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橫豎她也不忍心坑他,但也不能再放縱他任性散漫下去。趁他年紀小,還掰得過來,她怎么著都得想法設法,教他心懷仁義,學習明君之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繼位了,也不至于當真淪為暴君。 小趙蠻在她忽然堅毅的目光下打了個寒噤,總覺得jiejie這一刻的表情似乎有些教人害怕。 * 時光荏苒,一晃而過,宣武二十三年的春天來得似乎格外早。融融暖日中,一輛精致的華蓋八寶珠纓車從宮門駛出,轉入附近的銅鼓巷。 越往銅鼓巷深處,車馬越多,熙熙攘攘的,卻多半在看到這輛珠纓車的規制,以及車前坐著的內監后選擇避讓。這輛車竟一路暢通無阻,停在了一座華麗軒闊的府邸前。 朱漆銅釘的大門上,高懸著“公主府”的匾額,守在角門旁的家丁看到車上的紋飾,立刻小步跑過來,恭敬地行禮,將這輛車先放了進去。 四周等候的車馬直到車影消失,才有嗡嗡的議論聲傳出來:“剛剛那是榮恩還是榮慶公主?” “是榮恩公主吧,聽說榮慶公主和福全公主要好,昨天就過來幫忙了?!?/br> “福全公主自從嫁入定遠侯府,賞春宴已經是第三年辦了,她一共兩個meimei,倒都是頭一次露面?!?/br> “說起來,兩位公主也是時運不濟,一個喪了公公,一個喪了生母,蹉跎至今還未出嫁。如今兩人都該十八歲了吧?!闭f這句的特意壓低了聲音,只有和她同車的人能聽到。 同車的人也來了興致,低聲問:“如今她們來參加賞花宴,應該都出孝了吧?那豈不是今年就會出嫁?聽說兩位公主都是貌比花嬌,秉性柔婉,也不知誰家兒郎有這個福氣娶她們?” 先前說話的人道:“榮恩公主許的是翰林院杜大人的嫡孫,聽說婚期就在一個月后。榮慶公主卻不知何故,至今還未許人?!?/br> 公主府的車馬廳中,她們話中議論的主人公正扶著汪慎的手,緩緩步下珠纓車,一瞬間,滿院生輝。 第48章 十八歲的少女, 正是風華最盛之時, 上穿月白杭綢掐腰寬袖衫, 下著時下最流行的滿繡纏枝四季花卉紋十二幅緗裙,外披石青雙面繡羽紗斗篷,身姿裊裊,纖腰一束。吹彈得破的芙蓉面上, 遠山為眉,桃花為目,凝脂為肌,眼波流轉間, 便讓人目眩神搖,神魂欲奪。 前來接她的是福全駙馬盧毓之妹,定遠侯府的嫡幼女盧繡, 看得眼睛都直了。還是身后的嬤嬤扯了她一下, 小姑娘才反應過來, 上前拜見, 熱情地招呼道:“兩年不見,公主容色越發出眾, 委實叫人自慚形穢?!?/br> 昔日,福全喜愛盧毓,愛屋及烏,挑了盧繡做她的伴讀。福全出嫁后, 定遠侯府求了皇后, 依舊叫盧繡在宮學又上了一年多學, 和三個公主都比較熟悉。 輕城嫣然:“阿繡過譽了?!?/br> 盧繡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嫂嫂在聽風水榭待客,公主請跟我來?!?/br> 剛走了幾步,后面又有客來,溫溫柔柔地叫了聲“公主”。輕城回頭,和一張有幾分眼熟的秀麗面容對個正著。來人看上去十六七歲年紀,梳著婦人頭,體態微豐,十分溫婉的模樣。 見她有幾分迷茫,年輕婦人赧然道:“妾身的夫君是驍騎尉鎮撫姜重?!?/br> 原來是姜重的妻子,輕城想起來了,對方好像是姓霍。 姜重當初被榮慶纏上,放話非他不嫁。羅襪事件后,雖然在趙蠻的威脅下,榮慶許諾不再糾纏姜重,但姜家已是驚弓之鳥,用最快的速度為姜重娶了妻。 輕城有一次去西嶺書院看趙蠻,正好碰到去探望夫君的霍氏。當時霍氏比現在要瘦上許多,和姜重兩人躲在樹林中頭碰著頭喃喃細語,一看就知道小夫妻十分恩愛。 輕城心里覺得奇怪:姜重官職不高,以他的品級,一般來說,霍氏是沒有資格來福全的賞春宴的,難道是看在趙蠻的面子上? 不過,姜重那小子雖然不待見她,但到底是她前世的侄兒,又對趙蠻忠心耿耿的,他的妻子,她自然是要抬舉的。 她含笑,態度親切:“原來是阿霍。你一個人來的嗎?” 霍氏道:“夫君等會兒陪三殿下一起過來,讓我先來?!?/br> 輕城道:“正好我也是一個人,你不如和我一道?” 盧繡原只招待輕城,并不把霍氏當一回事,見輕城態度,立刻也笑盈盈地道:“正好我要陪公主過去,姜少夫人一起吧?!?/br> 霍氏還是頭一次獨自來這種場合,正當心中彷徨,聞言大喜,謝過兩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們后面。 賞春宴,顧名思義,自然要賞明媚春景,宴席便設在花園湖心中央的聽風水榭。 福全是唯一的嫡公主,素來受宣武帝和褚皇后寵愛,她的公主府當初建造時便召集了無數能工巧匠,窮奢極侈。公主府的花園假山嶙峋,流水蜿蜒,一步一景,甚至比御花園還要精致幾分,更是移植了不少奇花異草,美輪美奐,堪稱京城一絕。 幾人路過幾株用白玉欄桿圍起的珍品牡丹,霍氏驚訝的聲音響起:“這是玉版嗎,怎么能養得這么大?” 輕城循聲看去。這幾株牡丹正當盛放,白如雪,大如球,比尋常的玉版要大上三分之一,果然罕見。 盧繡笑道:“嫂嫂特意從洛陽重金聘請了種牡丹有名的尤大師來打理牡丹,這幾株是大師培養的新品種?!?/br> 霍氏露出羨慕之色。她也是愛花之人,只不過姜家可沒這個條件讓她培育異種牡丹。 輕城也感慨:福全還真是大手筆,這幾株牡丹的費用只怕就抵得上十多戶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了吧。不過她本身的公主封邑就不小,出嫁時,皇后娘娘又幫她置辦了大筆嫁妝,有錢得很,這些開銷對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輕城自己的公主府也已經造得差不多了,但無論是規模、占地還是奢侈程度,比起福全這座可差得遠了。但無論如何,那是她自己的地盤,可以完全由她自己做主,比在宮里好多了。 幾人繼續前行,才走幾步,跟在輕城身后的百靈臉色忽變,叫道:“公主小心!”便見側面一個身影踉蹌向這邊撲來。 汪慎反應極快,立刻閃身攔在側邊,百靈扶住輕城,往旁邊退了一步。 汪慎伸手一擋,來人搖搖晃晃地抓住他的胳膊,終于穩住身形,閉著眼睛,滿面通紅地道:“對不起,對不起?!?/br> 輕城看過去,見來人一身藏藍色竹葉紋圓領錦袍,眉目清俊,氣質溫雅,赫然是她的準駙馬杜琮。 他每次見她,似乎總是很緊張的模樣,各種出錯。 輕城搖搖頭,柔聲開口道:“杜公子,你先放開汪慎?!?/br> 杜琮睜開眼,這才發現他抓住的不是榮恩公主,松了口氣之余不免小小失望,忙不迭地收了手。 后面傳來一片哄笑聲。輕城抬眼看去,是幾個和杜琮差不多年紀的華服青年,見她的目光掃過,頓時噤了聲,斯斯文文地向她行禮致意。 輕城微微頷首,看回杜琮,柔聲細語地問道:“杜公子可有受傷?” 杜琮的臉更紅了:“我沒事?!彼潜煌閼Z恿,鼓起勇氣過來向她打聲招呼的,卻一不小心絆了一下,實在丟人。他忍不住偷偷看輕城,問道,“公主近來可安好?” 杜琮心里對她著實愧疚得很:兩人本該在她及笄那一年成親,三書六禮都過了一半。不料他父親突發急病亡故,他要守孝,婚事一下子延了三年。 輕城笑容甜美:“我很好,謝杜公子關心?!边@樁婚事雖然是夏淑妃一力促成的,但她也是很滿意。杜琮性格單純,又是出身詩書世家,家風清正,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想必不至于讓她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杜琮還想說什么,腦中卻一片空白,只有她溫柔的語音在耳邊不?;厥?,平素的出口成章之能全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得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就好,那就好?!?/br> 輕城柔聲道:“他們還在等著你呢,你先去吧,不用顧著我?!?/br> 杜琮如提線木偶般連連點頭:“好好?!惫灰徊饺仡^地走向了他的同伴。 輕城笑意盈盈地目送他,驀地感到一道陰冷的視線投過來。 她順著視線的方向看過去,看到太子遠遠看著她所在的方向,負手而立,臉上一絲笑容都不見。 見她發現了他,他扭頭對身邊的鄒元善吩咐了一句。鄒元善很快向她們的方向走來,行禮道:“公主,太子殿下請您過去一趟?!?/br> * 與此同時,西城四牌樓巷一座門戶緊閉的宅子中。 地下室幽暗潮濕,昏黃的燈火照亮了倒在地上的被鐵鏈牢牢綁住的中年男子,空氣中隱隱飄著血腥的味道。 娃娃臉的無須青年挽起袖子,用火鉗將火盆中燒紅的烙鐵夾起,詢問地看向倚在一邊太師椅上翹著腿,閉目養神的俊美少年:“殿下,是燙在臉上還是胸口?” 十五歲的少年,容貌已經褪去了孩童的稚氣,棱角越發分明。那一張臉兒宛如天工造物,每一寸線條都恰到好處,一頭卷翹的頭發編成辮子束在頭頂,唇角的線條卻是格外冷酷。 聽到娃娃臉青年的話,他緩緩睜開眼睛,一對琥珀色的深邃眼眸湛然生光,似笑非笑地看了青年一眼:“小二,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娃娃臉青年,也就是錢小二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 趙蠻,不對,現在該叫趙璽了。趙璽指點他道:“喜歡烙哪里,你要問地上這位龐先生才是?!?/br> 錢小二十分聽話,果然轉頭問中年男子:“龐先生,你喜歡烙哪里?” 地上的中年男子怨毒地看向趙璽,嘶聲喊道:“趙璽,我教你三年,好歹算是你的老師,你這么對我,就不怕陛下知道?” 趙璽懶得理他,連正眼也沒掃他一眼。 錢小二不服氣了:“你算什么老師,三番五次刁難殿下,穿小鞋,告黑狀,使陰招,把我們殿下當什么?又把書院的規矩置于何處?”他越說越氣,也不問龐先生喜歡烙哪里了,夾起火紅的烙鐵就往龐先生胸口燙。 空氣中傳來皮rou燒焦的味道,伴隨著殺豬般的慘叫聲。 錢小二將烙鐵扔回火爐中,問道:“你現在可愿回殿下的話了?說,告密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龐先生痛得在地上打滾,嘶聲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br> “還嘴硬?!卞X小二大怒,夾起烙鐵就要再烙一次。 “且慢?!壁w璽的聲音響起。 龐先生心里生起些許希望,難道這個家伙良心發現,愿意放他一馬? 趙璽左手抵著下巴想了想,吩咐道:“烙鐵他不怕,就把他右手拇指折了吧?!?/br> 龐先生臉色大變:他靠教書為生,右手拇指一斷,拿不了筆,寫不了字,他豈不是成了廢物一個?書教不了了,他夢寐以求的考取功名更是再無指望。殺人不過頭點地,趙璽這一下,是要直接斷了他的后路。 錢小二才不管這么多,趙璽說什么他就做什么,絕不打折扣。當下他丟了鐵鉗,直接過來抓龐先生的右手。 龐先生面色如土,拼命將手直往后藏,卻哪敵得過練家子的力氣,直接被錢小二硬拽了出來。 趙璽慢吞吞地道:“他要還不說,就折他的食指;再不說,折中指……一根根折下去,我就不信,兩只手的指頭都斷了,他還這么硬氣?!?/br> 魔鬼,他簡直是魔鬼! 龐先生渾身發抖,感覺到自己的手落入錢小二手中,大指指骨被捏住,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恐懼地大喊出聲:“我說,我什么都說!” 趙璽做了個手勢,錢小二握住龐先生的大指,不再動作。 “是梁閣老,發現梁公子跟你合作出海的生意,要梁公子退出。梁公子陽奉陰違,梁閣老一時抓不到他的把柄,就叫我看著點,發現你們有異常就告訴他的人?!?/br> 錢小二氣憤道:“所以,殿下悄悄離開書院幾天的事還是你告的密?” 龐先生顫聲道:“我并不知道殿下去了哪里?只發現了殿下不在書院,告訴了梁閣老那邊?!?/br> 趙蠻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是怎么聯系的?” 龐先生再次遲疑起來。 趙璽神情不耐煩:“不想說就算了,老子還趕時間,沒空跟你慢慢磨蹭?!?/br> 錢小二難得聰明一回,抓住龐先生右手大指的手配合地開始發力。 指骨的疼痛傳來,龐先生魂飛魄散,瀕臨崩潰,飛快地交代道:“來人會帶著信物……” 走出地下室的那一刻,陽光有些刺眼。趙璽瞇了瞇眼,抬手擋住了光線。 “殿下總算出來了?!苯卣谠鹤永锏囊粡垞u椅上,笑瞇瞇地問道,“怎么樣?” 趙璽道:“和你推測的一樣?!?/br> 姜重問:“你打算怎么辦?” 趙璽不耐煩地道:“讓梁休處理去,梁振安是他老子,又不是我老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