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連枝抱著被角,忽然將臉埋進去,再露臉又哭成了淚人,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只想一輩子伺候您?!?/br> “我現在誠心想留你,”江窈道,“誰知道你心思都飛哪兒去了?” 連枝道:“您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一塊兒打耳眼?” 江窈:“……”她是該說記得還是不記得。 “皇后娘娘哄您說丫頭大了再打也不遲,直到留頭那天,要梳妝了,不打不行了,才叫人按著打了。鳳儀宮里的小宮女都哭喊著不肯打耳眼,殿下也是疼的,您當時從來不會說?!?/br> “真是,”連枝湊近看,臉上的笑意寂寞,“真好看?!?/br> “那時候殿下待奴婢也是好的,年紀太小有些事總不會常常記掛在心上。奴婢實在疼得沒法子,去了太醫院,藥童破口大罵,幸好太子殿下經過,說奴婢既然在殿下身邊伺候,自然也是東宮的人,若是我受欺負了,他面上也過不去?!?/br> “……當真是江煊?”江窈神情復雜。 連枝點頭。 “你鐘意他的,”江窈問,“對不對?” 連枝捂住大半張臉,聲音顫得厲害,“……可是他不要我了?!?/br> 她不會忘記,他慌張的背影,天色微亮,和記憶里的少年背道而馳。 江窈以前覺得自己這個弟弟頂多是玩心太重,光熙帝說江煊整天不學無術,這話可見是假的,至少他欠風流債的本事,和光熙帝不分上下。 至少光熙帝敢做敢當,他倒好,慫出天際外。 合著肅王這回真是被冤枉的?王淑妃……一言難盡。 那他為什么不解釋?反而跟著連枝一起裝糊涂? 江窈決定和肅王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至于江煊么,她暫時連談的機會都不想給他,替天行道的前提是,得先送他去見一見老天爺,在她這里,皇弟犯法,與庶民同罪。 祠堂里,肅王正捧著茶杯,煞有其事的支一方小凳子,坐在列祖列宗牌位前。 聽到動靜,肅王連忙將小凳子收起來,一回頭對上江窈的眸光,干脆收也不想收了,就這么生無可戀的繼續坐著。 江窈直接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肅王聽得一愣一愣的,“……她都招了啊?!?/br> 江窈嗯一聲。 肅王一五一十交代道:“一來么,我以為連枝有什么難言之隱,我之所以會答應,也是權宜之計。二來,我近來想成親了?!?/br> “……醒醒?!苯旱?。 肅王:“……不是連枝?!?/br> 他嘆一口氣,“是個……十分有趣的女子,我使勁渾身解數,她都不肯多看我一眼。管家和我說她這是在欲擒故縱,如果她在意我,肯定不會樂意看到我娶別人?!?/br> 江窈蹙眉:“你以前看上一個娶一個的魄力呢?” “可是我這次和以往不一樣?!泵C王道,“我想娶她做王妃?!?/br> 江窈請教他:“……敢問大皇兄,你是怎么說服自己相信這句話的?” 肅王:“……”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要叫王淑妃一聲姑母,要是沒有這層關系倒好辦了。第一次見她露面,對著本王表哥長表哥短的,”肅王道,“這誰能遭得???” 江窈腦海里一閃而過,她想起來了,之前有一次,她和謝槐玉,捎帶著江煊,誤打誤撞進過一次王尚書的府邸,“……小蘭花?” “你怎么知道我叫她小蘭花?”肅王表情很是微妙。 “……巧了?!苯焊嬖V他,“不止我一個叫她小蘭花,還有江煊?!?/br> 提起江煊,肅王啐一句,“不巧,她是我一個人的?!?/br> 江窈聽了差點起雞皮疙瘩,“那你知不知道,連枝……” “我倒是想聽,根本沒聽著啊?!泵C王老實道,“也不知道在替哪個龜孫背黑鍋?!?/br> 江窈:“……”無法反駁。 她倒要看看江煊這個小兔崽子能忍到幾時。 回鳳儀宮的路上,遠遠的她就看到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似乎是瞧見她了,轉頭就朝樹干后頭躲。 年初剛移栽過來的梧桐,都不及碗口粗。 江煊見躲不過,只好出來和她主動示意,“皇姐我剛用過膳,出來溜達一圈消消食?!?/br> 江窈風輕云淡的哦一聲,徑直走進門檻,江煊搓了搓手背,似乎想讓她留步。 她停住步伐,想起什么似的,開口道:“你說說屆時連枝嫁人,擬個什么封號比較好聽?她畢竟是公主府的掌事宮女,在我看來,多少世家千金都不及她一個?!?/br> 江煊不解道:“你舍得讓她進肅王府?” 江窈不說話,靜靜的審視著他。江煊饒到她跟前,攔住她的去路,“皇姐,你之前不是不肯點頭同意么?” “誰說我不同意了?”江窈一本正經道,“肅王其人,雖然風流了點,花心了點,沒正形了點,可他在鄭太后跟前一諾千金,連枝也應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江煊被她這話堵得啞口無言,字字句句都說到他的心檻里,他沒臉再往下問。 “怎么?”江窈問道,“你也是來求親的?” “母后和我說過,娶妻可是人生頭等大事?!苯榆P躇道,卻沒有急著否認。 “……母后還和你說這話?”有給江煊咸吃蘿卜淡cao心的功夫,怎么不來問問她的駙馬爺人選。 江煊點頭:“她難道沒有和你說過么?” “說過的?!苯赫A苏Q?。 “你記得小蘭花么?”江煊道。 “當然記得?!苯河闷婀值难凵窨此?,“可是你不是一向和王淑妃不對盤么?這么快被策反了?” “像小蘭花那樣的,勉強算是尚可。家世不錯,人也通透……” 江窈“嗤”一聲,“就為了個家世,連王淑妃的侄女你都肯高看一眼,她樣樣都好,你怎么不求娶她?” 江煊一路跟著江窈進了鳳儀宮,江窈好氣又好笑的問他:“你跟著我做什么?” “聽說連枝病了,我想……” “以前可沒見你和她這般投緣?!苯旱?,“你該不會是……” 江煊及時打斷道:“沒、沒有,皇姐你別給我安罪名,我只是覺得肅王……” “連枝有我給她撐腰呀?!苯嚎湛谡f起大話,“你當人人都想著進東宮不成?說是娶太子妃,你還不如干脆讓父皇下旨,給你開恩科選個文武全才的官宦女。再說,她放著正兒八經的王妃不做,誰要給你做側妃?” “……那倒也是?!苯右Я艘а栏?,轉頭離去。 萬萬沒想到,江窈一語成讖。 當天夜里鄭太后就下了道懿旨,直接將她禁足在鳳儀宮,帶話的嬤嬤說,等連枝嫁人之日,這禁足令自然而然也解了。 江窈想得很清楚,連枝小天使幫她和謝槐玉那么多回,她當然不會眼看著連枝所嫁非人,不對,現在肅王可能都比江煊要靠譜些了。 而且這事兒,她和肅王達成過共識,對于連枝來說,更是孤注一擲。 江煊對連枝,八成是動了心思,她倒也看看,小王八蛋能無動于衷到什么時候。 若是真的到無法預期的那一步,她只能采取其他辦法。至于江煊么,他要是再給她故弄玄虛,她就給謝槐玉吹枕邊風,實在不行,她讓謝槐玉帶人把這些胡作非為的都給滅了。 簡直太過分了。 宮里好可怕,她想回公主府。 一想想,說不定以后她只能挽著她的駙馬爺,不多時在公主府里走一走,告訴他:看,這就是本公主為你打的天下。 江窈就莫名垂頭喪氣起來。 好在連枝的病大好了,人瞧著也精神許多。 這一日,江窈正在倚在美人榻上小憩,醒過來時已經日薄西山,她腦袋里更是混混沌沌,想著一開始因為鄭太后,她主動提出搬回鳳儀宮暫住,導致一系列的蝴蝶效應,最后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 她不僅是越發想念公主府,也越發想念起她的謝夫子。 在宮外的日子,不知道要比宮里自在多少。 江窈忽然問道:“今兒什么日子?初幾了?” 連枝將日子告訴她。 江窈嚯得站起身,連鞋襪也來不及穿,去殿內翻老黃歷,果然寫著小暑二字。 她沒有記錯的話,明兒便是謝槐玉的生辰。 功課做了很久,她才不要。功虧一簣。 他的生辰,她不會都見不到他吧?這和她預想里的完全不一樣,明明打算好要陪他過得,可以這樣,還可以那樣…… 給未來駙馬爺做生辰,自然是要滿城風光的。 江窈悔死了。鄭太后大病初愈的當天,她就該搬回公主府的。 她坐在書桌前,翻開最上層的書頁,里面放著這些日子他差人送進來的書信。 江窈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說是近日光熙帝撥款要修繕護城河,謝相正在城外監工,讓她莫要記掛。 她心里別提有多不好受了,手里一邊擺弄起信紙,折成各種形狀。 想折一只千紙鶴,可以乘風去見她愛的男人。 江窈忍不住的四處張望,到底是東邊的墻頭高,還是西邊的墻頭高。 她漫無邊際的在鳳儀宮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大概四面墻都是差不多高的。 晚風瑟瑟,江窈抬起眼睫。 一柄宮燈在夜色里照亮一條歸路,站在盡頭的男人長身玉立,正是謝槐玉。 他身后是漫天的浩瀚星河,鋪在月色交織的空氣里,讓她想到風光霽月。 “小殿下?!敝x槐玉背風朝她走過來。 她過去只聽說過風流成性的,他倒好,翻墻成性。 江窈幾乎是下意識提起裙裾,笑吟吟的撲到他懷里。 愿他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的胸膛挺拔寬闊,她甚至能聞到他用來熏衣裳的雪松香,清冽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