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蘇簡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遞給蒹葭,又坐下來捧了一杯熱茶暖著手,卻是一語不發。 蒹葭在一旁觀察了她片刻,忍不住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攝政王跟您說了什么?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不行,奴婢得去找老爺稟報此事……” 蘇簡趕緊拉住她:“好了,你放心吧,什么事都沒發生。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蒹葭仔細打量著自家主子,面色平和,衣衫整齊,的確不像是被欺負的樣子,她頓時將懸著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攝政王大晚上突然召見姑娘,究竟是為了什么?” 蘇簡兩只手心夾著水杯搓弄了幾下,似在回答蒹葭,又似乎是自言自語:“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提起了蘇琛?!?/br> “二公子?”蒹葭聽得一頭霧水。 蘇簡點了點頭:“他話里話未似乎都在說著與蘇琛的關系非同一般,蒹葭,你說他這會不會是在向我們暗示,咱們侯府不會有大麻煩?” 現如今都旭輝三年了,父親的腦袋依然還在脖子上架著,侯府那么大的院落還在,她作為侯府之女也不曾被發派為奴,這一切不都是好的征兆嗎? 蒹葭想了想:“縱然如此,可攝政王千金之軀,為何會親自來找姑娘說這些呢?” 蘇簡低頭看著杯中茶水徐徐而上的熱氣,緩緩道:“興許……是因為蘇琛吧?!彼@個哥哥,關鍵時刻還真是救了她們全家啊。 ☆、作畫品評 年后的天氣日漸暖和了下來, 大清早烈紅如火的朝陽便自東方升起, 映著世界萬物,一切的生命似乎都已復蘇。 早膳過后,暖融融的太陽已爬上了樹梢, 燦爛而明媚的春光揮灑在大地上, 滿地都是金燦燦的。春藤閣南面墻角的花池里有小草不知不覺間吐露新芽,嫩黃嫩黃的,似乎也在預示著春日的來臨。 蘇簡早已褪去了那厚重的裙襖,如今嬌黃色的軟煙羅裙衫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段兒, 將纖細窈窕的身段兒展露的一覽無余。此時,她提著狼毫筆在案桌前認真描繪著一幅丹青,偶爾還會凝視著書卷發呆片刻, 再惋惜地喟嘆一聲,繼續埋頭作畫。 許是因為太過用功,再加上今兒個比以往熱了些,她此刻眉目如畫的小臉兒紅撲撲的, 本是素顏朝天, 此刻竟像抹了胭脂般紅潤通透。 蒹葭用青瓷碎花小盤子盛了一盞紅棗枸杞茶端上來,茶盞里漂了一朵潔白無瑕的茉莉, 隨著她走進來的動作,里面的茶湯微漾,茉莉的花瓣微微晃動著,像神妃仙子遨游在紅湖碧水間,清雅宜人。 她將茶盞擱在案桌上, 對著全神貫注的蘇簡道:“今兒個天兒熱,奴婢煮了茶湯,現下已經涼卻,姑娘飲些吧?!?/br> 蘇簡此刻原也有些口渴,聽到這話將狼毫筆擱置下來,結果茶湯小呷了一口,口味甘醇,香氣濃郁,回味無窮。她唇角一彎,一雙杏目隨之便瞇了起來,檀唇微啟,話未出口倒先露出那一口雪瓷般干凈的皓齒:“你的手藝如今是越發的好了?!?/br> 說罷又一連喝了幾口,這才將茶盞遞交給蒹葭。 蒹葭含笑接過來放在別處,上前去看自家姑娘的畫:“姑娘畫什么呢,都在這兒做了近一個時辰了?!?/br> 待看到上面的話,蒹葭臉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停頓,最后逐漸斂去:“姑娘想綿綿了?” 蘇簡點頭,眉宇間似有哀傷:“是啊,以前我一心想著復仇,說起來都沒全心全意陪過它。綿綿必然是生了我的氣,這才至今不歸的?!?/br> 蒹葭聽得有些心疼:“姑娘快別這么說,綿綿那樣乖巧懂事,它怎會因此而生您的氣呢?興許它有別的重要事情去做,過不了多久便會回來了?!?/br> 蘇簡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莞爾一笑,倒是沒再說這個。她長舒一口氣,讓自己漸漸放松下來,將那白色的宣紙拿起來細看一會兒,扭頭問她:“快來瞧瞧我這畫,不如批評一番?” 蒹葭聽得受寵若驚:“奴婢哪有那本事啊,可折煞奴婢了?!?/br> 蘇簡卻道:“這算什么,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嘛,縱然說得不對,我也不會怪你?!辈恢醯?,她看著這幅畫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可仔細一瞧,卻又發現不了是哪兒的毛病,與其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冥思苦想,倒不如抓了旁人來問。每個人看事物的角度不同,興許便會有所收獲呢? 蒹葭聽了這話,心知今兒個是逃不掉了,便當真仔細看了去。 蘇簡畫的是洛云山上慈云庵內她曾經住過的那處院落,簡單雅致的木屋用墨色線條勾勒出輪廓,背后是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山脈,因為畫的深淺分明,倒顯得那山縹緲巍峨,頗為壯觀。 院落里有顆粗壯高大的梧桐樹,樹上站著一只小貓。那小貓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在同畫外之人凝神對視。它的尾巴翹起老高,似乎下一刻就會左右擺動起來一般似的。 蒹葭仔細看了一會兒,到底不太在行,實在無法評判出什么來。又見自家姑娘此刻滿心期待地等著自己開口,她略一思索,笑道:“奴婢瞧著是極好的,若是再著了色想必就跟真的一樣了?!?/br> 說罷,又略顯歉意地繼續道:“對了,姑娘若真想人給些意見,咱們不妨去找四姑娘和五姑娘?五姑娘學識淵博,想必丹青也是極為拿手的?!?/br> 蘇簡聽罷一拍桌子:“對啊,我怎么沒想到?!?/br> 主意一打定,她讓蒹葭收了畫卷,兩人一起往著蘇笳和蘇竼的浣薇閣而去。 * * * * * * * * * * * * * * * 浣薇閣里,蘇竼在房里看書,蘇笳一個人百無聊賴在院子里瞎晃悠,遠遠的聽見蒹葭和蘇簡的說話聲,眉梢一喜,撒腿便迎了出去。 “阿簡,我都快悶死了,你可算來找我玩了?!彼f著已經抱住了蘇簡的胳膊,腦袋順勢側靠在她的肩膀上。 蘇簡笑著摸了摸她的腦門兒:“怎么了,五jiejie莫不是又在看書不同你玩了?” 說起這個,蘇笳無奈地嘆息一聲:“那就是個書呆子,真沒趣兒?!闭f著又笑嘻嘻討好蘇簡,“還是我的六meimei有意思,咱們一會兒去大嫂那兒找恒兒玩好不好?” 蘇簡一聽默了幾息,似乎是在猶豫:“那個,四jiejie,我今兒個畫了一幅畫,總覺得哪里感覺不太對,所以特地拿來給你和五jiejie品評的?!?/br> “你做得畫?”蘇笳眼中精光一閃,迫不及待道,“哪兒呢哪兒呢,快拿來給我看?!?/br> 蘇簡道:“路上不方便,咱們到了房里再說吧?!?/br> 蘇笳點了點頭,拉著蘇簡的步子都隨之快了幾分。 兩人一起進了小書房,蘇竼見蘇笳風風火火闖進來,她眉頭略蹙,又甚是無奈:“你不是說不再進來打攪我的嗎?” 蘇笳跑過去將她手里的書放下來:“哎呀,你手里這本書冊我都見你看過三遍了,你無不無聊?阿簡帶來了一幅畫,說是來讓我們倆看的?!?/br> 蘇竼這才看到蘇笳后面還跟著蘇簡,她莞爾一笑:“六meimei莫要多想,我方才那話沒有說你的意思?!?/br> 蘇簡明白這是這對孿生姐妹的相處模式,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她略搖了搖頭,對著蘇竼回以同樣恬淡的微笑。 蘇笳將蘇簡的畫卷展開,鋪在了蘇竼跟前的長案上,仔細一瞧,不由得連連贊嘆:“阿簡,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作出的畫兒這樣好,比我可是好太多了。你這水平,和竼兒也不相上下嘛?!?/br> 說完又忍不住對著蘇竼調侃兩句:“怎么樣,遇到對手了吧?” 蘇竼只顧低頭看畫,沒搭理蘇笳。 默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蘇簡:“阿簡養過貓?” 蘇簡點頭:“之前撿到過一只,在家里養了一陣子,不過后來那貓一聲不響的走了,至今都沒回來?!毕氲较Р灰姷木d綿,蘇簡不由有些悵然。 蘇竼倒是瞬間了然:“難怪呢,你對這貓的神.韻掌握的極好,倒真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不過……” 見蘇竼突然不說話了,蘇簡湊上前去:“不過什么?” 蘇竼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笑著指了指那畫:“你瞧這貓,形態嬌憨中又顯得霸氣側漏,看上去似乎活力四射,想來你畫這貓時想到以前養的那只,心情是隨著回憶而變得愉悅的。但這屋舍的色澤就顯得暗淡了許多,似乎又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悵然?!?/br> 被蘇竼這般略一提點,蘇簡瞬間變發現了問題所在。她是在想到綿綿時才想起作這幅畫的,起初最先畫的便是這只調皮可愛的小貓了。不過后來,想到綿綿現在下落不明,甚至不知是兇是吉,她的心情的確跟著沉重了許多。 她方才看這幅畫一直覺得哪里不對勁,如今一看也就全明白了。這兩種相反的情緒互相交織,最后反映在這畫中時,乍一看覺得還好,若仔細去深究,便能發現出貓和屋舍之間的搭配格外突兀。 她正想著,蘇竼已經提筆在房屋上用線條勾勒些許,最后又在窗子上描了兩筆,暖暖的陽光自遠處的山上展露頭角,朝陽的微光籠罩著畫中的院子,映襯在那緊閉著的窗牖上,使得大地明朗,一切似乎都又充滿了希望。 蘇簡還在愣神,蘇竼已將筆擱下,抬頭看她:“貓兒認主,若是有緣,它會回來找你的?!?/br> 蘇簡聽了這話,再看看如今那副畫兒,對蘇竼頓時敬佩不已:“五jiejie才情了得,原來作畫更是一流?!?/br> 被遺忘在一邊的蘇笳聞此搶了話頭子:“阿簡,你還不知道吧,竼兒作畫的本事那是跟周大哥學得,周大哥師出丹青先生韓子義,作畫兒的本事自然不差?!?/br> 蘇竼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我這畫啊,難敵周大哥的十分之一?!?/br> 蘇笳笑嘻嘻著調侃她“怎么會,那段時間你為了學畫就差住在周大哥的青竹園的,后來周大哥都說你學有所成,他都教不得你了呢?!?/br> 蘇簡聽得一頭霧水:“周大哥,哪個周大哥???”她在繁州城蘇家也住了幾年了,怎就不曾留意過此人? ☆、君舟民水 周丙嶼乃是蘇夫人吳氏娘家嫂子的表侄兒, 父親早早的因病故去, 母親改嫁,周丙嶼年僅四歲便成了孤兒。 蘇泓禮夫婦成親多年,膝下只得三女, 并無男丁, 便托著娘家嫂子將四歲的周丙嶼養在膝下,算作養子。 原本收養子嗣是需要請來祖中長輩做個見證,進宗祠磕頭上香認祖歸宗的。不過蘇泓禮說,若這孩子是個好的, 日后自然會孝敬我們以報恩情;可若他是那不仁不義之輩,認祖歸宗又如何,我們夫妻若老了還是指望不上。 蘇泓禮這般一說, 妻子吳氏也覺得十分在理,夫妻二人一番商議便決定仍讓他姓周,算是寄養在蘇家的。如此以來,日后若他出息了, 招為女婿也是不錯的。 好在這周丙嶼是個爭氣的, 自打入了蘇家,他向來懂事聽話, 念書也是十分上進,且對待蘇泓禮和吳氏夫妻二人體貼孝順,倒真像個親兒子。 這周丙嶼自幼聰慧,七歲能成詩,十二歲能作賦, 十三歲便考中了秀才,無論哪個見了不夸他天資聰穎,前程似錦。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十五歲那年的秋圍考試一心想拿個頭等解元的他,卻因為考前吃壞肚子而落了榜。 自此,他所有的好運似乎都隨之消失了?,F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卻依然不曾考出個舉人來。 原本陽光而又充滿朝氣的他如今更是變得沉默寡言,每天都把自己關在青竹園里埋頭苦讀,生生把自己搞成了書呆子。 聽了蘇笳的介紹,蘇簡方才曉得,原來蘇家還有這號人物。此人常年待在青竹園內閉不出戶,也就難怪她在蘇家這么久不曾曉得了。 蘇笳說起周丙嶼來不由有些興奮:“說起來我也許久不曾去青竹園看過周大哥了,阿簡既然沒見過,那咱們就一起去吧。我跟你說,青竹園里有好多丹青水墨畫,全都出自我周大哥之手,他可厲害了呢?!?/br> 蘇簡還沒應話,蘇竼突然道:“周大哥喜靜,如今天氣不冷不熱,正是他用功念書的好時候,咱們怎么能去打攪他呢?還是改日吧?!?/br> 蘇笳道:“哎呀,周大哥整日埋頭苦讀,這樣其實一點都不好,勞逸結合才能事半功倍嘛,所以咱們是為了讓他散散心,別把自己給悶壞了不是?” 蘇竼無奈搖搖頭,嗔她一眼:“就你這一張嘴會說話?!?/br> 蘇笳沖她眨巴眨巴眼睛,俏皮一笑:“竼兒,你倒是去不去啊,你若不去我就帶阿簡過去了。阿簡喜歡畫,介紹周大哥這位丹青先生的得意門生給她認識一下嘛?!?/br> 蘇竼看她一眼,并未拒絕。蘇笳知道,她這樣便是答應了意思,不由得沖蘇簡眨了眨眼睛,又附耳低聲道:“瞧見沒,素來不愛湊熱鬧的竼兒也有軟肋?!?/br> 蘇簡眨了眨眼睛,還有些沒聽明白,那邊蘇笳已經歡天喜地拉她出門了。 * * * * * * * * * * * * 周丙嶼的青竹園建在蘇宅的西面,隱于青翠的竹林之后,一座簡單雅致的兩層小竹屋里。 這竹林蘇簡平日里散步倒是來過,卻不曾想,竹林之后還有這樣一番天地。 那小竹屋建的不大,屋前是圓潤的青石小路,曲折蜿蜒。順著小路走上十幾步便是用竹子搭建的曲折連廊,廊下擺了一幅木質桌椅,上面擺著筆墨紙硯,一看便知是周丙嶼素日里念書的地方。 蘇笳指了指前面的木屋給蘇簡介紹:“這一樓是周大哥平日里念書睡覺的地方,二樓呢是藏書閣,里面全是周大哥這么多年來讀過的書籍。而他那些較為得意的墨寶字畫一般也都掛在藏書閣的墻上,有很多呢。周大哥不喜歡旁人進他的藏書閣,目前為止也只有我和竼兒進去過?!?/br> “這樣啊,那我豈不是沒機會了?”蘇簡原本就是為著周丙嶼的字畫來的,如今聽聞自己可能沒機會進去,她不免有些失望。 蘇笳笑道:“怎么會呢,周大哥不會對你那般小氣呢,你說對吧竼兒?” 蘇竼正凝神望著那竹屋發呆,聽到這話下意識往這邊看了一眼,倒是并未接話。 周丙嶼從二樓抱了幾卷書走出來,看到蘇竼和蘇笳略微一頓,隨即笑著迎過來:“竼兒和笳兒怎么有空過來?” 周丙嶼生的相貌堂堂,五官周正,似乎因為太過刻苦,身材略顯消瘦,倒更是襯得他頎長高大。因為常年在此讀書,自然少了些風吹日曬,他的皮膚白皙非常,瞧上去文文弱弱的,一股子nongnong的書卷氣息。 蘇竼張了張口還未說話,蘇笳已笑嘻嘻上前道:“周大哥,今兒個我還帶了個meimei過來,她喜歡作畫,聽說你師出韓子義先生,特地慕名前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