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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在紅樓修文物在線閱讀 - 第124節

第124節

    第147章

    在善待手足這件事上, 廢太子的口碑并不算太好,可是二福晉對宮中幾名年幼阿哥是有口皆碑的照顧, 甚至宮里宮外都有人盛贊她, 這般德行與氣度, 豈止是為人長嫂, 完全配得上“母儀天下”這四個字。

    十六阿哥那時年紀尚小,現在回想起來,印象最深的就是二嫂每回過來, 總是能給他們這些小的帶上一匣子糕點, 桂花糕、豆面糕、驢打滾兒……

    十六阿哥想著想著,徑自陷入遐思, 甚至鼻端甚至都能聞到那些糕點的味道, 那記憶中的味道,似乎總能與母親的溫柔劃上等號……

    怎么, 突然這味道便不見了, 對了, 是十哥,是跋扈的皮小子十哥,刺頭一樣, 見了這碟糕點, 二話不說伸袖子一掃,糕點就不見了,母親的溫柔就不見了?

    十六阿哥直著眼愣在那里,耳畔又響起二嫂的聲音。

    那時的二嫂, 開口好生將十哥教訓了一頓。十哥生母是皇貴妃,出身高貴,不是他這個漢女所出的小阿哥可以比的。偏生十哥誰都不服,只服二嫂,被二嫂教訓一通之后,竟能為了一匣子灑了的糕點,過來向十六弟道歉……

    現在回想起這些,十六阿哥覺得恍恍惚惚的,卻又不得不掙扎著清醒過來,那些他們兄弟在一起相處的印記,已是很久很遠以前殘留下來的回憶。

    那時年幼的十六阿哥還曾嚴肅地思考過一個問題:為什么女子不能做太子?明顯皇阿瑪更欣賞的是二嫂,而不是二哥。

    待長大了,十六阿哥自然明白過來,他年幼時那些不經的想頭,俱是白日做夢。不止女子不能上位當政,連他這樣漢女所出的小阿哥,也一樣不能。

    待再大些,二哥被連廢了兩次,二嫂無過亦受丈夫的牽連,被圈在咸安宮的,不止是廢太子一個,還有全然無辜的二嫂……這世道何其不公,而皇阿瑪他又豈止是無情?

    胤祿將身子埋在圈椅里,伸雙指揉揉鼻翼兩側,趕緊將內心的波動壓下,沉聲對小田說:“將爺的素服也取來!”

    他為著馬爾漢老尚書出殯致祭,特地帶了素服上內務府來,到時致祭,將素服在外頭一套就行。

    而如今,胤祿卻將腰上佩著的艷色荷包、扇套之類全部取下,吩咐小田去給他換素色的,同時默默地將腰間一條耀眼的黃帶子取下,伸手取過一條素白色的腰帶,自己系上,再在外面套上給老尚書致祭時的素服——這便算是,偷偷地禮敬二嫂了;萬一被旁人無疑見到,他也有說頭,為老尚書致祭,一時拿混了,穿錯了。

    “走……”十六阿哥嗓子干澀,一揮手叫上石詠,“去你家的祭棚?!?/br>
    十六阿哥口中所說的祭棚,是指忠勇伯爵府設來路祭的祭棚。瓜爾佳氏與兆佳氏同在正白旗,白柱亦是正白旗佐領,再加上先福州將軍石文炳又與老尚書有交情,伯爵府無論如何都會要設祭棚松一松馬爾漢老爺子。

    然而石詠卻無奈地說:“大伯父事先說過,十六爺的心意我們闔族都心領了,但是眼下怕正是忌諱的時候,若是十六爺有心,請不拘哪里,自祭一祭就好,但是往忠勇伯爵府那里過去,還請十六爺三思而行!”

    十六阿哥聞言登時變了臉色,心口一悶:如今連二福晉的家人都是這般口吻,他雙肩一抖,實在是忍不住,幾乎沖口就要說出:“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不著……”

    可是當他再看向石詠,只見對方一臉肅容,眼里又是哀傷,又是關切。十六阿哥一下子心軟了,仰頭閉眼,長嘆一聲:“爺知道了,你今日過來跟爺說過此事,但是爺耳力不好,委實是沒聽見……”

    他還是那個問題:究竟要裝聾作啞到什么時候?還是說他因為這個身份,注定一生都要如此。

    可是轉念又一想,至少他心里還不聾,還不啞,還會覺出疼痛……

    因此十六阿哥到底是帶了石詠去了十三阿哥府設的祭棚。等了大約兩刻鐘,老尚書府浩浩蕩蕩的出殯隊伍便來到他們面前。

    當先捧著靈位的是孝子白柱,旁邊一位披麻戴孝的,石詠并不認識,上一回上老尚書府吊祭,也沒有見過,卻聽十三阿哥他們齊齊稱呼:“穆爾泰大人!”

    因老尚書福壽雙全,乃是“喜喪”,出殯時子孫也不興靈前慟哭,因此穆爾泰面色平靜,而白柱到底是親兒子,忍了一路,到此還是紅著眼睛。

    十三阿哥主祭,因是女婿身份,他在靈前親自拜倒,鄭重行禮。十六阿哥與石詠從旁輔祭,卻是十六阿哥祭酒,由石詠拜倒行禮。

    穆爾泰與白柱一起上來致意,十三阿哥不過勸些“節哀順變”之類,而穆爾泰不認識石詠,打量了兩眼,便被白柱拉著去了。

    十六阿哥便在十三阿哥耳邊輕輕將二福晉的事說了。

    十三阿哥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適才拜祭岳父,都未敢輕易動淚,這時候聽說了二嫂的噩耗,卻頃刻間淚灑祭棚。十三阿哥還與十六阿哥不同,是鐵桿太子一黨,往毓慶宮去的時候多,受這位二嫂的照拂之恩便更加隆重。一聽見這消息,心里一痛,同樣是圈在咸安宮里,劣跡斑斑的二阿哥如今還活得好好的,而一向為人清清白白的二嫂卻說沒了就沒了。

    “茂行,忠勇伯府今日可是設了祭棚致祭老尚書的?”十三阿哥當即問石詠。

    石詠點點頭,見十三阿哥與早先十六阿哥想得一樣,少不得將富達禮交待的話都轉述了一遍。十三阿哥卻搖搖頭,說:“這話沒有道理!昔年我受二嫂之恩頗多,恰好又是今日……”

    他為岳父馬爾漢服喪,現在身上正穿著熟布裁成的孝衣,“……萬萬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茂行,你帶路吧!”

    十六阿哥見到哥哥如此,心內全是慚愧:一樣是做弟弟的,十三哥卻比自己更加堅定,也更有勇氣。有十三哥這樣的兄長帶頭,自己還有什么理由遲疑猶豫?

    石詠卻猶豫了片刻,他見十三阿哥說得斬釘截鐵,沒有轉圜的余地,便道:“十三爺,這樣吧,伯府祭棚就在前面,少時我們跟著出殯的隊伍走上一段,正好過去,也不打眼,十三爺意下如何?”

    十三阿哥見石詠也這么說,點點頭,說:“也是,這事原沒有必要張揚,只是我們這些做弟弟的一番心意罷了?!?/br>
    幾個人立在祭棚中商議,遠遠便望見雍親王過來。他也是一身的素服還未脫去,見到十三十六他們幾個,只略點點頭,說:“二嫂的事,你們已經都知道了?”

    他眼光掃過石詠那里,便了然地道:“看來該是都知道了!”

    石詠無奈,趕緊上前行禮,卻被雍親王一伸手攔了。

    “四哥,忠勇伯府的祭棚在前面,弟弟們想去看看,順便……祭一祭?!笔⒏缫幻嬲f,一面心想,哪怕是能撒上一盞水酒也是好的。

    雍親王的眼神便在十三阿哥面上略過,隨即轉到十六阿哥這里。十六阿哥一向怕這位兄長,低著頭小聲道:“四哥,弟弟也是這樣想,請四哥指點……”

    他知道這位四哥一向謹慎,當年一廢太子的時候,還有不少人腹誹過這位雍親王“膽小怕事”,因此他此刻實在不知道這位四哥究竟會如何行事。

    豈知雍親王隨意對十六阿哥點點頭,又轉向十三阿哥:“你們去吧!”

    十三與十六兩位連忙向雍親王點了點頭致意。

    “哥哥就不去了!”雍親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極為平靜,似乎二福晉與他是個無甚關系的人。

    石詠在一旁悄悄地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雍親王,心想,各種野史中說過的,這雍親王是個面冷心熱的“漢子”,怎么這會兒反倒明著露出一副明哲保身的樣子了?

    誰知雍親王下一句便淡淡地說:“我趕著去老三那里,定要他禮部拿一個章程出來,呈給皇阿瑪!”

    拿一個章程出來?自然是冒著惹惱皇上的風險,逼著禮部想個法子,cao辦皇子福晉的喪儀。二阿哥就算如今已不再是太子,卻從來不曾削去宗籍,依舊是皇子阿哥,二福晉,依舊是皇子福晉。

    說到這里,雍親王的隨侍太監趕上來,幫他外面的素服一脫,露出里面穿著的親王品級蟒袍。雍親王則隨意一拱手,平靜地道:“兩位弟弟,本王先行一步了。忠勇伯府那里,還請兩位弟弟幫著去勸慰一二,以安其心?!?/br>
    祭棚里的人一起矚目相送。石詠縮在后頭望著,對這位氣勢迫人的雍親王,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欽佩,曉得自己剛才是誤會了這位王爺,這位絕非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先想著怎么把問題解決。

    倒是個崇尚實用主義的人!

    但是石詠也無法否認,這人,雖然沒有如旁人一樣面露哀色,沒有如十六阿哥一樣穿白致意,也沒有親赴忠勇伯府的祭棚安慰喪家——可這人,心頭也一樣是熱乎的。

    少時十三阿哥他們便如石詠所說,跟在出殯隊伍后面,向前行了不遠,便是忠勇伯府的祭棚。

    富達禮此時身上已經穿上了熟麻布的喪服。二福晉是他的親姊,可饒是如此,富達禮在人前還是不敢稍露悲慟,甚至見到石詠引著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過來,富達禮還悄悄瞪了石詠一眼,石詠無奈,偷偷一攤手,露出一個“我也攔不住”的表情。

    當下富達禮要與十三阿哥等人見禮,卻被他們攔住了,“伯爺請節哀,”十三阿哥低聲說。反倒是富達禮,此前一直藏著掖著,不敢將二福晉去了的事大張旗鼓的傳揚出去,此刻聽了人勸慰,他想起這個jiejie一生跌宕,命途多舛,終于忍不住落下淚。

    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兩人,便接著伯府的祭棚,朝天祭了兩杯祭酒,誰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寄托哀思。

    “多謝兩位爺惦記……”

    富達禮紅著眼圈,拱手向這兩位皇子阿哥道謝。

    話猶未完,只聽背后一個聲音道:“兩位弟弟,且請讓一讓!”

    石詠聽來人的聲音,曉得是十阿哥到了,但想八阿哥九阿哥兩位,與十阿哥原是焦不離孟的,大約也是到了。但是他一回頭,卻見身后只有十阿哥一人,八阿哥與九阿哥都未來。

    聽見十阿哥這么說,十三十六兩位同時默默讓開一個位置。富達禮在一旁看見,趕緊命人將祭酒送上。

    只聽十阿哥獨自一個小聲說:“二嫂,以前十弟誰都不服,就服你……既是去了,弟弟愿你早日往生極樂,不再多受苦楚!”

    ——還真敢說!

    十阿哥將這話說完,硬梆梆地將祭杯中的酒水一灑,又硬梆梆地對富達禮說了一句“節哀”,隨后轉身,昂首而去。

    石詠暗想:難得這一位,也是憑著性子行事,什么都不怕的……

    三日之后,宮中終于有旨意下來,著禮部與內務府共同料理二福晉的喪儀,并將二福晉靈柩停于景山后側神御殿偏殿。

    椿樹胡同這里,石詠將這消息告訴母親,石大娘便淌眼抹淚地說:“這是皇上恩典,賜給太子妃娘娘的身后哀榮……”

    太子已經廢了好些時候了,然而石大娘卻一直不曾將口中的稱呼緩過來。

    石大娘一向崇敬這位大姑,聽聞噩耗,已是哭了好些時候。石詠生怕她將眼睛哭壞,只能請了隔壁姜師娘前來陪母親說說話,岔開心神,這才好些??扇缃襁@哀榮賜下來,石大娘卻還是忍不住落淚。

    “若是當初有的選,誰愿意嫁進那樣見不得人的地方……”

    石大娘見過二福晉幾回,因此更為二福晉感到惋惜,這樣德才兼備的女子在高墻內郁郁而終,一想起這個,石大娘心里更加不平。

    石詠想想也是,若是給這些女人們自主選擇的機會,她們究竟又會有多少人,會樂意遵從家族的安排,一條道走到黑呢?

    關鍵這種事,眼下只能想想而已。

    兆佳氏老尚書府那里,喪儀總算是告一段落。如玉如英她們姐妹倆總算可以稍歇一陣。

    這雙生姐兒倆如今正坐在十三福晉跟前,如玉驚訝地問:“是真的么?指給弘春阿哥的是忠勇伯府的嫡女,可轉眼宮中二福晉就……”

    她身旁坐著的如英則耷拉個眼皮,沒有什么反應。

    侍奉如英的人說漏了嘴,如英現在也已經知道,她是與這皇孫嫡妻的位置擦肩而過了。

    十三福晉有點兒難堪地點點頭。

    如玉這時候倒是為meimei抱起不平來了:“可是,二福晉是那位的親姑姑,難道,她難道不該有服的么?”

    十三福晉搖搖頭,說:“宮中傳旨在先,再說了,瓜爾佳氏那位姑娘即便是有服,也只是五個月的小功而已,只消不是一年以上的功服,都是不礙的?!?/br>
    如玉如英兩個,則要為祖父馬爾漢服“齊衰”,孝期為一年。

    如玉聽了這話,立時被噎了回去,心想,這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樣是家中有親人故世,只因差了這么些時日,如英的命運便與瓜爾佳氏那位嫡女的南轅北轍。旁人那樣幸運,如英卻那么背運。

    世人都有這樣的心理,以前眼見著如英能攀上高處了,如玉只能在底下看著干嫉妒;如今看如英跌下來損失如此巨大,如玉表面上為meimei惋惜,可是心里卻難免偷偷好奇:為了此事,meimei究竟有多傷心呢?

    如英卻抬起頭,對十三福晉說:“姑母,jiejie,你們原不用為我惋惜。便沒有皇家指婚,難道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么?”

    十三福晉一聽便微笑,點頭道:“是這個理兒!即便皇家放了你們的牌子,你們六姑母七姑母也會替你們張羅,絕不會委屈了你們兩個?!?/br>
    如英見姑母說得誠摯,當即點頭,給十三福晉送上一個淡淡的笑容。

    可是如玉卻不明白十三福晉的話:“姑母,您是說,皇家放了我們的牌子?”她只道這次沒有參加復選,三年之后,是一樣要選的。

    十三福晉專程過來,就是要與兩個侄女解說這件事,見如玉一臉駭異,十三福晉有些尷尬地點點頭:“是啊,前些時候禮部那邊送來的消息。玉姐兒,畢竟再等三年,你們兩人就都逾齡了……”

    可是如玉卻知道,她們眼下只有十四,待到三年以后,便是十七,真要論起來,并不能算是逾齡。而且禮部那邊放了牌子,那只能說明,皇家不認為meimei如英有這個福分,足以侍奉皇子,干脆便放了……

    她趕緊問十三福晉:“姑母,請您務必說說清楚,皇家到底是放了meimei一人的牌子,還是我們兩人的牌子一起都放了?”

    十三福晉面露為難,小聲道:“玉姐兒,你和英姐兒是雙生姐妹,本是一體……”

    如玉不等十三福晉說下去,心里已經明白:這一回,倒霉的人依舊是她。meimei固然是沒攀上高枝兒,落了下來,可下墜的時候順手將自己帶了一把,結果兩人便一起落下去了。

    第148章

    二福晉沒了之后很長時間里, 京里人物只當的永順胡同的忠勇伯府乃是喪家,上門吊祭的絡繹不絕。剛開始富達禮只是傷感, 時間久了便哭笑不得。

    石詠則一得閑就去永順胡同幫忙, 畢竟忠勇伯府出面交際往來需要石詠這樣已經出仕當差的, 不能總是讓管事陪著賓客。

    石詠主動過去幫忙, 也是石大娘叮囑他的。石大娘說當年二福晉遭罪,自家什么也做不了,如今人都沒了, 要是再袖手旁觀, 這份愧疚便真一輩子都無法挽救了。這種事情上,石詠向來聽母親吩咐, 從來沒有一個“不”字。也因為這個原因, 他與堂兄富安混得極熟,認識了不少與忠勇伯府有來往的人家。

    說來也奇, 二福晉是石詠的堂姑姑, 可能是因為是出嫁女的關系, 石詠身上竟然沒有服。剛開始他見富達禮服大功,心想自己怎么也得穿點兒什么吧,豈知四處問了一圈, 才曉得并沒有。這個世上家族宗法將女子看得與旁人不同, 出嫁從夫,出嫁女與娘家的關系自動會減淡一層。

    也因為這個關系,忠勇伯府中住著的瓜爾佳氏眾人,除了富達禮是真心真意為二福晉感到痛心之外, 余人的表現便淡漠些。二伯慶德那里,每次一正式出面,總是淌眼抹淚地,感慨一下親姊的過世太過可惜。但是石詠曾聽說過,慶德私下里卻贊過二福晉死得“是時候”,到底沒有像老尚書那樣,影響了孫女的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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