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可是眼下,富達禮面無表情,望著滔滔不絕說話的王子騰,心知石詠為了二弟與二嬸考慮,已經悄悄向王子騰打過了招呼;而慶德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王氏還是孟氏,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自然甘愿在涼快地界兒待著。 王子騰接著道:“對了,當時妹婿行聘時,雖然行聘之禮俱全,但并無父母之命。當時妹婿曾提到過,是因為父母早年間就已過世的緣故。當日我們也曾覺得有不妥,便曾請妹婿寫了保文。若是將來族中當真對這門親事有異議,那么我meimei便回歸本家,其所出之子,便入王家族譜,算是王家的子弟?!?/br> 這一句話說出來,伯府堂上,一片寂靜,隨后立刻“轟”的一聲,人們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就連獨自立在角落里旁聽的石詠都震驚了:他往杭州去的信上,真沒有這一出??!所以這是王子騰自說自話,跳出來想搶石喻這個香餑餑了么? 第301章 石詠感覺被這位王子騰王大人雷得不輕。這位竟然自作主張, 使起了小聰明。 石家若是不承認王氏的正妻地位,就也別想認下石喻。石喻這么好的孩子, 小小年紀已經有功名在身, 擱王家, 王家也是稀罕的。 只是這話說出來, 將忠勇伯府堂上坐著的瓜爾佳氏族人也都雷得不行,除了少部分人要求王子騰出示當日的石宏武簽下的文書之外,其余族人都盯著石宏武, 覺得這個子弟后輩竟然能被岳家逼迫著簽下這等文書, 想來也是腦子里進過水,年紀輕輕就傻了。 最初的驚訝過去, 石詠卻反應過來:這雖然是王子騰那頭自作主張, 耍小聰明,但是也無可厚非。老王家好不容易老臉皮厚認回來的閨女, 石家若是連她的正妻地位都不能承認, 那又有什么資格要人家的兒子跟你姓? 一時忠勇伯府堂上群情洶洶, 紛紛質問王子騰,不少人都覺得王家這么做不厚道,是趁著石宏武年輕少不更事的時候坑他一把。王子騰卻大聲反駁:“各位, 各位說我不厚道的請想一想, 舍妹三媒六證俱全,禮聘來的好人家媳婦,從未行差踏錯,甚至亡夫過世之后守節這許多年, 辛苦教養哥兒成人。如今哥兒出息了,石家就要停妻再娶,將我meimei踢開,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孟逢時此刻坐在王子騰對面,氣得臉色鐵青,曉得王家如今最大的籌碼就是王氏膝下的哥兒出息,而王家卻也毫不手軟,直接用這個哥兒說事。 饒是被氣得不輕,孟逢時可沒有放棄的打算。他早就預見到了這種情形,孟氏和已經懂事了的石喻之間,兩者可能只得其一。畢竟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如果要讓孟氏當家,就得不到喻哥兒向著他們,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但如今孟逢時用來擺布石宏武的,則是石宏武身上那個正三品參將的官銜。但看這石宏武這位當爹的在自己加官進爵,與顧念著剛剛出息了的舉人兒子之間,究竟會選那一方罷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想要開口。 恰在此刻,伯府堂上一角一個少年人清亮柔和的嗓音亮了起來:“大伯,若真是如此,侄兒便被認歸王氏一族,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br> 說話的人,正是石喻。 他開口說了這話之后,從石詠背后轉了出來,石詠伸手去撈他的胳膊,卻慢了一步,石喻堪堪讓過兄長,徑直來到富達禮面前。 富達禮早先聽見王子騰自作聰明,心里已經暗暗生出一股子火氣,此時看到石喻竟然在這個時候出面火上澆油,更是鐵青了臉,強行按捺著胸中的一股氣,對石喻說:“喻哥兒,這兒不是你該出面的時候,先隨你大哥退下吧!”說著,以眼神示意石詠,將弟弟帶下去,免得再生波折。 豈料石喻站在堂上,扭過頭,望著生父石宏武,平靜地說:“大伯,你就是不讓我說,我也一定要說下去。我娘十月懷胎生我,教養我十幾年,沒有她就沒有我。所以我娘樂意去哪里,我就侍奉她去哪里。我娘樂意姓石,我就跟著姓石,我娘樂意姓王,我就跟著姓王……” 石喻是一副典型的石家人長相,容長臉兒,眉眼俊秀。石宏武站在他對面,仿佛看到年輕的自己一樣。他耳中聽著石喻一字一字地表明立場,全心全意地維護母親,這副樣子,仿佛讓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立在私下娶來的心上人跟前,大聲向著家里的長輩維護她:她樂意姓石,我就跟著她姓石,她樂意姓王,我就跟著她姓王…… 因此石宏武聽著兒子這一番剖明心跡,心中早已沒有憤怒,反而漸漸地升起一股子柔情,眼眶發熱,眼中兒子的身影似是有些模糊。 ——這個兒子,與當年的他,究竟是有多像??! 石宏武心內這么想,冷不丁孟逢時冷冷地開了腔:“宏武,依我看,這件事,最終還是得看你。你說究竟該如何?” 這邊石詠已經來到石喻身邊,低聲相勸,石喻眉頭一動,往富達禮那里看了一眼,過去在大伯面前行了一禮,道:“侄兒狂悖,言辭不妥。但侄兒侍奉母親的決心再次,萬望大伯能夠體諒?!?/br> 富達禮早先也有點兒繃不住,石喻在眾人面前那副模樣,幾乎叫他想起了當年的宏文宏武兄弟,這父子兩輩,都是一樣的倔強。此時石喻過來道歉,富達禮的心當即軟了,柔聲道:“去吧,此事你暫且回避為宜!” 石喻點了點頭,又向富達禮一拜,這才轉身,緊隨著石詠,從忠勇伯府議事的正堂上退了出去。 石喻路過王子騰的時候,王子騰滿臉堆笑,望著這個“一心向著”王家的外甥,豈料石喻看也沒看他,徑直從他身邊經過。孟逢時眼見著王子騰熱臉貼上了外甥的冷屁股,嘲笑一聲。王子騰臉上便也有些掛不住。 而石詠與石喻兄弟兩人,完全不管這些,兩人徑直出了伯府,步行回椿樹胡同。直到走出很遠,石喻才悻悻地問兄長:“大哥,剛才……弟弟是不是做錯了?” 石詠:“怎么會做錯?我家二弟,那里會做錯?” 石喻緊緊繃著的一張小臉登時放松了些,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石詠則跟上一句:“你為二嬸著想,這份心意旁人都明白。但在這許多長輩與族人面前,你多少還是需要注意些言辭。適才伯府里的絕大多數原本都姓石,其中不乏關心你,愛重你的人。你將話說得太決絕,雖然能表明你的態度,可是卻也容易傷了他們的心?!?/br> 石喻明白了兄長的意思,想著剛才大伯富達禮一副深受打擊的表情,忍不住也心生愧疚,輕輕地嘆了口氣。 石詠這樣勸石喻,是不想讓石喻與他的父族直接生出正面沖突。畢竟宗法對身為人子的要求非常之高。石喻適才表明立場,說出來的話,從王子騰那里可以說出口,但是石喻身為人子,必須對父親石宏武要“孝”要“敬”。如今還可以說石喻年紀小,少不更事,但是以后,隨著石喻逐漸成年,學業有成,步入仕途,社會對石喻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若是石喻再大兩歲,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被認為是離經叛道,會對他的前程產生負面影響。 “以后,這種需要做惡人的事兒,就讓大哥來出面就是?!笔伆参康艿?,“反正大哥胸無大志,也不想著升官,就想踏踏實實地做些實事,多賺點錢就好,不需要什么令名清譽,媳婦兒也娶了,大閨女也生了,世人對大哥反而沒有那么多要求?!?/br> 他伸手拍拍弟弟:“不像你,大哥還指著你以后進翰林院,當大學士,登閣拜相,青史留名呢!” 石喻聽了兄長的話,心里溫暖,卻低下頭去,不敢看兄長。隔了片刻,他才又抬起頭來,問起如今這事兒究竟該如何解決。石詠說:“不好說,但咱們瞎猜指定是沒用,不若老老實實地等消息?!?/br> 石喻想了想,依舊意難平,帶著沉痛的語氣開口:“若是有的選,我寧可母親與父親和離!大哥,我在伯府里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我不在乎母親最后得什么名分,但我盼著母親能過她想過的日子?!?/br> “當初父親回來的時候我就這么想過,母親寡居多年,早已過慣了咱家小院里這種平靜的生活。然而父親回來之后,我見她哭過多少次,傷神多少次,我不由得想,父親歸來,對我母親來說難道真是一件好事嗎?” 石詠聞言,就嘆了一口氣。 “那邊一房的太太是個什么樣的人,大哥你也見識到了。要我母親下半輩子都放棄這樣安靜而愜意的生活,去與那一房去爭,去斗,去搶我父親的心……我娘是做不到的,她也絕對不想如此?!笔髡f得沉痛,“所以我只想著,若真有機會,我寧愿母親與父親和離,下半輩子她可以過她想過的日子。若是想再找個妥當的人,老來做個伴兒,我想憑著母親的容貌性情,慢慢去物色,不愁找不到。這樣也好過與父親相看兩厭,又爭不過旁人,委委屈屈地過這下半輩子……” 石詠在旁聽著這驚世駭俗的話,心里泛起滔天的巨浪:他這個弟弟,當真是個在大清朝出生的小孩子么?竟說得出這樣的話,想要自己的母親與父親離婚,另外改嫁,找個合適的人繼續幸福生活。他是萬萬沒想到,石喻竟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再轉念一想,石詠卻覺得,這可能是一個解決此事的方式。王氏與石宏武和離之后,不會再占著嫡妻的位置,孟氏與王氏之間的根本矛盾就解決了。而石喻可以繼續姓石,同時孝敬石宏武與王氏。當然石喻不可能依附繼母孟氏,但是他可以選擇跟自己這個堂兄住在一起生活,完全沒有問題。 早先孟氏放了話出來,要王氏退讓一步,做個小??墒菍Ψ絽s絕想不到,這樣依附一個男人而委曲求全地生活,王氏母子兩人根本就不屑一顧,可以隨意拋卻。而孟氏即便掙到了嫡妻的地位,日后與王氏相見,雙方也并無地位之間的不平等。 石詠這么想著,決定把這一招當成是實在不成了,壓箱底兒的招數。因為被迫和離這事兒對王氏極其不公,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愿石喻使出這一招, 兄弟兩人回家之后,都很有默契,沒有與石大娘和王氏多提今日在伯府的事兒。但是石大娘與王氏大多能覺出些異樣,椿樹胡同的氣氛便多少有些沉悶。 到了晚間,富達禮過來椿樹胡同,只轉告石詠他們一句話,說今日王孟兩家徹底說僵了,瓜爾佳氏族里也沒什么太好的意見,最終的決定是——兩日后,四月初一,雙方一起去步兵統領衙門,看步兵統領衙門怎生斷這兩家的糾紛。 石詠謝過大伯,將這話告訴石喻。石喻平靜地點了點頭,石詠心想,怕是這小子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心里一時郁悶,便去東廂坐了坐。 “幾位,在你們各自的時代,有‘離婚’這一說么?”石詠問架上蹲著的那三只。 “離婚?待朕想想《唐律》里是怎么說的!”武則天的寶鏡先說,“夫婦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 石詠想,武皇畢竟是武皇,頭一件就想到律法。 “若是當真感情不諧,怕還是不要硬生生綁在一處會好些吧!”紅娘在一旁補充。 “確是如此,所謂‘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蔽浠事髡b著這幾句。 石詠知武皇口中的句子是當年在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人《放妻書》之間的句子。這份《放妻書》作為重要的古代文獻,讓人得窺唐代的婚姻制度,與古代婦女相對較高的社會地位。男子在“放妻”之余,依舊保持著風度與胸襟,甚至祝福昔日妻室能夠再尋第二春,“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1。 “紅娘姐,那宋時的情形又是如何呢?”石詠也有些好奇,紅娘說過它是一具北宋燒造的瓷枕,而且紅娘這個形象脫胎于宋金時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所以堅持自己是個宋代人物。因此石詠想問問它,宋代的社會,對于不幸失敗的婚姻,是否也像唐代一樣寬容。 “這個么……嘻嘻,詠哥兒,再怎么說,我也是個唐時背景里的故事人物,你一定要問我宋代的事兒么,這就……”紅娘跟石詠打起太極。 “我知道,宋代夫妻分開,不過就是‘七出’、‘義絕’、‘兩愿’三種?!叱觥耸切萜?;‘義絕’須上公堂,或妻訟其夫,或夫訟于妻,或其翁姑舅叔之訟,須是官府強判后,便夫婦義絕;至于‘兩愿’,就是唐時所說的‘和離’了。這些都是有的?!闭f這話的,是蹲在石詠手邊架上的玉杯一捧雪。這件器物有一樁奇異的本事,過耳不忘,據說整本《天水冰山錄》它聽人念過一邊,就都記得,這怕又是不知從哪里聽人說過一耳朵宋史,被這玉杯聽見了,便記住了。 “詠哥兒,你究竟是為了什么竟要來問這個?”武皇聽出不對,當即追問。待石詠將眼下的情形一一都說了,武皇便“唔”了一聲,細細思索,覺得有點兒不樂觀:“詠哥兒,不是朕給你潑涼水,這件事,當真不好說。你恐怕真的要預備些這樣釜底抽薪的法子?!?/br> 武皇將此事的細節一件件細細地捋過一遍,提點道:“雖說之前你二嬸成婚時缺的那些媒聘文書,都已經叫人補上了,可是一旦到了正經衙門那里,須防著他們提調當年的人證與口供?!?/br> 石詠想了想:“二叔二嬸成婚已經十六年,這么多年,即便調取當年人證,也可能找不到了才是。不過……” 武皇又問:“王家在杭州經營了多少年?” 石詠答:“至今已是第二代或是第三代人了?!?/br> 武皇吁了一口氣:“那便無妨的。即便要人證,王家那里也能有?!彼肓讼胗謫枺骸叭羰沁@事,衙門里最終判了讓你們族里決斷,你覺得族里會向著誰?” 石詠果斷地答:“族長大伯會向著我們,但是伯府的老太太,也就是我二叔的伯娘,那位是如今二叔唯一在世的近親長輩,那位很可能會向著孟氏那邊?!?/br> 武皇便道:“這樣一來,就又打平了。詠哥兒,恕朕直言,這件事,若是衙門能不偏不倚,不存私心,盡力去調解,到最后不成了才做判斷,最后很可能會由你二叔自己來做最終的選擇?!?/br>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敦煌莫高窟的出土文物“放妻協議”。 第302章 石家、王家、孟家, 三家約定了,兩日之后, 也就是四月初一那日, 雙方在步軍統領衙門對簿公堂。王家與孟家都要為自家女眷討個“公道”。 然而第二日, 石詠就已經先一步帶著石喻去了步軍統領衙門, 因為慣例在對簿公堂之前,步軍統領衙門會安排在旗的要員事先“調解”。 這日前來調解的,是察哈爾總管李榮保, 鑲黃旗人, 掌管察哈爾八旗旗務,這次也是奉召進京, 覲見康熙皇帝, 御前對答,便被康熙順帶踢來步軍統領衙門來趟這一淌渾水。李榮保自己也莫名其妙的, 究起來唯一的原因, 大約就是李榮保與忠勇伯府沾親帶故, 伯府的老太太富察氏正是李榮保之父米思翰的堂妹,是李榮保的堂姑姑。所以李榮保與富達禮算起來是表兄弟。 富達禮與李榮保許久不曾見面。上一次見面之時,李榮保是因被兄長馬齊所連累, 不幸下獄。當時是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頭次被廢的時候, 馬齊擁戴八阿哥做太子,因此惹來龍顏大怒,將富察家的哥兒幾個盡數打入大牢。富達禮去獄中探視過這位表兄。 但是康熙皇帝對富察氏一家還算是寬容,四十九年就找了個機會讓馬齊復出了, 如今這位正任著戶部滿尚書的職位,李榮保則得了察哈爾總管的官職。 石詠帶著石喻,跟在富達禮身后,聽起這個名字,只覺得十分耳熟,他慢慢回想,突然驚覺,這位察爾漢總管,好像是個子息茂盛的,總共生了有九子二女,而且——好像是四阿哥弘歷未來的岳父。 恰好富達禮便問起李榮保,幾個侄子子女的情形,李榮保提起次子傅清已經進了上書房給皇子皇孫們做伴讀,而最小的一個兒子傅恒猶在襁褓之中。石詠當即確定了這位的身份無疑。 兩頭敘過舊,李榮保不敢怠慢,趕緊問起這一樁糾紛的來龍去脈。他皺著眉仔細聽富達禮說過完整的前因后果,便開口道:“早先皇上遣我來調解此事,似是明顯有些傾向的?;噬纤坪跽J為王氏迎娶在先,在誤以為夫婿身故的時候矢志守節,教養獨子,應當旌獎。如今聽起來,事情要復雜得多……” 富達禮聽說了康熙皇帝的“傾向”,也驚訝不已。卻聽李榮保說:“其實要細論起來,雙方都沒有過錯,不過是一個先娶,一個后娶,后娶的時候婚姻雙方都不知有先娶之事,因此才做下姻緣。甚至連這‘停妻再娶’的宏武兄弟本身,也是因傷失憶,不是有意為之。因此,這并不是一件罪案?!?/br> 富達禮點頭,表示李榮保說得沒錯。 “只是盡管雙方……不對,三方,都沒有過錯,但最終一個男子是不能同時有兩房正妻的。若是這樁糾紛,其實沒什么辦法調解,最終必須以一方退讓為結果。最終只能看當事人的意愿,畢竟旁人都無法代替他們過日子。依我看,最終的結果大約只是如此,一方退讓,另一方有所補償便是?!?/br> 李榮保這么說,富達禮也再次無奈地表示同意,同時就自家這點家事來麻煩表弟感到十分抱歉。 李榮保卻不覺得,他不過是奉命辦差罷了。待見到石詠與石喻兄弟候在一側,李榮保趕緊將兩人請來相見,待見了石喻,曉得他十四歲就中了舉人,李榮保十分驚異,少不得多打量幾眼,多贊了幾句。富達禮便拜托李榮保向康熙復命的時候替石家美言幾句,言明此事實在并非他們瓜爾佳氏不知好歹,故意以家事相擾,不過是這世間“巧合”的事情太多,不幸都落在了一處,誤打誤撞,成就了一樁難題而已。 李榮保請富達禮放心,他自會向康熙皇帝解說。 正在此刻,身任步軍統領的隆科多迎了出來。 這位可以算是史上最著名的“舅舅”之一了,石詠還是第一次見,多少將來人細細打量一番。只見隆科多身材不高,相貌平平,穿著一身半舊的官袍,看上去儉省且樸素。 但這一位是先皇后之弟,一等公之子,是被雍親王喚作“舅舅”的人,因此富達禮李榮保等人都不敢怠慢,見到隆科多便趕緊行禮見過。 隆科多看似非常繁忙,一見到富達禮與李榮保兩人,二話不說,直接問起明日堂上要問的這一樁糾紛。但還未問上兩句,宮中便有太監過來傳召,命隆科多進宮見駕。 “兩位,真是對不住,有什么明日早間堂上再說吧!”隆科多頗為有禮地沖堂上幾人一拱手,隨著宮中之人匆匆離開。 富達禮與李榮保望著這一位的背影,也都忍不住感慨。富達禮說:“表弟,你能想象這一位是剛剛升為理藩院尚書,署理步軍統領衙門的人么?” 李榮保搖搖頭:這隆科多看上去太低調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低調,處處擺出一副不與任何人結黨營私的架勢,隆科多才得圣心獨許,近日一連串地加官進爵么? “表弟,有件事你須提防些,聽說這一位……” 李榮保壓低了聲音:“……這一位如今受皇命專門監視大阿哥與二阿哥,可能還曾受命盯著京城的宗室王公和部院重臣動向。伯府是二阿哥的妻族,是弘皙阿哥的母族,所以表弟千萬小心著些……” 李榮保說得委婉,富達禮仔細一想,苦笑道:“可不,伯府這回可不就因為宏武兄弟的事兒,撞他手上了么?也罷,就算是伯府自污一把吧,待旁人都知道咱們這府里總是各種麻煩不斷,旁人許是能高抬貴手,不再找我們的麻煩了?!?/br> 如此,隆科多進宮見駕去了,而李榮保說實在的也實在沒有什么可以調解的,他充其量只是一個“線人”的角色。待到李榮保見過王子騰與孟逢時,各自開導過幾句,見也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這日步軍統領衙門的所謂“調解”便就此作罷,眾人散去,而李榮保則回宮復命,將此間八卦,都講與康熙皇帝聽去。 第二日,涉事相關眾人齊聚步軍統領衙門,但是女眷們不便拋頭露面,都并未直接在衙門堂上出現,只有富察氏老太太和孟氏等各自遣了幾名仆婦在堂上聽著,隨時給她們傳遞消息。 隆科多便開始過問這樁糾紛的來龍去脈。這事原本不復雜,富達禮作為瓜爾佳氏的族長,三言兩語將前事說了一遍,隆科多便明白了。 他當即下令,查驗物證,將雙方所提交的,石宏武當年娶王氏和孟氏時的各項文書全都呈在堂上,命衙門官吏一點點查驗。 此時此刻,石宏武依舊有點兒迷糊,他昨日看過王子騰從杭州帶來的文書,上面有他自己的簽名畫押,甚至還有手印兒。因此石宏武不得不嚴重懷疑自己的記憶當真出了問題——難道他當年真的是在王家祝福之下,順順當當地娶了王氏的?那此刻回憶起與王氏的初識,那種明知違背家族意愿,卻又無法抗拒非卿不娶的感覺又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