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謝槐玉卻沒有再說話。 他瞥到她腰上樟木色的荷包,實在不像她往日的喜好,看起來也突兀極了。 江窈偏過腦袋看他,剛好看到他支著下巴,忽然若有所思的看向她。 他不過是她的一場機遇,像她這個年紀,似乎天生就該是無憂無慮的,自己說不定于她而言,跟一時興起的風箏沒兩樣。 或許在國子監那會兒,如果不是他,也會是秦正卿那個小王八蛋。 “相爺在想什么?”江窈道,“你和我待在一塊兒,還能在分心想別的么?” 她有點失落。 他在想她,她可能不知道,他出了書房,便不會再想朝堂上那些子虛烏有的事。 所以……如果他在出神的話,那一定是在想她。 謝槐玉本來可以直接告訴她這些話的。 他剛想拿出繡著賀字的荷包。 然而謝槐玉想想又后悔了。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這么優柔寡斷。 拿出來能問她什么?他在旁人面前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是這些為人處世的手段,他不愿意用在她身上,也不會用在她身上。 就算她真的只是一時樂在其中,把他當個玩意似的,他也甘愿被她誆騙。說不定,現在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是一時興起,等有一天出現了旁人陪著她一道兒樂呵,她也會像現在待他一樣。 謝槐玉想了想,可見當個只手遮天的權臣是十分有必要的,他不想遮天,遮個心上人總可以吧。 江窈當他遇到什么事,想想也是,謝槐玉又不是什么無所不能的人,她可以接納他的好,自然也可以接納他的不好。 她將扇柄遞給他,卻見他有過怔愣。 看吧,有時日不見,默契度都下降了,她要趕緊拉回來才行。 她是遞給他挨著她的袖口,謝槐玉卻伸出另一只手接了。 江窈沒有多想,她緊張的解下荷包,差點被她搗鼓成死結,鄭重的放在手心上,拿給他看,“我親手繡的呢?!?/br> “……和你給賀府的不一樣,對么?”謝槐玉在懊悔,懊悔他的粗心大意,明明看針腳手法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他待她一向是坦誠的,可是現在……他實在說不出口。 小姑娘滿心滿眼都是他,偏偏他疑神疑鬼的,就像他辜負了她一番心意似的。 就這樣還遮什么心上人?謝槐玉覺得,自己枉為相國十多載,他想讓她當自己的妻,自古以來做郎君的,自然是要頂天立地的。 “當然不一樣,那些都是半成品,宮女幫著我一塊兒繡的,這個么,是我私心要留給你的?!苯赫f完后,才意識到什么不對勁。 一時間,四目相對。 “你藏著掖著什么?”江窈下意識抱住他近前的胳膊不撒手,“讓我瞧瞧?!?/br> 第76章 江窈輕輕貼上他的虎口,輕而易舉掰開他的手心。 然后她就怔住了。 合著賀老夫人轉手就將荷包贈人了么?可別告訴她是撿到的,她才不會信。 想想就知道,一定是賀將軍從中作梗。這也值得他攥在手心里?江窈心里跟打鼓似的,一時間沒有想明白。 難道說……謝槐玉被情情愛愛的沖昏了頭腦,這是在吃醋?還興師動眾攥了一路,打算過來質問她么? “還不快坦白從寬?!苯航o他臺階下。難得瞧見他這副模樣倒也有趣,不然也不會生出誤會,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啦。 謝槐玉從實招來,將原委一一告訴她。 江窈捫心自問,自己算不上一等一的善解人意,可是就這樣輕易的原諒他,心里多少有點不舒服,她還是不希望他誤會自己的。 她忽然起身,謝槐玉生怕她不小心摔下去,下意識護住她,“做什么去?” “去找連枝,讓她找副戒尺出來?!苯旱?。 謝槐玉一副任由她處置的模樣。 江窈讓步道:“那罰抄書好了?!?/br> 謝槐玉低了低頭,眸光離她挨的很近,“若是換成旁人欺負你,你也這樣不成?” “這不都是跟你學的么?”江窈越說聲音越低,她腰上一軟,已經被他攏到懷里。 他的唇落下來,她緩緩合上眼,他摸索著她的馥郁,細致又溫柔。 江窈十指交攏,她有過片刻的放空,夜色里劃過一行大雁,她學他的動作,貝齒嗑在他的唇角,莫名有股橫沖直撞的勇氣,謝槐玉忽然緊緊的摟住她。 她卻再也沒有任何動作,像個采花大盜似的,雁過無痕。 他便很快卷土重來,只是這次來勢洶洶,他經過她的齒鄂時,一瞬間連時光都變得綿長。 這回可倒好,江窈腳下一軟,差點沒站住,瓦片松動的啪嗒一聲響,幸好有他在,之前像她抱著他,現在倒更像他托著她。 江窈只覺得兩頰燒得沒臉見人,貼在他胸膛里,說什么也不肯再抬頭。 謝槐玉揉了揉她的腦袋,她低聲嗔怪道,“見你一回,弄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br> “怎么會?若是你真的摔下去,我明兒就進宮辭官?!敝x槐玉不假思索道。 他這話說得太及時,有時候無心之言,都要比攢在心里過一遍再說出來的話,聽得讓她受用千百倍。 江窈道:“那我還是摔下去好了?!?/br> 謝槐玉:“……”這就是他假以時日的小夫人,無心一句話都能讓人提心吊膽的,也算本領。 …… 老黃歷上不知不覺迎來大暑的節氣,內務府剛送了按例的碎冰過來。 這一日太陽剛剛下山,廣陽王妃的病喪,便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長安城。 江窈前些日子進宮時,也沒有聽說過老王妃病重的消息,鄭太后也沒有提過,據說老王妃昨兒夜里忽然大病不起,到了半夜便撒手去了。 照顧的婆子丫鬟都措手不及,本來打算等天亮堂些,再派人去侯府和郡主知會一聲的,沒想到這一知會,直接報了喪訊。 老王妃的白事依著舊禮,在府上吊三日喪才出殯。 鄭太后倒是沒露面,江窈和江煊這一輩的都過去祭拜過,老王妃膝下子嗣單薄,廣陽郡主一個人張羅大小事宜,委實不易,不像以前遇到點事便哭哭啼啼,這次總算沒有再掉眼淚,瞧著卻怪心酸的。 若是郡主再沒個主見,老王妃走得也不安生。 江窈連找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只覺得廣陽郡主恍惚間已成了個當家主母,忙著走動會客不說,還要將王府的賬本一一算清楚才好,免得日后出了紕漏。 大概是受到熏陶,連帶著江窈一連幾日都懨懨的,謝槐玉倒是時不時的過來瞧她。 有時候說些好聽的逗她,有時候陪她喝一杯茶,靜靜的坐一會兒便走,倆人心有靈犀似的,臨走前還不忘討個夫子抱。 沒想到廣陽王妃的頭七還沒過,鄭侯爺便整出幺蛾子,說要抬個姨娘進府,府上老太君居然也沒說什么,擺明了欺負廣陽郡主孤苦伶仃。 這事兒被人當笑話看似的,挨家挨戶都傳遍,說是什么姨娘,實際上還不是養在府外多時的外室,就鄭侯這動靜,外室的事情早就敗露,以前還收斂著點,現如今看老王妃去了,外室心里自然動了念頭。 鄭侯原本是把人當玩物似的養著,托著沒想過給人名分,外室以為他礙著廣陽郡主的面子,現在老王妃撒手一去,在她一個平頭百姓看來,這就是她的時機來了。 鄭侯聽她提出來,一時也沒有反對,像是醍醐灌頂,他廣陽王府算什么東西?郡主作為府里最后一個女眷,能掀起什么風浪來?省得她整天在自己面前充正室的派頭,他就該借這事,挫挫她的銳氣才好。 江窈聽連枝說完這些,當時就不樂意了,“他鄭岱以前是個什么斤兩,我門清兒著呢,再說了,他侯府在我面前又算個什么東西?” “殿下說得是?!边B枝同仇敵愾道,“奴婢說一句話公道話,過去廣陽郡主沒離長安城前,多風光呀,鄭侯爺那時候凡是給您送一份禮,回頭還預備著再給王府送一份,” “他這墻頭草當的好,慣會察言觀色的,我倒要看看,他還想打什么主意,是不是休了郡主才肯罷休?” 連枝道:“……這個奴婢不清楚,反正這幾日鄭侯爺都是在外室那兒直接去上朝,長此以往,也難怪老太君不替郡主說話?!?/br> “不管怎么說,可見就是個衣冠堂堂的混賬?!苯旱?。 連枝也跟著啐了一句偽君子。 江窈剛命人去查,到底是何方神圣,鄭侯魂都丟了不成? 當天夜里,侯府側門抬進一頂小轎,沒有敲鑼打鼓,更沒有什么宴席,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將外室納進府。 連枝得知后,馬不停蹄告訴江窈,“府上都叫她一聲劉姨娘,好像只有個小名,姓還是鄭侯爺給安的,八成不是什么正經出身的女子?!?/br> 江窈次日命連枝去侯府遞了帖子,想見一見江鏡莞。 伺候江鏡莞的身邊人回話,說郡主這幾日身子不適,不能見客。 江窈別提有多不痛快了,就算廣陽郡主性子軟了些,這不是硬讓人遭罪么? 過去她有芝麻大點的事兒,都會來找自己傾訴一番,可見她是把自己當知心人的,現在她出了一連串的事,還不知道得傷心成什么樣呢。江窈想起上次看見她,還是在廣陽王府匆匆一瞥,那會兒就沒有見她再哭過。 江窈命人一連遞了好幾天的帖子,都沒能如愿見到江鏡莞。 這一日,江窈正和謝槐玉在茶樓小敘,管家推門稟告道,說是江鏡莞接了帖子,已經朝公主府來了。 倆人一道坐上馬車,她本來指望自己能和謝槐玉再多待上一會兒的,沒想到剛到路口車夫便勒住了韁繩。 熙熙攘攘的街口,兩輛馬車起了爭執,互不肯讓。 好巧不巧,一邊是耀武揚威的劉姨娘,出府挑胭脂來的,另一邊則是江鏡莞的馬車。 按道理講,劉姨娘才進府多久?何況江鏡莞還是個郡主。 然而劉姨娘卻不是這么想的,廣陽王府都入土了,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江姨娘罷了。 “我當是誰?也不怕侯爺回頭怪罪下來!”劉姨娘挑簾道,絲毫不怕被老百姓看笑話。 車夫打探回來,“回相爺的話,前面有人起了爭執?!?/br> 江窈:“……”她哪能聽不見,劉姨娘那架勢,跟潑婦鬧街似的。 “屈屈一個姨娘,神氣什么?”她坐不住。 謝槐玉摁過她的肩,“抄另外一條道,送公主回府?!?/br> “我下去瞧瞧?!苯焊嬖V他。 “內宅之事,你莫要摻和進去,若是換成旁的,我都能由你去?!敝x槐玉道。 江窈聽得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換成連枝,再不濟換成她府里任何一個小宮女,他說不定都會讓自己去的。 她沒有再多想,直接脫口而出道:“自古成者王敗者寇,我知道你瞧不上廣陽王,他的案子還是你親手辦的,可你總不能牽連到親眷頭上,還是說,你忌憚廣陽郡主,畢竟她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