫, 并不多解釋。 不日,雍正對這朝野之間對“牙”的議論出面發話, 解釋這不過是個名字而已, 值得這么大驚小怪么?諸人與其有這么多閑心思放在“牙”上, 不如多花點心思在政務上。這話一出,才終于有人注意到了石詠奏折中的內容。 于是,禮部一名在武英殿編書的老臣先跳出來, 說理藩院職責乃是“成法”, 并堅指石詠年輕,輕浮多事,又有什么理由隨意改動祖宗成法? 豈知雍正早就在守株待兔,等著這等言論呢, 此人一出,雍正便給他演算理藩院的由來:天聰五年始建、崇德元年改了一次、崇德三年才得了“理藩院”這個名號、順治元年改了一次、順治十六年與順治十八年各改了一次,康熙四十年又改了一次,“自從建院之始,就一直在改!”雍正理直氣壯地說,“就算是祖宗成法,也總有需要因勢而變的一日,為何皇考、先帝們能改,朕就不能改?” 這話無從駁起,群臣們便就此啞了。雍正帝順勢將他醞釀好久的話一氣兒都說了出來,“你們都道這理藩院的年輕臣子是多事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朕告訴你們,朕即位之初,便覺人心玩愒已久,只曉得因循守舊,乃至百弊叢生!指石詠多事之人,便最是淺見無知之輩?!?/br> 在場的人聽雍正帝發作禮部老臣,都為這一位捏了一把汗。畢竟雍正此前不久剛剛發落了陳夢雷。陳夢雷一直是誠親王允祉的舊人,雍正即位,誠親王這個皇上的兄長地位就非常尷尬,陳夢雷也因此受到牽連,一把年紀,竟落得個流配黑龍江的下場。而眼前這禮部老臣原本也是誠親王的舊人,此刻卻不知好歹,被豎了靶子,一頭撞到了刀口上。 所幸雍正罵完“淺見無知之輩”之后,就沒有再指責那位老臣了,只說:“是朕讓你們公開議論此事的,沒道理讓你們因議論而獲罪!”他便讓眾臣子繼續議論,自己只在一旁冷眼旁觀。 然而別雍正這樣狠狠地批過一回,便等于為此事定了調,于是滿朝文武只管議起這“各國事務衙門”的各種細節,總之沒有人敢再說石詠是“多事”了。 石詠聽著,曉得雍正正是借他這次理藩院改制的事情發作,教訓臣子們不得一味茍且,不得懶政。然而他這次過關過得輕松,但是理藩院如何處理外藩事宜,畢竟與眼前這些人并無切身利害關系,往后雍正的新政當真觸動到了某個階層的利益之事,龍椅上這位所受到的壓力只有更加沉重。 可也只有等到了那時,才能凸顯這位“是這樣漢子,是這樣秉性”,直率且一往無前的性格吧? 待眾臣廷議之后,石詠將那些細枝末節的意見全部采納,重新制定了一份新的“各國事務衙門”章程之后,新衙門的綱領性文件就此誕生,而且順利通過。石詠身為理藩院走馬上任的“新”侍郎,奉命燒起三把火,招兵買馬,組建新部門。 這個部分與舊理藩院的職能,除了在對鄂羅斯往來一項上有重疊之外,與舊理藩院全然無涉,所以理藩院的舊人也不來干涉石詠的新差事。而石詠以前認識的洋人、公使,甚至通譯、皇商也較多些,很快他就拉起了一個小隊,似模似樣地張羅起來。 洋人們聽說成立了一個新部門專門處理他們的事,負責主持的人物又是他們都認得的石詠,大多歡欣鼓舞。不知為何,他們都覺得石詠此人好打交道,又非常適應西洋人士的處事與交往方式,所以都像馬國賢一樣,只稱呼他的名字,管叫“詠”,或者“詠大人”,又是一見他,就上來行貼面禮,沖著他的臉就貼上來,害得石詠趕緊制止,隨后教導對方要入鄉隨俗。 當然,由此石詠也知道了自己親切有余,而權威不足,所以有些重要差事的時候,便不得不拉十七阿哥出面,此乃后話。 石詠完成了理藩院的頭一樁重要工作之后,也沒忘了去忠勇伯府見一見大伯富達禮。畢竟他如今在御前走動的時候多,富達禮也盼著與石詠說道說道,把握一下這位皇上行事的風格。 結果這日,他沒遇上富達禮,卻遇上了二伯慶德。慶德再次神叨叨地將石詠拉到一邊,細聲細氣地對石詠說:“詠哥兒,二伯有件事,正好要與你說個清楚?!?/br> 與此同時,伯府二門內有車駕出來,石詠曉得應當是女眷造訪伯府老太太富察氏,趕緊避在一邊,一瞥眼,卻發現那車駕上面竟是他石家的徽號。 “這個——” 石詠有點兒發呆,近來他一心都撲在理藩院的差事上,心思想不到其他,有時候反應也很慢,容易發懵,頗有些他當年“石呆子”的模樣。他不記得母親和媳婦兒提起,最近要來造訪伯府??? 但這時候慶德趕緊拉他,說:“二伯今兒個來找你,就是為的這個事。詠哥兒,找個機會寫信給你宏武叔,勸勸他,別讓他再犯傻了!” 此時的慶德,早已一掃此前新君即位時候的頹喪,精神振奮,眼中亮晶晶的全是光彩,拍著石詠的肩膀,小聲笑著,指著那車駕說:“那才是你二嬸呢!” 石詠一眨眼,他陡然明白了慶德的意思——剛才出去的那座車駕,不是別人的,而是孟氏的車駕。所以慶德讓他勸石宏武二叔的:竟是重新認下孟氏作為正妻。 石詠一下子心生反感:話說這叫什么?他二叔石宏武當初再怎么搖擺,也好歹是個堂堂七尺男兒,拿定了主意就不帶再換了的!難道一紙析產別居的協議,對一個女人一個孩子的畢生承諾,就可以這么輕易改變么? 誰知道慶德繼續輕拍著石詠的肩膀,一臉認真地“指教”石詠:“詠哥兒,你聽說過‘年選’么?” 石詠一凜,他當然聽說過:在西北及川陜一帶文武官員的選任上,凡是年羹堯所保舉之人,吏、兵二部一律優先錄用,號稱“年選”。 他眉頭一皺,只道:“如今青海尚有戰事未曾平定,西北正是用人之際,吏部與兵部力保西北年大將軍用人,這也無可厚非??!” 慶德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石詠一眼,道:“你傻??!” 他朝伯府大門口隱晦地看了一眼,小聲道:“孟大人眼看就要升四川巡撫了,回頭就是你二叔的頂頭上司。你二叔再這么執拗,回頭他給你二叔穿小鞋,給你們全家穿小鞋……” 石詠吃驚地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康熙朝他一門心思琢磨他內務府的差事,所以對內務府之外的官場并不算熟悉。但是他好歹也認識不少親朋故舊,文職如李衛、王樂水,武職如白柱、梁志國,大家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本職崗位上苦苦熬著,偶爾連升個兩級都算是“幸進”,可是孟逢時……此前孟逢時不過就是一個道臺??!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要升四川巡撫了? 再聯想到蘇州織造的肥缺給了年羹堯的妹夫胡鳳翚,如今在朝中,年羹堯的確是炙手可熱。 石詠并不怕年羹堯給他穿小鞋,他也相信,自家二叔石宏武當時做出析產別居的選擇之時,就已經考慮過自己這個決定的后果。如今石宏武投入了岳鐘琪的麾下,當一個普通參將,一點一點地攢軍功,如果他當真得用,岳鐘琪也不會看著別人給石宏武穿小鞋。 石詠吃驚,完全是為了年羹堯這般明目張膽地任用私人。然而慶德卻會錯了意,笑嘻嘻地道:“怎樣?詠哥兒,沒想到吧?后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