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噗通噗通”的跪地聲如海潮,從大殿之內延伸至大殿之外。 紀婉青抬頭,高煦已于寶座上站起,下了玉階大步向她走來。 她迎上兩步,與他十指交握,目光始終不離。 二人相視一笑。 高煦轉身,攜妻子返回高臺,緩緩踏過七層玉階,二人并肩立在高臺之上。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 整齊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緊接一波,響徹整個太和殿內外。 他與她肩并肩,攜手俯瞰整個天下。 禮成還宮,帝后攜手登車,往內廷而去。 紀婉青既已封后,當然居于大周歷任皇后寢殿坤寧宮。 高煦早早下令,讓內務府抓緊時間,將坤寧宮大肆翻修一遍,能換的都給換過了,在立后大典前歸置整飾妥當。 紀婉青打量一番,見廊柱隔扇檻窗等一概簇新,廊前青瓷大雨缸子是新制的,花樹草木都是新栽上去了,已一點看不見舊主痕跡。 逛了一圈,她很滿意,笑盈盈道:“很不錯?!?/br> 高煦眉梢眼角帶笑意,牽著妻子的纖手,折返正殿,“你昨夜沒怎么睡,趕緊歇歇去,晚膳再起?!?/br> 夫妻回了內殿,軟塌上睡著他們的胖兒子。 安哥兒還小,隨著父母住在一起,他的屋子就在西暖閣,等到六歲了,才遷往皇子所。 高煦抱起兒子,放在床榻上,等妻子也寬衣躺下,他扯過錦被給二人蓋好。 其實他昨夜也沒怎么睡,不過他剛登基不久,分身乏術,正打算抓緊時間處理些要緊政務,就不能陪妻兒歇息了。 “也就這段時間忙碌些,等過陣子就好多了?!?/br> 紀婉青明白事理,不過這并不妨礙她目露心疼,高煦忙低聲安慰,“若我乏了,必會歇息?!?/br>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采奕奕尤勝往昔。 紀婉青還是怎么說,只得乖乖闔目,好讓夫君安心。 一個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際,隨后才是輕微的腳步聲遠去。 紀婉青確實累,雖心有牽掛,但還是一沾枕就睡著了,直到晚膳前何嬤嬤輕聲喚著,她才睜眼清醒。 “嬤嬤,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已是申時末?!?/br> 這幾日天氣不錯,但到底冬季早晚寒冷,何嬤嬤攙扶主子起身,利索給伺候穿衣。 紀婉青一邊穿衣洗漱,一邊吩咐道:“莫要叫醒安兒了,讓他多睡一會?!?/br> 這小子今兒少了親娘陪伴,不高興連午覺也沒睡,現在正困著呢,小孩子就該讓他有足夠的睡眠。 何嬤嬤應了一聲,等打點妥當,她就跟隨著主子繞過屏風,到鏡臺前坐下。 “嬤嬤,這是怎么了?” 紀婉青挽發期間,何嬤嬤一直幫忙打點著,她發現乳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揮退其余宮人,笑道:“你有什么話,難道還與我說不得?” 何嬤嬤心中存著事,正猶豫著該說不該說,她其實掩飾得很不錯,只不過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主子同樣了解她,一眼便知。 既然紀婉青問起,她索性直言。 “娘娘,如今陛下登基,娘娘封后,固然是大喜事,只是……” 紀婉青側過身看著乳母,也不打斷,只認真聽著。 “您與陛下固然情誼甚篤,只是,只是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這后宮……” 紀婉青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這說的是妃妾問題。 她笑意不禁微微收斂。 高煦并非一個重女色的男子,夫妻心意相通時,他主動承諾過,如她父親一般,亦未嘗不可。 她父親這輩子就她母親一人。 大婚近兩年,高煦為人她清楚,一諾千金,特別對于妻兒家人,更是言出必行。 她既然決定相信他,就不會疑心生暗鬼,憂心忡忡莫須有的事。 只不過,如今形勢發生了大變化。 她隱隱憂慮,高煦是帝皇,外在條件允許他只有一妻嗎? 若形勢如潮,他能堅定不移嗎? 畢竟在古代男人眼中,這是權利,就算不喜歡不用,也可以擱兩個在后院放著,充個面子也是好的。 禪位詔書出來后,紀婉青不止一次浮起過這念頭,只是她總會第一時間調整自己,拒絕受未必會發生的事所影響。 只不過,隱憂確實烙在心底了。 現在乳母提起,她沉默不語,笑容也淡了。 何嬤嬤見狀心疼,只是也不得不繼續說,咬咬牙,“娘娘,只怕這三宮六院,總會添人的?!?/br> 她主子雖理智,但投入后滿腔熱情再不遏制,她總怕紀婉青會受傷,猶豫著要給打個預防針,好減輕傷害。 “娘娘,若有朝一日……”何嬤嬤頓了頓,鄭重道:“你得多想著小主子?!?/br> 紀婉青有片刻恍惚。 這一瞬間她想了很多很多,大婚時心有防備,后來夫妻心意相通,他堅定許諾,懷孕生子,甜蜜圓融。 思緒翻涌如潮,她最終抬眸,回了一句,“嬤嬤,我相信陛下!” 短短一句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這個瞬間,忽聽見身后有呼吸聲陡然加重,紀婉青一驚回頭,卻見一高大的明黃身影正立于屏風側,挺拔俊美,威儀赫赫。 正是高煦。 他側臉看著這邊,深邃的黑眸流光溢彩,正一瞬不瞬盯著她。 很難形容他此刻目光,有狂喜,有繾綣,有情意深深,洶涌滂湃如浪潮,似乎頃刻間要將她淹沒。 “下去?!?/br> 高煦薄唇輕啟吐出一句,說話間三步并作兩步,已行至妻子跟前。 他展臂,大力抱緊她。 “砰砰”心跳一下接一下,有力而穩健,他的懷抱寬闊強壯,讓紀婉青異常安穩。 “陛下,……” 她剛仰起臉,就迎上鋪天蓋地的熱吻,他的薄唇炙熱,眉梢,眸子,鼻尖,粉頰,一一掠過,最后落在她粉嫩的櫻唇上。 吮吸舔舐,這個吻異常深入而兇猛,紀婉青開始還能回應,后來潰不成軍,被按在鏡臺上仰首承受。 久久,二人才氣喘吁吁稍分開,高煦情動,將懷中人按在懷里片刻,才緩過些許。 “青兒說的好!” 高煦的聲音仍有暗啞,大掌輕撫妻子小臉,他垂首注視她一雙水潤眸子。 “我曾經與你說過,我從不認為三妻四妾是何美事,此乃肺腑之言,半點不假?!?/br> “我亦曾答應過你,此生如你父親一般,亦未曾不可?!?/br> “青兒,我絕不妄言?!?/br> 高煦是皇太子,若他沒有遇上紀婉青,只娶了個尋常的賢良女子,最多與嫡妃相敬如賓,他登基后說不得會納上幾個妃妾,充盈后宮。 正如紀婉青所知,于古代位高權重的男子而言,這是門面的一種,你情我愿,皆大歡喜,沒什么好不好。 他沒有動情,就會按照一個帝皇的尋常軌跡走下去。 但世事沒有如果。 他遇上了紀婉青,動心動情,他溫潤平靜的外表,掩藏著一腔熾熱情感,不動則矣,動則驚濤駭浪。 情愛深入骨髓。 二人今生有緣有份,他心有所屬,就算妻子賢惠,他也拒絕挪窩,她不介意,他介意。 既然動了真情,就會在意自己在愛人心中的分量,他不愿意沾其余人,更在意賢惠舉動背后的意義。 紀婉青從沒所謂“賢惠”舉動,雖很少提及心里話,但偶有交談,她笑盈盈的,話語卻很堅決。 高煦敏銳,早知道妻子心意,她輕嗔薄怒之下,有著異常倔強的堅持。 他其實是很高興的,哪怕從未提及。 然而,就是因為妻子敏感堅決,禪位詔書出來后,他總想找個機會說清楚,以免妻子心下惴惴,不安憂慮。 可惜夫妻近來沒有涉及過這話題,好端端的高煦說起也不合適,這般忙碌著,幾個月過去了。 一直到了今天。 高煦回屋都是不通傳的,一接近屏風,他就聽見何嬤嬤的話。 他沒有掩飾行蹤,但神差鬼使的,他頓住腳步。 主仆二人說得專心,并沒注意到他。 紀婉青沉默時,高熙不自覺屏住呼吸,隨后她輕聲卻堅定吐出那句,“嬤嬤,我相信陛下!” 這一瞬間,高煦是狂喜的,就算帝位十拿九穩那一刻,他的心也遠沒如此波瀾。 他呼吸甚至亂了亂,暴露了行蹤。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內斂,一時竟不在該怎么表露自己的心意,才能徹底安撫妻子心中不安。 “青兒,你相信我嗎?” 高煦話語萬分鄭重,黑眸一瞬不瞬,緊緊盯著她眸子, “我此生絕不負你,若有來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