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姜重道:“梁閣老那個老狐貍,段數極高,背后又有太子撐腰,梁休未必有這個本事斗得過他?!?/br> 趙璽神情桀驁:“他自己的事自己擺平,老子可沒興趣幫他擦屁股。他要沒本事,我還要他做什么?老子因這事被父皇問責,沒找他算賬,已經是脾氣好了?!?/br> 姜重嘖嘖兩聲:“真該讓榮恩公主看看你說這話的模樣,平時在書院裝得那么斯文,全是騙人的?!?/br> 這幾年在書院讀書,趙璽面上仿佛變了個人般,收斂脾氣,修身養性,待人寬和,甚至學業雖然算不上出類拔萃,卻也不至于像從前那么一味抵觸,慘不忍睹了,叫他們這些自幼陪他長大的人簡直合不攏下巴。 而這一切,除了羅山長的本事外,最大的原因卻是榮恩公主的耳提面命。誰也沒想到,這個小霸王居然會這么聽一個小姑娘的話。 趙璽卻是一怔,忽然想起:“現在什么時辰了?” 姜重道:“約莫巳時中了吧?!?/br> 趙璽臉色一變:“糟糕,時間晚了。今天jiejie要去福全的賞春宴,我答應她在那里碰面的?!彼贿吀吆皞漶R,一邊快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扭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道,“你幫我聞聞,衣服上是不是沾了血腥味?” 姜重一臉“你是不是有毛病”的表情。 趙璽往屋里走去,大聲叫道:“阿卞,幫我找身衣服?!庇种钢X小二道,“你也去換一身衣服,別讓jiejie聞出味來?!?/br> 姜重無語:“要不要這么嚴重?你既然趕時間,還折騰什么?” 趙璽道:“我答應過jiejie,要做個心懷仁義的好人。要是她知道了我剛剛做的那事,得傷心了?!?/br> 姜重:“……”這自欺欺人的本事,他算是開眼了,平時在書院眾人面前裝裝樣也就罷了,要不要連這點小事都這么注意?“她要是知道真相,怕不是要更傷心?” 這位長這么大,什么人都可能是,唯獨跟“好人”兩字委實搭不上邊。 趙璽冷冷道:“她怎么會知道真相,難道你要告訴她?” 姜重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掃,打了個寒噤:“不不不,我怎么敢?”想了想,終究不服氣,“你也太顧忌她的心情了,明明你就不是那樣的人,何苦要委屈自己,為了她一句話在眾人面前裝乖呢?” 趙璽回了他三個字:“我樂意!” 姜重被他噎了個半死,半晌才緩過氣來,恨恨道:“知道的她是你jiejie,不知道的還當她是你另一個媽呢,乖成這樣。喂,你做什么!” 幾顆小石子在趙璽的連連踢動下,帶著尖嘯聲破空飛來,姜重手忙腳亂地避開,再也無暇說話。 第49章 公主府花園。 杜琮一行人也看到了太子, 上前恭敬地行禮。太子早已收斂了眼中的陰郁之色, 和顏悅色地叫了起, 又和杜琮寒暄幾句,連帶杜琮的幾個同伴都一一顧到。 太子如此紆尊降貴,禮賢下士,幾人都是受寵若驚, 興奮不已。 輕城遙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幾年過去,太子的表面工夫越發爐火純青了。眾人提起,都是交口贊譽。 盧繡看看恭敬相請的鄒元善, 又看看神情難辨的輕城,欲言又止:太子殿下有什么話不能在宮里和自己的meimei說嗎?自己負責接人,卻中途被他截走, 怎么和福全公主交代? 輕城看向鄒元善, 輕言軟語地道:“麻煩鄒公公幫我向太子哥哥請罪, 我剛剛到此, 還未來得及拜訪主人。我與福全皇姐許久不見,去遲了恐不恭, 還請他見諒?!?/br> 盧繡驚訝,沒想到她直接拒絕了太子。 鄒元善現出為難之色:“這……” 輕城也不管他,笑著吩咐汪慎道:“你去和太子殿下說,免得鄒公公為難?!狈凑@幾年中,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推脫太子的邀請了, 早就做得駕輕就熟。 而太子那方, 不知是趙蠻的威脅生了效,還是顧忌著名聲,并沒有咄咄逼人,兩人之間一時倒也是相安無事。 唯有竹簡的預言始終是個隱憂。想到這個,輕城就牙癢癢的,恨不得將懷中坑人的竹簡一把火燒了。 當初那一句說她“貌美性yin,私通太子,穢亂宮廷”的預言,她好不容易攢夠一百瓶營養液,將其刪掉,結果剛刪掉,竹簡上就冒出一句:重要劇情被刪,劇情自動修正中。 幾天后,一條新的預言冒了出來:太子無德,垂涎庶妹,欲私通之,穢亂宮廷。 輕城:“……”這什么破竹簡,坑了她一百瓶營養液,不就是換個說法嗎?頂多把意圖不軌的主體對象從她改為了太子,可結果還不是一樣? 她忍著氣,千辛萬苦,忍辱負重再次攢足一百瓶營養液,再要刪新預言,竹簡居然提示:此為系統自動修正劇情,權限不足,請升級系統。 輕城第一百零一次想把這個破竹簡砸了。 后來,在漫長的摸索中,她終于弄明白,刪除預言會出現三種情況: 第一種預言為“主線劇情”,不允許刪除。比如說關于姜玉城的預言她就怎么也刪不掉。事實上,姜玉城也確實如預言所說,在宣武十九年冬嫁給了祝允成。至于夫妻兩人是否和睦,姜玉城自從出嫁后已很少入宮看她,偶爾見到,在她面前總是喜氣盈盈的,她也不好深問。但小夫妻倆確實至今未有一男半女。 第二種是“重要劇情”,刪除后會出現“重要劇情被刪,劇情自動修正中”的提示,竹簡會換一種表述,讓它重新出現,過程也許有改動,但結果必定是不變的。 第三種就是能被她用一百瓶刪掉后不再出現的預言,卻多半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比如說某人某天會跌一跤受傷,誰誰誰會丟一瓶頭油之類的……可這種,即使是不消耗營養液,她事先知道后,哪怕依舊會發生,卻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根本不值得她用一百瓶營養液去刪。 竹簡升級后的刪除功能就是一個雞肋,除非再次升級系統。而再次升級系統有兩個條件:一、五百瓶營養液;二、竹簡完整。 輕城犯了難,五百瓶營養液有多難攢且不說,關鍵是自從她成為榮恩,得到的竹簡就只有半卷,另半卷去哪兒找?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竹簡再神奇,也只能作為輔助之用,而要想能好好地活下去,讓日子過得舒心,終究要靠自己立起來。 這幾年趙蠻在西嶺書院求學,她督促他之余,自己也沒閑著。讀書、練字、學琴、學管家之道,學為人處世之道……身為皇家公主,有天下最好的資源,而她要做的,便是將這些化為己用,不斷充實自己,增加自己生存的籌碼。 對太子的覬覦,一次又一次若有若無的試探,她也從一開始的慌于應對變成了如今的從容自若,見招拆招。 他請她單獨相見,她永遠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推脫。 汪慎遵照她的命令,和鄒元善一起過去太子那里回話。輕城也不管太子同不同意,笑著對盧繡和霍氏說:“我們走吧?!?/br> 盧繡有些膽怯,猶豫問道:“太子殿下那里?” 輕城含笑:“太子哥哥最是體貼人,不會讓我們為難的?!?/br> 聽到汪慎轉達的婉拒,將杜琮一行人打發走,大步走過來的太子:“……”鳳目微瞇,微笑開口,“孤正好也要去看福全,倒是順路?!?/br> 沒想到太子會突然過來,盧繡和霍氏都嚇了一跳,連忙向他行禮。 太子氣度雍容,溫言叫了起,隱含貪婪的目光落到輕城的面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越發出挑的“meimei”。似乎已經有許久,他沒有站在離她這樣近的地方,好好看過她了。 輕城心中厭惡,面上笑容卻依舊清淺,輕聲道:“恐怕不妥當,還是太子哥哥先走一步,我陪著少夫人和盧家meimei隨后過來?!?/br> 太子心中仿若有毒蛇噬咬,妒恨不已:她對杜琮笑得溫柔可親,怎么輪到自己,就是這般客氣疏遠了?不過是個準駙馬,能不能成親還是兩說呢,倒比他這個“哥哥”排在前面了。 可輕城的話提醒了他,他和她是兄妹,同行固然沒什么不對的,可現在還有別人,尤其其中一個還是年輕的婦人,他再要同行就不妥了。 他目含深意地看了輕城一眼:這小妮子,越發滑溜了。不過不要緊,且讓她先得意一陣,遲早叫她落到他手中,要她躺在他身下哭著求他。 他一想到會有那一天就渾身興奮,也就不再爭這一日長短,點了點頭,徑直離去。 盧繡目送他遠去,贊嘆道:“沒想到太子殿下這么平易近人,性情寬厚?!睒s恩公主的態度雖然柔軟,但事實上卻幾次駁了他的話,他居然一點兒都不生氣。 輕城不置可否,想著太子離去時的目光微微皺眉,心中隱約不安。 她想了想,打發汪慎先去男賓那邊看看趙璽到了沒。她來赴宴,一是捧福全的場,二是和趙璽見面,兩件事都完成了,就可以盡快離去了。 招待女賓的聽風水榭建在湖中,共有三層,飛檐斗拱,裝飾華麗,僅靠一道九曲回廊與岸上連接。朝向水面有一個半圓平臺,此時正有三五個濃妝艷抹的樂伎或抱琵琶,或拉胡琴,或吹橫笛……悠揚的樂聲借著水面遙遙傳來,更添意境。 三人到時,賓客已到了大半。榮慶正倚著欄桿陪晉安長公主喂魚,見到輕城,笑瞇瞇地道:“榮恩jiejie好大的架子,這會兒才到?!?/br> 輕城目光在她面上打了個轉,含笑和晉安長公主打了個招呼,只當沒聽到她挑釁的話,徑直走了進去找福全公主。 榮慶氣堵,跺了跺腳,對晉安長公主道:“姑媽,你看她張狂的?!?/br> 晉安長公主沒有接她的腔,閉著眼欣賞道:“剛剛那段笛子吹得好?!鳖D了頓,似乎才反應過來,“你剛剛說什么?” 榮慶氣得內傷,面上卻勉強笑道:“沒什么。對了,”她仿佛忽然想起般,“姑媽,我找福全皇姐還有點事,先不陪你了?!?/br> 晉安長公主點了點頭,體貼地道:“去吧去吧,不用管我這把老骨頭?!?/br> 等到榮慶的背影消失,晉安長公主收起笑容,隨手又往湖里撒了一把魚食:她不過是宣武帝的庶姐,駙馬又沒出息,沒權沒勢的。兩個小家伙斗法,她這個老家伙還是躲遠些好,免得殃及池魚。 水榭里面,福全公主正在眾人的簇擁下談笑風生,見到輕城進來,站起身嗔道:“榮恩,你怎么來得這么晚?” 自從三年前,輕城幫兩人從趙璽那里將羅襪取回,福全就對她親切了許多。福全出嫁后不久,張貴嬪突發急病亡故,榮慶要在宮中守孝。這幾年,反倒是她和福全來往多了起來。 輕城笑盈盈地和福全,以及周圍的幾位王妃郡主、夫人小姐見過禮,發現楚國公府姜家,勇安伯府祝家都沒來人,不由有些奇怪。這種場合,照理說夏夫人和姜玉城不可能不來。 她按捺下心中疑惑,又向大家介紹了霍氏,這才笑盈盈地對福全道:“這可怪不得我,要怪得怪皇姐?!?/br> 福全大奇:“你來遲了,怎么怪我?” 輕城嫣然:“怪皇姐園中的牡丹著實種得好,我一路貪看,不知不覺便被拖了步?!逼^問大家道,“你們說是不是?” 周圍人自然說是,也跟著夸起了福全園中的花木。 福全高興起來:“你覺得好,趕明兒我送兩盆給你?!?/br> 榮慶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氣得手中帕子絞成一團。這幾年,在她看不見的時候,榮恩的成長實在太快,再也不是昔日被自己隨便一欺負,就哭哭啼啼的小可憐了。就連自己苦心討好多年的福全,似乎也輕而易舉地就和對方親善起來。 憑什么? 她忍了又忍,才在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走過去道:“說什么呢,這么開心?” 自有人告訴她一遍。榮慶心里更不舒服了,跺腳不依道:“皇姐可不能偏心,只給榮恩不給我?!?/br> 福全笑道:“那我送你兩盆芍藥吧?!?/br> 榮慶心堵:憑什么榮恩得的是花中之王牡丹,她只能得芍藥?但她知道福全的脾氣,從小被寵壞了,說一不二,只能捧著,不能違拗,心中再恨,也只得做出歡歡喜喜的樣子答應下來。 輕城懶得理會榮慶,看了一圈,在臨江侯夫人鐘氏身邊坐了下來。臨江侯夏家是夏夫人和夏淑妃的娘家,和楚國公府向來親厚,也許會知道夏夫人她們不來的原因。 鐘氏告訴她:“我們本來約了一起過來。臨出門前,楚國公府派人送信,說出了點急事,她們要去勇安伯府一趟,讓我向公主告個罪?!?/br> 勇安伯府,是姜玉城出了什么事嗎? 輕城秀眉微蹙。抬頭,卻看到榮慶正拉著霍氏的手親親熱熱地攀談著,心中更覺異樣:榮慶當年追求姜重的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雖說被趙璽強行逼迫放棄,可她的執念當真放下了嗎?見到霍氏居然一點芥蒂都沒有? 她留神聽了幾句,兩人在談名貴花草,霍氏顯然是個行家,一改剛剛的羞怯,說得頭頭是道,連福全也聽住了,笑道:“我有個花房,真正名貴的花草都在里面,帶你們去看看?” 眾人紛紛說好。 輕城也跟著大家起身,走不多遠,汪慎匆匆走來,稟告她道:“三殿下剛到,和盧駙馬打了聲招呼,說來園子里轉轉就不見影了?!?/br> 這還真像趙璽的行事作風。因當年的事,趙璽和福全夫婦的關系一直說不上好,要不是知道她要來,這賞春宴他壓根兒就不會參加。 輕城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問汪慎道:“楚國公府可有人來?” 汪慎搖了搖頭:“說是家里有事,向駙馬告了罪?!?/br> 輕城心中越發擔憂,連男丁都一個都沒來,說明姜玉城那邊的事著實不小。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正心神不寧間,“啪嗒”一聲,一顆小石子從天而降,落到她腳邊。 她這才發現一起去花房的人群早已走得無影無蹤,周圍只剩下他們主仆三人。這小石子也不知是誰的惡作劇,這么孩子氣? 第二顆,第三顆小石子相繼落下,她心中一動,想起一人,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 果然,在一株枝繁葉茂的榆樹枝椏間,看到了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容。 輕城扶額: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盡干些幼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