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輕城心中疑惑,上前向夏淑妃行禮,順口問道:“父皇怎么不在了?” 夏淑妃的掌事女官瓊枝姑姑回道:“剛剛太后那邊來人,將皇上請走了?!?/br> 輕城詫異:這可真是稀奇事。 太后姓賈,是宣武帝的生母,生有兩子,即宣武帝和英王,母家久已敗落。因她篤信道家黃老之術,宣武帝登基后便為她在宮里建了個慈月觀。太后常年居住觀中,不理世事,不見外人。便是她們這些小輩,也要一年半載才有機會見她一次。 像這樣忽然把宣武帝叫去,那是極少有的。也不知是什么要緊事? 夏淑妃的運氣可真不好,難得托趙蠻的福,有一次和宣武帝一起用晚膳的機會,就這樣被截走了,還是她連抱怨都抱怨不得的人,怎能不氣? 她也不叫輕城坐,冷笑道:“榮恩如今越發疏懶了,客人都到了半天,你卻姍姍來遲?!?/br> 輕城暗暗皺眉:她老是這樣,受了氣就要撒到自己身上。這么多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輕城垂著頭不說話。夏淑妃的脾氣,越和她爭,她越來勁。到底是榮恩的生母,她不想在趙蠻面前鬧笑話。 哪知夏淑妃今日心情格外不好,見她不說話,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越發來火:“怎么,啞巴了?連道歉認錯都不會嗎?” 輕城深吸一口氣,正要答話,旁邊忽然傳出一聲嗤笑。 眾人不由向聲音來源看去。趙蠻靠著椅背,神情不善,慢悠悠地開口道:“我倒奇怪了,明明是我和父皇到了,娘娘才命人去請的jiejie,怎么這會兒反倒怪jiejie來晚了?” 第22章 生氣 輕城意外,沒想到趙蠻居然會為她開口,還一口一個“jiejie”,簡直叫得她受寵若驚。 她驚訝地看向趙蠻,趙蠻輕哼一聲,根本不接她的目光,對著夏淑妃囂張地揚起下巴。 夏淑妃噎住,說了一句:“你……”眼中閃過厭惡忌憚之色,到底將后面的話吞了回去。 趙蠻哼道:“我什么我,難道我說錯了嗎?”態度囂張之極。 夏淑妃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憋了一肚子氣。心中不免疑惑:趙蠻明明和榮恩不和,怎么會忽然為她說話?還是單純地為了找自己的茬? 她一時拿不準,緩了緩才道:“三殿下,榮恩是我的女兒……”她管教自己的女兒,用不著別人指手畫腳。 趙蠻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手,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我餓了!” 趙蠻的動作原是無禮之極,不知怎的,在他做來,竟仿佛天經地義,毫無違和之感。 夏淑妃臉都青了,想要說什么,卻見小少年姿態睥睨,笑容放肆,琥珀色的深邃眼眸卻冷冰冰的,閃著寒光。她的心頭沒來由地一寒。正在這時,她的耳邊忽然聽到輕微的喀嚓聲。 夏淑妃循聲看去,臉上瞬間血色全失。 趙蠻敲過的扶手,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紋,隨即“啪嗒”一聲,從裂縫處斷開,一截寸許長的扶手掉落在地。 夏淑妃倒吸一口涼氣,近乎恐懼地看向趙蠻:這個人,究竟是什么樣的蠻力怪物?關于趙蠻的種種傳說在腦海中浮現,她狠狠地用指甲掐住掌心,靠著疼痛的刺激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失態。 宣武帝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這樣一個危險分子放到她長樂宮來!得想個法子把他趕走才是。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夏淑妃如履薄冰,趙蠻心不在焉,只有輕城,味蕾感受到和她的病號飯完全不同的美味,胃口大開,感動得幾乎落淚。只可惜賴嬤嬤在一邊虎視眈眈,時刻注意著她的禮儀,她只能規規矩矩地吃面前的,以及賴嬤嬤夾給她的菜。 飯后,夏淑妃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送走他們,叫輕城帶趙蠻去看給他安排的住的地方。等輕城剛要跨出宮門,夏淑妃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 輕城驚訝地看向她。 夏淑妃道:“你的傷勢既然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明日去太后她老人家與皇后娘娘那里謝個恩?!?/br> 輕城應下,這才告退。 趙蠻還是不肯坐肩輿,拿著先前輕城見過的木棍當拐杖,一臉不高興地跟在她后面篤篤篤地走著。 輕城看著那根簡陋的拐棍,忍不住道:“讓內務府重新給你做一根像樣點的拐杖吧?!?/br> 趙蠻惡聲惡氣地道:“不必!” 輕城:“……”好心當成驢肝肺,脾氣也太壞了些??上氲节w蠻剛剛對她的維護,她也就氣不起來了。 夏淑妃給趙蠻安排的地方是西配殿,和輕城所住的東配殿相對。但西配殿久不住人,有些失修,夏淑妃通知了內務府重新粉刷整理,暫時還住不得人,便叫輕城先把她那兒的東暖閣收拾出來,給趙蠻住。 東暖閣連著榮恩的起居間,原被榮恩當作繡房使用。布谷接到命令,正帶著畫眉、杜鵑幾個把榮恩的東西撤走:嶄新的針線籮筐,各種顏色的碎布,琳瑯滿目顏色齊全的絲線,各種花樣子……居然還有雙陸、圍棋、魯班鎖、九連環、華容道……等各種玩物。 擺在角落的竹榻也一并被抬走,由幾個大力的內監抬進來一張小巧的架子床,重新掛上石青色的紗帳。 趙蠻從籮筐中撿起一個未成形的荷包,詫異道:“這是你做的?” 荷包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是上好的大紅潞綢,針腳細密,上面繡著一只毛茸茸的小雞,角落的青蟲只繡了一半,栩栩如生。 輕城一愣,伸手一把奪過荷包,惱道:“不要亂拿別人的東西!” 這是榮恩的繡品。輕城自己的針線活不錯,畢竟從前在姜家條件一般,許多活計都要自己動手,練都練出來了,可繡活遠比不上香包上的這個。榮恩自幼喜歡刺繡,又有宮里針工局的大師指點,繡藝十分高明。 東暖閣光線明亮,那個沉默軟弱的小公主昔日最喜歡的,便是坐在半敞的大窗下,一針一線繡出自己喜愛的圖案,偶爾還會坐在窗下的小幾旁描描花樣子,玩些小游戲消磨時光。 輕城不由又想起夢中的那些記憶,這是小榮恩僅有的歡樂時光之一。這個荷包,她本是打算做好了,賞給楚國公剛剛出生的長孫的。 趙蠻見她防備的樣子,臉色沉了下來:“又不是什么好東西,稀罕?!币凰π?,轉身要走。 怎么這么大氣性?輕城頭痛,一把拉住他。 趙蠻想甩開她,然而見她弱不禁風的模樣,想起今天白天的慘痛經歷,終究沒敢發力,只兇巴巴地道:“放開!” 輕城被他乍然兇惡的模樣嚇了一跳,硬著頭皮拉住他不放:“別急著走啊。你住這里,喜歡怎么布置得告訴他們,讓他們照著辦。缺什么,也要跟賴嬤嬤或者瓊枝姑姑說?!?/br> 趙蠻壓根兒懶得搭理這些事,見她細白的手指依舊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不敢發力掙扎。正好看到錢小二過來,他不耐煩地指向錢小二道:“讓他看著辦就行?!?/br> 無辜被委以重任的錢小二:啥? 被趙蠻抓丁前,錢小二正領著幾個人,抬了一個大箱子過來。此刻,他一臉茫然:“什么看著辦?” 輕城卻注意到抬箱子的幾人頗有些吃力的樣子,好奇地問道:“什么東西這么沉?” 錢小二一個激靈,支支吾吾:“就是殿下要用的一些雜物?!?/br> 輕城本來只是隨口問問,見到錢小二的模樣頓時起了疑心:“打開我看看?!比羰瞧綍r,她自然不會管閑事,可宣武帝把趙蠻交給了她,又是住在她的地方,她怎能不多留點心? 錢小二苦著臉,求助地看向趙蠻。 輕城便知其中定有貓膩,見趙蠻要開口,豎起一根手指,對他噓了一聲:“不許你說話?!壁w蠻一呆,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轉向錢小二,板著臉道:“你看他也沒用。本宮讓你開你不開,是想抗命嗎?” 她連“本宮”的自稱都抬出來了,錢小二當然不敢抗命,見趙蠻沒說話,萬般不情愿地打開了箱子。 輕城看過去,頓時額頭青筋亂跳。 刀、劍、矛、戟,練功用的沙袋、木人樁……琳瑯滿目,難怪這么沉! 怒火在心頭突突直跳,輕城俏臉沉下,失了笑容:“拿回去!”說了不能練武,才把他從順安宮弄出來隔離的,他倒好,居然把這些東西搬到這里來了!趙蠻這廝什么時候能給她安分些?他還想不想趕快好起來了! 錢小二哭喪著臉,求救地看向趙蠻。 趙蠻冷著臉道:“既然搬過來了,就放著?!?/br> 錢小二有了主心骨,往趙蠻方向靠近一步,連連點頭。 趙蠻這個不省心的,就知道不會這么順利!輕城覺得自從遇見這家伙,自己好好的一個性情溫柔的姑娘,暴躁指數直線上升。她也不理會趙蠻,板著臉問錢小二:“白天圣上的旨意你聽到了沒?” 錢小二遲疑地點點頭。 輕城問:“你想害你家殿下背上違抗圣旨的罪名?” 錢小二動作一僵,傻乎乎地睜大眼睛:“違,違抗圣旨?” 輕城指著布谷道:“抗旨是什么后果,你告訴他?!?/br> 布谷道:“違抗圣旨者,殺無赦?!?/br> 錢小二哆嗦了下:“有,有這么嚴重?”他當然知道違抗圣旨殺無赦,就是不明白,不就是搬了一箱東西嗎,怎么就成了抗旨了? 輕城道:“你要不信,只管試試?!?/br> 這怎么試?錢小二再笨也知道,一試就是要命的事! 他一瞬間下定了決心,頗有些悲壯地揮手道:“送回去,把東西送回去!”拼著被殿下責罰,他也不能讓殿下陷入危險之中??! 趙蠻黑了臉:“你別聽她的,哪有這么嚴重!”他對宣武帝陽奉陰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宣武帝也沒拿他怎么樣。 輕城氣得瞪他:“你是說父皇金口玉言說的話是唬人的?”見趙蠻還要反駁,她一把捂住她嘴,俯下身,湊到他耳邊好心提醒他道,“好弟弟,父皇也許舍不得把你怎么樣,可你身邊人就不一定了?!?/br> 少女溫軟的小手蓋在他的唇上,溫暖芬芳的氣息拂過耳垂,仿佛有什么輕輕撓了他心尖一下。趙蠻猛地后退一步,咬牙道:“離我遠一點!” 輕城被他突然的發作唬了一跳,捂著心口,委屈道:“這么兇做什么?” 美人捧心,我見猶憐。趙蠻心頭一跳,不敢再看,扭過頭不吭聲。 第23章 幼稚 小少年側著臉,一聲不吭,緊緊抿著的唇線顯得格外倔強。 輕城拿他沒辦法,想了想,提議道:“要不先去我那里喝杯茶?”她還有事要問他,關于在順安宮外遇到的那人的身份。那個人錢小二不認得,趙蠻卻必定認得的。 站在這里總不是個事,東暖閣這會兒又亂糟糟的,不適合說話。 趙蠻沒有反對,也沒有再執著于叫回錢小二。輕城松了口氣,總算解決了一個麻煩。 殿中靜悄悄的,沒有旁人。輕城在主位坐下,躊躇著該怎么措辭。 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趙蠻坐在她對面,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目光越來越兇狠。 輕城被他看得膽戰心驚,就剛剛那點事,他的氣還沒順??? 她不由哭笑不得:“我只是遵照父皇的命令,也是為了你好,你對我發什么火?我……” 趙蠻打斷她:“不是因為這個?!?/br> 輕城一愣,不是為了這個?那又是為了什么?說起來,他好像從夏淑妃那里出來心情就不怎么美妙。 趙蠻見她一對妙目若秋水盈盈,滿是困惑,心火又起,聲音繃緊,怒火沉沉地道:“我看你對付我一套一套,有辦法得很,怎么輪到那個女人,就任她欺負了?” 輕城茫然,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么:“哪個女人?!?/br> 他咬著牙道:“夏淑妃?!彼皇悄艿煤軉?,連死都不怕,怎么就任憑夏淑妃冤枉了? 他眼前不由又浮現出那時她站在那里,低著頭,白著臉,怯生生的模樣,像只可憐的小兔子般,叫他當時就氣炸了:她怎么能這樣受人欺負! 輕城愣了愣,沒想到他是為這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