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她猛地醒轉,冷汗涔涔,心頭跳得厲害。 “布谷?!彼?。 羅帳外,立刻有人影靠近,應了一聲。 “什么時辰了?”她問。 布谷道:“未時一刻,您才睡了一刻鐘?!?/br> 輕城又問:“三殿下還在乾宇宮嗎?” 布谷道:“三殿下回來過,又走了,說是冊封榮王的詔書已下,在書院的幾個同窗要為他接風慶祝。他見您還睡著,沒有驚動您,直接出宮去了?!?/br> 輕城心神不寧,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去了繡房。這幾日她正為趙璽做一條玉帶,已經完成大半,就差最后的鎖邊。她拿起縫了幾針,可沒多久,又開始走神。 鷓鴣匆匆走進,稟告道:“公主,皇后娘娘請您去坤明宮一趟?!?/br> 這個時候?輕城回過神來,不由訝異。 鷓鴣壓低聲音道:“聽說三公主受了委屈,正在皇后娘娘那里哭呢?;屎竽锬锝辛他愬锬镞^去,又讓公主也幫忙去勸勸?!?/br> 她去勸榮慶,那不是越勸越糟?可如今宮里,與榮慶同輩的,也只剩她和太子妃了。太子妃正在養胎,皇后娘娘自然不會驚動,也只剩她可以去了。 輕城并不急著動身,問鷓鴣道:“她受了什么委屈?” 鷓鴣道:“聽說鄭駙馬風流成性,成親不久,便和三公主身邊的幾個宮女眉來眼去。三公主大怒,發作一場,打殺了兩個宮女。鄭駙馬賭氣,索性連公主府都不回,天天在外捧戲子,宿花娘。三公主派人去找他,他就到處躲,這兩個月,竟是昨日來探視陛下,兩人才第一次見面?!?/br> 榮慶堂堂公主,也是張貴嬪捧在手心長大的,哪曾受過這等氣?她原就看不上鄭瀟,怎容他這般打她的臉? 昨夜宴席散后,鄭瀟酒多了,兩人一同回了公主府。結果今天一早就廝鬧起來,據說還打了一架。榮慶氣不過,轉頭就遞了牌子進宮,哭到了皇后面前。 輕城早知道這兩人成親不會有好結果,卻沒想到,才三個月不到,兩個人就鬧成了這樣。當初榮慶一心幫著鄭麗妃將她推給鄭瀟的時候,大概沒想到最后吞下苦果的會是自己吧? 輕城一點兒也不想管他們夫妻之間的爛事,可皇后娘娘傳了旨,她再不愿意,也得去一趟。 剛走近坤明宮正殿大門,她便看到玉階上跪著一人,鼻青臉腫,一臉晦氣,赫然是鄭瀟。見到她經過,鄭瀟眼睛一亮,涎著臉就伸手來抓她:“這不是二皇姐嗎?” 誰是他皇姐?這個人還是這副惡心的樣子,一點兒長進也沒有??!輕城嫌惡地避開他,只當看不見這個人,徑直往里走去。 阿卞一閃身,站到輕城原來的位置,恰恰接住鄭瀟的手,用力一扭。 鄭瀟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眼見輕城離他越來越遠,忙叫道:“二皇姐,咱們是老交情了,你幫我求求情。二……啊啊??!你做什么?你這個奴才找死嗎?快放開我?!?/br> 阿卞抓著他的手腕,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仿佛一下刻就能將之掰斷。 鄭瀟疼得臉色都變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另一只手去掰阿卞,卻哪里掰得動。旁邊站著的幾個內監宮女面面相覷,一時也不敢上前。 鄭瀟也許不認識阿卞,其他人卻是認得的。趙璽橫行宮中時,阿卞就跟著他,許多人都知道他身手厲害,一點兒也不好惹。何況,他原本的主子,趙璽那個煞神昨兒剛回來,還立了大功,被封為榮王,風頭正勁。 為了一個與公主不和的駙馬出頭,得罪榮恩公主,榮王,不合算,不合算。 鄭瀟罵了一陣,見非但沒人救他,手腕上的力道反而越來越大,心都涼了,他再撐不住,轉而哀求道:“這位公公,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就放了我吧?!?/br> 阿卞這才冷冷開口道:“我們公主和駙馬不熟,駙馬要求情,找三公主去?!?/br> 鄭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整的原因,只想破口大罵??尚蝿荼热藦?,他手腕上疼得實在厲害,趕緊服軟道:“我不敢了,快快快,快放開我!” 阿卞輕蔑地嗤了聲,這才放松,重新跟上輕城。 鄭瀟揉著仿佛已經斷裂的手腕,目中滿是怨毒。 另一邊,輕城穿過正殿,往褚皇后平時起居的東間而去。還未進門,便聽到里面傳來嗚嗚的痛哭聲:“他就不是個好人,看到個漂亮的,就恨不得眼珠子都要粘到人家身上去。我說他幾句,他還跟我急??偣渤捎H三個月,他倒有兩個月在外面鬼混?!?/br> 褚皇后溫和的聲音響起:“駙馬向來是個玩性重的,可這樣也實在不像話。要不,母后幫你把人叫來罵一頓?” 榮慶哭道:“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褚皇后問:“那你待如何?” 榮慶大聲道:“我要和他和離!” “胡鬧!”褚皇后聲音不悅,“別忘了你是怎么嫁給他的,如今才三個月,就鬧著要和離,叫別人怎么看待皇家女兒?” 榮慶嗚咽:“母后,我和他是真的沒法過下去了。您就疼疼我吧?!?/br> 褚皇后道:“我怎么不疼你了?駙馬得罪了你,難道母后沒為你做主?駙馬現在還在外面跪著呢?!?/br> 輕城聽到這里,守在外面的宮女發現了她,通傳道:“榮恩公主到?!?/br> 里面的說話聲停了下來。輕城走進去,看到褚皇后戴著龍鳳珠翠冠、穿一件真紅色百鳥朝鳳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鳳座上。榮慶卻是形容狼狽,伏在面前的案幾上哀哀而泣,看到她進來,目光頓時變得憤怒,恨不得撲上來咬她一口。 褚皇后見到她,松了口氣:“榮恩來啦。你來得正好,你們年紀相近,說得上話。你勸勸你皇妹,哪有剛成親就和離的道理?” 輕城規規矩矩地向皇后行過禮,看向榮慶。 榮慶已經擦干凈了眼淚,挺直脊背坐好在那里,看向輕城的目光充滿了警惕與厭惡。無論如何,她都不愿被輕城看去笑話。 輕城心里嘆了口氣,覺得褚皇后實在難為人。榮慶對她做過的齷齪事她還記著呢。當初榮慶幫著鄭麗妃要把她和鄭瀟湊成一對,若不是趙璽和姜重幾個出手,嫁給鄭瀟的就是她了。 榮慶,委實是自作自受。她沒有落井下石已屬心胸開闊,鬼才想勸她。 而且,榮慶最不愿意聽的,就是她的話了吧。她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開口道:“母后說得對,meimei與駙馬成親不過三個月,此時提和離之事,委實不妥?!?/br> 榮慶咬牙:“敢情不是你嫁給了他,站著說話不腰疼?!?/br> 輕城又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承認道:“meimei說的是,我確實是站著說話不腰疼。meimei實在運氣不好,攤著個這樣的駙馬?!?/br> 榮慶一口老血差點噴出:有她這么勸人的嗎? 運氣不好?什么叫運氣不好!還不是被她害的!她看向輕城的目光越發憤怒,若不是皇后還在,她真恨不得撲上去撕了輕城。 輕城覺得自己實在壞心,看到榮慶的不幸非但不同情,反而頗有幸災樂禍之念。 真是罪過,她一直希望能把趙璽教導成寬厚仁慈的未來君王,現在想來,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寬厚”兩字委實不大容易,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輕易原諒。 想到這里,輕城又開始走神:她一直擔心竹簡上的預言最后會成真,立志要把趙璽掰正,不要走上暴君之路。幾年下來,趙璽的暴虐脾氣似乎當真收斂了許多,偶爾甚至會讓她覺得他除了膽大妄為了些,似乎和平常的少年也沒有什么兩樣。那么,她真的成功了嗎? * 與此同時,西城四牌樓巷,趙璽私宅密室。 姜重率先開口:“今兒一早,太子身邊的清客就去了一趟平安伯府,出來時,平安伯親自送的人?!?/br> 趙璽挑眉:“太子終于忍不住了?平安伯府什么反應?!?/br> 姜重道:“那清客走后,平安伯就和世子關起門來長談了許久,里面還發生了爭吵。世子出來后,臉色很不好,一個人關在屋里,誰也不見?!?/br> 趙璽哼了一聲:“沒用的家伙?!?/br> 姜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終究是儲君,未來的天下之主,他就算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家里其他人?!?/br> 趙璽繼續嘲諷:“像趙昶這樣不要臉的儲君,也是天下少有?!?/br> 姜重:“……”忍不住腹誹:說得好像你比他好到哪里去似的? 姜重當初是陪著趙璽去西北的,第一次聽到趙璽在夢中柔情繾綣地喊“jiejie”時,簡直徹底懵了。 從此,他夜夜膽戰驚心,一個人將這個秘密藏了許久,終究忍不住,開口勸說趙璽。 哪知趙璽一臉迷惑地問他:“我喜歡jiejie有什么不對?” 姜重差點吐血:“殿下,這是不倫之戀,你懂不懂???那么多可愛的姑娘,你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自己的jiejie,你又沒法娶她做妻子!” 趙璽驚訝:“你是說,我老是做和jiejie在一起的夢,是因為我喜歡她,不是弟弟對jiejie的喜歡,而是想要她做我的妻子?”他微微恍惚,“我怎么從來沒有想過?” 既然別人可以娶她,他為什么不可以? 作為弟弟,他想要親近她,獨占她,與她云雨纏綿,自然是大逆不道;可如果他的身份變作她的丈夫,那一切就是順理成章了。 姜重一愣,忽然發現,自己可能做了壞事了。趙璽原本并不明了自己的想法,似乎,好像,被他點明了?一時間,他簡直想痛哭流涕:“殿下,你醒醒,她可是你親jiejie?!?/br> 然后,被趙璽一句話徹底嚇到:“誰說她是我的親jiejie?” 第86章 第 86 章 坤明宮內, 銅胎掐絲琺瑯纏枝蓮紋三足爐中輕煙裊裊, 氤氳出淡淡香氣。角落里, 一人高的西洋自鳴鐘滴滴嗒嗒地走著,與榮慶的啜泣聲交織在一起。 褚皇后見兩姐妹說了幾句便冷場下來, 搖了搖頭, 問左右道:“麗妃怎么還沒到?”鄭瀟是鄭麗妃的娘家侄兒, 這件事還要看她的面子。 話音剛落, 外面響起通傳聲:“麗妃娘娘到?!?/br> 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 門簾掀起,一陣宜人清香襲來, 但聞環佩叮當,麗妃一襲天水碧流銀宮裝, 款款走入, 依舊是眉眼清麗, 姿容淡雅, 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褚皇后看到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麗妃meimei總算到了, 小兩口鬧矛盾, 你也算是雙方的長輩,幫著開解開解吧?!?/br> 鄭麗妃看了哭得傷心的榮慶一眼, 笑盈盈地道:“孩子們年紀還輕,又都是打小兒就千嬌萬寵, 有些脾氣的, 乍一成親, 難免牙齒磕著嘴唇。照我說, 娘娘也別管他們,說不定過幾日他們自個兒就好了?!?/br> 褚皇后道:“你倒寬心?!?/br> 鄭麗妃道:“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小兩口的事,我們做長輩的摻和多了,反而不好?!?/br> 褚皇后若有所思:“還是你明白?!毕肓讼?,吩咐左右道,“駙馬也跪得夠久了,請他進來吧?!?/br> 榮慶霍地抬起頭來:“母后!” 褚皇后道:“榮慶休要任性?!笨聪蛩捻须m然還帶著笑意,話中卻隱含壓力。 榮慶心頭一凜,不敢再說什么,心中卻越發委屈,不由眼淚汪汪。 輕城心中微嘆:榮慶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如果今日駙馬得罪的是福全,皇后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但榮慶一個失了母妃的公主,皇后待她面上再好,也不過面子情罷了,怎么可能為了她駁鄭麗妃的面子?只怕反而會覺得她不知好歹。 皇后眸中果然閃過不滿之色,卻很快收斂,依舊是一派慈母之態。榮慶只顧自己委屈,哪能注意到。 鄭麗妃含笑道:“三公主,退一步海闊天空,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的?” 鄭瀟從外面進來,正好聽到后一句話,氣憤道:“她根本連床都不讓我上,自己不讓我碰,也不讓我睡別人,我跟她哪有和的機會?”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是面面相覷。褚皇后也顧不得還有輕城這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變色問榮慶道:“此話可當真?” 榮慶眼淚汪汪,只不說話。 鄭瀟向褚皇后和鄭麗妃行了大禮,嚷嚷道:“皇后娘娘,麗妃娘娘,臣說了也不怕丟丑。從成親的第一天前,公主就讓我睡在外間,臣連婚房的門都摸不得。想要親近她,她就一臉嫌棄?!?/br> 榮慶臉漲得通紅,憤怒跺腳:“這種事你也好意思拿出來說?” “你好意思做,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鄭瀟是個混的,哪里怕她,冷哼道,“我原以為公主是生氣我從前的行徑,遂洗心革面,在公主府守了一個月??珊髞砦也胖?,原來特么公主心里有別人!要不是公主身邊的人說漏嘴,我至今還以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呢?!?/br> 榮慶氣道:“你還敢說,你在公主府幾次三番調戲我身邊的宮女,委實無恥;后來又天天混在花街柳巷,你這叫做得好?你是存心想讓別人嘲笑我吧?” 鄭瀟冷笑:“只許你做初一,不許我做十五嗎?是你先不愿意盡妻子的責任,我睡不得你,另外找些知冷知熱的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