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源的質問讓不遠處的鄭宇無地自容，他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臉，似乎無法面對他們。

    司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視線壓低聲音回答謝源：“我寧愿相信他只是一時糊涂?！?/br>
    謝源聞言，慢慢垂下眼，握起了拳頭，一字一頓道：“就算是一時糊涂，我也不會原諒他了?！彼ǖ粞蹨I，果斷道，“我們走?！?/br>
    司念有點擔心他，但他似乎很堅強，自從出事之后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表現得那般堅定，司念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手放在行李箱上遲疑著是否要就這樣離開。

    葉蜚聲在這個時候替她拉起了行李箱，司念看過去，離開了cw的他自然不會再穿cw的隊服，不同往日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場合問題，葉蜚聲今天難得沒有穿得和平時一樣那么隨性，他穿了件簡單的黑色西裝外套，身下是同色的褲子，露出腳踝，司念第一時間的反應竟然不是他這樣真是異常帥氣，顏值飆升，而是——這個氣候露腳踝他冷不冷啊。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今早套上的秋褲，司念有點發懵地跟著葉蜚聲就走了，葉蜚聲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筆直，似乎從未有什么事情可以真的讓他彎下腰或者被打倒，他仿佛是無所不能的機器人一般存在，無論是在職業賽場上還是生活中，都那么可靠強大，強大到有點不真實。

    人總會離別。

    離別就在這一刻。

    六個人陸陸續續坐上車，都默契地不去看車窗外的情形，司機已經等候多時，早就不耐煩了，見人都坐下了就立刻開車離開。

    司機并不知道他們悲傷著什么，不舍著什么，人世間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煩惱，無情的陌生人沒有時間去感知你的傷口。

    那個曾經奮斗多年，寄予了希望和夢想的地方，就這樣在車輪聲中離他們漸漸遠去。

    司念這個時候才有一絲絲的傷感，終于還是忍不住朝窗外望了出去，努力地想去看基地最后一眼。

    但是，車子開得太快了，等她決定還是要去看一眼的時候，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

    恍惚間，心里空落落的，她收回視線，雙手交握，臉上有些茫然，眼底卻存滿了希望。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是坐在前座的易琛的手機，他拿出手機看了許久才決定接起來，車子里這會兒特別安靜，他往常電話接聽聲音就不小，司念坐得又近，所以聽見了來電人的些許聲音。

    是夏冰淇的聲音。

    ……這會兒才忽然想起來，似乎出事以來，夏冰淇一直沒怎么出現過，她好像忽然失蹤了一樣，在cw里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

    后來她在電話里說了什么，司念就聽不見了，易琛關小了音量，每持續幾秒鐘時間，他的臉色就越發僵硬和矛盾，最后他掛斷電話的時候，眼里布滿了愁緒。

    司念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肯定不可能去問易琛，也不好去問夏冰淇，到了最后也就不那么想知道了。

    她慢慢靠在身邊人的肩上，閉上眼睛說：“你今天怎么想起穿西裝了?！?/br>
    坐在她身邊的當然是葉蜚聲。

    因為天氣原因，他在西裝外面套了件薄外套，非?；齑畹拇┓?，之前沒提，他腳底下還踩著一雙運動鞋。

    瞄了一眼下面，司念感慨道：“人長得好真是套個麻袋都好看，想想看范偉穿西裝配運動鞋什么樣，換在你身上怎么就那么順眼呢？”

    葉蜚聲這會兒在擺弄手機，似乎本來就沒打算搭理她，橫屏手機正在玩智力小游戲，要說司念之前也試過他玩的這款解密游戲，差點沒被嚇死，一個解密游戲做得那么復雜那么恐怖干嘛？后來她就把游戲刪了，真不知道葉蜚聲是怎么解開那些謎團，一步步走進真相的。

    過了一會，又破解了一關，葉蜚聲才收起收起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

    “你問我今天為什么穿西裝？”

    司念：“嗯?！?/br>
    葉蜚聲：“很簡單。我第一天來報道的時候，易琛在郵件里告訴我最好穿正裝和徐沖見面?！彼泡p聲音，視線飄到窗外，“做人要有始有終。我如何來到這里，就如何離開，也算不枉這段時間的存在?！?/br>
    司念：“……”

    中午時分，出租車才緩緩停在一幢公寓樓門口。

    司念一行人下車，仰頭看著偏僻郊區的公寓，這里雖然交通不便離市區較遠，但環境不錯，小區綠化很好，周圍也安靜。

    “下來吧，這棟樓七零三，密碼1105，你們可以去挑自己的房間了?！?/br>
    易琛把他們各自的行李拿下來交給他們，自己又回到了車上。

    謝源問道：“教練，你不上去嗎？”

    易琛沉默了一會才說：“我有點私事要處理，另外，器械明天才能到，今天無聊的話可以去附近的網咖呆一會。那邊環境也可以?！?/br>
    說完，他便拉上車門離開了。

    司念和葉蜚聲對視一眼，提著行李先一步進了樓口。

    紀野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他還拿了方青子的行李，方青子不得不馬上跟上。

    謝源站在原地愣了一會，才追著大家上去。

    易琛是個周到的人，平時照顧他們的生活也面面俱到十分體貼。

    這次他選的地方除了位置偏僻以外，什么都很好。

    他這樣選址的原因，應該也不僅僅是因為節儉，或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比如說，省得和原來的基地離得太近觸景傷情……

    新的“基地”是一間不算特別大的復式公寓，分兩層，一樓擺著電腦桌和一些生活用品，保潔阿姨正在打掃，二樓是他們的宿舍，排列著好幾間房，大小基本差不多，里面放著床和一些簡單的家具，他們可以隨意挑選。

    謝源不由分說地占領了一個最佳房間，就在樓梯口的位置，出門就能下樓梯，他興奮地說：“以后我下去訓練，只要打開門順著樓梯扶手滑下去就行了，可不用像在cw的時候跑那么遠了?！?/br>
    聽起來似乎是慶幸的話，但不知道為何，大家卻聽出了一絲心酸的味道，都低下頭沒回復這句話。

    謝源說完了，就自說自話地拉著行李關門進屋了，具體他是不是真的如所表現的那么高興就不知道了。

    剩下的，紀野正和方青子在搶房間，倆人在最里側那里爭執著，看似是有矛盾，其實頗有些打情罵俏的意味。

    真難得看見這一幕，司念小心地觀察葉蜚聲的表情，想看看他是否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舍和嫉妒，但她什么都沒看到，只看到了葉蜚聲眸子里的調侃。

    “與其考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你倒不如想想教練去做什么了?！?/br>
    葉蜚聲莫名地提醒了她一句，司念立刻就想到了易琛在車上接到的那個電話。

    事情和夏冰淇有關系，她總覺得不一般。

    司念選擇的房間自然還是在葉蜚聲隔壁，但其實到了這里，大家的房間距離那么近，是不是隔壁已經不重要了。

    放下自己的東西，司念坐到椅子上，拿了紙和筆記錄著自己房間里缺少的東西，打算一會去宜家采購，正寫著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拿出來一看，上面的名字讓她倏地緊張起來。

    是夏冰淇。

    她發來的微信，內容在手機屏幕上沒顯示，只顯示了：夏冰淇發來一條信息。

    司念很快解鎖，打開微信查看，當她在消息列表里看到夏冰淇發來的簡單文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傻在了那里。

    她發來的信息非常非常簡短。

    三言兩語而已，不用點開對話框就能看清楚。

    但簡單文字敘述的內容，司念有點不能接受。

    夏冰淇說：前陣子我去打胎了，好久不見。

    司念手機直接掉在了地上。

    第五十一章

    夏冰淇和誰好過，司念最清楚。

    她打掉的孩子是誰的，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了。

    難怪她這么久都沒出現。

    原來是去做那件事了……

    司念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朋友真是做得不夠格。

    她立刻丟到了手里的紙筆，拿手機給夏冰淇打電話，電話很快接通，那頭傳來對方輕松淡定的聲音：“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急急忙忙給我打電話，安啦，你不用太自責，雖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也有不想你知道的事情，你前陣子遇到那么多問題，沒顧上我也不用內疚啦?！?/br>
    司念還沒說話，夏冰淇就把她要說的都堵了回去，她有點眼眶發熱，沉默許久才情緒復雜地說了句：“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不是想和教練在一起嗎？”

    那邊安靜了一會，才響起一個惆悵又無奈的聲音：“我以前是這樣想的，只要可以和琛哥在一起，不管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那次葉蜚聲問我，琛哥變成現在這樣真是我希望的嗎？這陣子我一個人呆了很長時間，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br>
    “……什么事?！?/br>
    夏冰淇笑了，笑得十分灑脫：“我忽然明白，喜歡并不一定要得到，有時候帶有遺憾的感情才能讓人懷念終生。與其兩個人都痛苦的在一起，我寧愿多一個朋友?！?/br>
    朋友。

    這是對愛人求而不得后，最安全的身份。

    司念不知該如何安慰夏冰淇，但她好像也不需要安慰，很快就說：“我真的沒事。我現在身體都恢復好了，就是心里憋著這件事總覺得要告訴你，我們是好朋友，我做那件錯事的時候告訴了你，現在終結了當然也要告訴你，也算有始有終了吧?！?/br>
    “冰淇……”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最近怎么樣？你們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現在搬到哪里了？發個地址給我吧，有時間我去看你們?！?/br>
    夏冰淇并沒得到司念的回復，得到的只是電話這頭司念有點難受的嘆息聲，還伴隨著吸鼻子的聲音。

    等她再開口的時候，語調是帶著些鼻音的：“其實冰淇，說句心里話，一開始知道你那么做了的時候，我也想過那究竟對不對。說實在的，在你和琛哥之間，我矛盾過。我一方面希望你快樂，一方面又覺得琛哥這樣勉強很不幸。但是最后……”

    “但是最后你什么也沒跟我說，在我們之間，你到底還是選擇了我?！毕谋拷o她做了結詞，司念愣在那里，沒有言語，夏冰淇微笑著繼續道，“念念，這就是我到今天還給你打電話的原因。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曾經嫉妒過你，在很短的時間里，嫉妒你明明被琛哥喜歡著卻毫無所覺，嫉妒你輕易就可以得到一切。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也知道你對我的用心良苦，以后不管我們都變成什么樣子，我們之間曾經的感情，永遠都不要改變，好么？”

    好么？

    當然好。

    司念最后還是掉了眼淚。

    電話那頭的夏冰淇也沒好多少。

    她慢慢結束通話，蹲在墻角靠著墻壁，抹掉臉頰上的淚水。

    她緩緩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拿著在醫院做的彩超報告單，上面還有她曾經擁有的那個孩子的樣子。

    “寶寶，對不起，是我mama不好?！彼χ鳒I，“可是mama不能讓你來到這個世界上，那樣對你只會更壞。原諒我吧?！?/br>
    她將側臉貼在彩超單上，仿佛這樣就可以靠近那個無緣相見的孩子。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夏冰淇淚眼朦朧地望向門口，她很清楚是誰來了，但她一動都沒動，絲毫要去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給司念打電話之前，她給易琛打了電話，她并沒告訴易琛自己懷孕并且還打掉孩子的事情，只是告訴易琛，他們倆之間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了，從今往后橋歸橋路歸路，就當一切從未給發生過。

    易琛是何等人，當然可以從夏冰淇不對勁的言語里發現問題，所以很快就趕過來了。

    但是，什么都已經晚了。

    那一天易琛在夏冰淇家門口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那扇門打開。

    某個瞬間易琛忽然意識到，有的人雖然時時刻刻好像都在你身后的角落里注視著你，但是她如果要走的話，就真的會走。

    沒有人會一直在你身后等你。

    他腦海中忽然就出現了第一次見到夏冰淇的時候。

    來迎接新教練的她穿著一件漂亮的藍色裙子，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在夏日里看起來像是恬靜可口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