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紀婉青本來沒有這個念頭的,但高煦不希望她留有遺憾, 一經提起,她發現自己還是想去看看的。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小吳子應了一聲, 接了何嬤嬤遞過來的物事, 匆匆折返給他師父回話去了。 冷宮那邊的安排非常利索,午膳前, 就停當了。 紀婉青沒有著急, 用罷午膳, 略略午歇后,才換上出門的衣裳, 登上轎輿, 往后宮方向而去。 從診出懷孕到如今,她幾乎沒有出過清寧宮,一切似乎與從前并無差別,但恍惚間, 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轎輿途經的的宮道上,難免遇上宮人太監大小妃嬪,大家態度大同小異,更恭敬,也更畏懼了。 也是,清寧宮距離乾清宮,看似很近,實則如隔天塹,但只要邁過去了,風景將截然不同。 梨花這丫頭昂首挺胸,紀婉青笑笑搖了搖頭,她心思不在這上面,也沒說什么。 過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轎輿一頓,接著就被小心翼翼放了下來,小吳子隔著軟緞簾子輕聲稟報:“娘娘,已經到了?!?/br> 紀婉青應了一聲,就著何嬤嬤梨花攙扶下了轎輿,抬眸掃了一眼。 轎輿就停在冷宮門前,眼前宮室許久沒有修繕,有些破敗,琉璃瓦陳舊偶有欠缺,本來大紅的宮門褪了色,點點斑駁掉漆,一側門環上掛著的黃銅大鎖倒是锃亮,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太子妃娘娘要來,冷宮早已清了場,紀婉青緩步進門,雖感覺這宮殿陰森森的,但并未見到不和諧的人事,也沒聽見不和諧的聲音。 這里環境雖不怎么樣,但還是比大部分老百姓好多了,用來關一個害死二十萬軍民的罪魁,倒是便宜了她。 不過紀婉青倒知道,昌平帝旨意在打入冷宮戛然而止,作為皇太子的高煦,暗地里不說,明面上在這當口,卻不好再對廢后做什么。 對方好歹誕育了兩名皇子,魏王陳王還沒獲罪呢。 主子冷哼一聲,機靈如小吳子立即明悟,他忙湊上解釋,“娘娘,今日清了場還打掃一番,平常這冷宮,可不是這般模樣?!?/br> 日常誰有空打掃?負責冷宮的嬤嬤可沒這個閑心。 紀皇后竭嘶底里?癲狂?夠狠夠毒? 來到這冷宮,她就不夠看了,有更竭嘶底里的,更倍加癲狂的,還有更狠毒扭曲的。 關在這里的女人,年代最遠久能追溯到昌平帝祖父輩,關的時間長了,不瘋也得瘋,紀皇后被扔進來,活著比死更難受。 還有吃餿饅頭,攙沙子的糙米飯等等,皇宮陰暗的一面,讓人想都想不出來。 紀婉青想象力未必夠,但她知道仇人不好過,心里就舒坦多了。 負責看守冷宮的是幾個中年嬤嬤,靛藍色比甲半新不舊,這塊不是有前途的地方,她們從未直面這般尊貴的主子,一時手足無措,戰戰兢兢上前問安。 紀婉青頷首,小吳子在外氣勢十足,立即吩咐道:“還不給主子帶路?” “是,是,奴婢領命?!?/br> 為首一個嬤嬤趕緊引路,一行人穿過中庭,轉進偏殿,往后面的排房而去。 據嬤嬤所言,這冷宮地方不大,但人員卻不少,這庶人紀氏雖曾經是皇后,但也沒有讓老人挪地方的道理,于是,她被塞進一個犄角旮旯去了。 越往里走,地方越破敗,雖然能明顯看出一路被仔細清掃過,但陰沉沉的氣息始終揮之不去,連夏日正午的陽光也未能驅趕多少。 最終,紀婉青停在一個窗紗幾乎全爛,房門還歪了一邊的陳舊房舍前。 透過空蕩蕩的窗欞子,可以看見這屋子很狹窄,里面灰塵很厚,衾枕帳幔一律沒有,灰撲撲的地面上趴了一個人。 這人穿了身灰色布衣,似乎剛被人猛烈撕扯過,從撕爛的口子能見里頭是簇新的貢綾里衣,哪怕現在沾了灰,依舊能清晰分辨曾經的雪白。 紀婉青一眼就認出來的,因為她夏日里衣也是這個料子?;蕦m女眷,能用這等級貢綾的也不多。 這人肯定是紀皇后。 紀皇后,或者說是庶人紀氏,披頭散發,一身狼狽不堪,正一動不動趴在地面上,她若想坐椅子室內沒有,而破床板大概能比地面臟。 “庶人紀氏!” 小吳子一揮手,從清寧宮帶出來的人手立即分立兩列,護著自己主子。 冷宮嬤嬤輕車駕熟,一腳踹開那半掉不掉的漏風房門,提高聲音喝道:“庶人紀氏,太子妃娘娘駕到,你還不趕緊出迎見禮!” 她聲音極大,地上的人動了動,掙扎著往這邊看來。 不要懷疑,進冷宮不過二三個時辰,紀皇后就筋疲力盡的。 抗拒那些嬤嬤花費不少力氣,被扔進冷宮拼命拍門,不過隨即,她就得應付一群歡迎“新姐妹”冷宮老人。 這些女人有老有少,聚在前庭這十來個都是精神失常得厲害的,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打一會罵,撕扯她的衣裳,死揪著她的頭發。 皇后養尊處優幾十年,初來乍到哪里是對手,被推搡得渾身是傷,左臉頰還挨了一抓,四道深深的血口子,可以看出下手那人的力道。 紀婉青驟眼一看,怔了怔,對方的臉被狠狠扇過耳光,又青又腫脹大了一圈,鮮血淋漓的左臉配合一頭亂發,看著滲人得很。 她只是驚詫對方變化的迅速,須臾就鎮定下來,這陰測測的眼神,沒錯,就是她的殺父仇人。 “哼,你竟然敢來!” 皇后一看清眼前人,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氣,立即掙扎站起。 她恨,她皇后之尊一朝成了泥濘,就是拜東宮所賜! 眼前紀婉青一襲杏黃色的絳綃宮裙,鬢簪鳳釵,妝容精致,高高在上,正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垂眸睨著她。 這個眼神,就像看螻蟻,就像看穢物。 一股子邪火從心底深處涌出,頃刻熊熊燃燒,紀皇后竭嘶底里怒吼一聲,瘋了一般猛撲過去。 她要撕扯掉對方的高高在上,她要抓花那一張姣好面龐,看對方還能繼續俯瞰不?! 皇后的愿望當然是落空的,不提紀婉青這邊的水潑不進的守護,單是冷宮嬤嬤那關,她就沒能過去。 那幾個嬤嬤見慣瘋婆子,反應快得很,隨手一抓反剪,就牢牢將人制住,反手噼里啪啦一頓耳光,皇后被壓住跪在地上,正對著紀婉青方向。 此刻跪的,正是往日給她請安的人,皇后這一刻,真的比死更難受,她掙動得厲害,“你這個賤……” “啪!” 冷宮嬤嬤眼疾手快,一耳光扇掉皇后后面半句話,隨后另一個撕下一塊衣襟,將她的嘴牢牢堵住。 皇后的臉青腫得更厲害了,她掙動不得,死死跪著,嘴被堵死“嗚嗚”說不出話,只能用一雙怨毒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人。 “你不想知道臨江侯府的下場嗎?” 紀婉青一直安靜看著,直到皇后被徹底制服,她才不疾不徐地開口,“如果不在意父兄,那么陳王呢?” 看見對方掙動動作一頓,她繼續不緊不慢說話,“老侯爺死了,臨江侯府被抄家奪爵,陛下旨意,除了我祖父傳下一脈,紀氏九族據收押按律處置?!?/br> 圣旨高煦給補充了一下,紀家九族雖然不用盡誅,但一概打入牢獄按律處理。關系遠的好些,最多兩三代不能出仕,關系較近的,男的斬首,女人孩子也得流放數千里。 古代是宗族社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昔日后黨如日中天,親近者受惠不少,如今該牽連的時候也跑不掉。 不過通敵賣國,人人唾罵之,紀家人一腔怨憤,也只能奔皇后兄妹去了。 皇后僵住了,眼瞼微垂,掩住眸中情緒。 “還有陳王,廢后之子,母親舅舅通敵賣國,想必也是沒有好下場的?!?/br> 圣旨還沒下,紀婉青也不說什么被關押的話,她只是迎著皇后陡然瞪大的眼睛,淡淡說道:“不過,他也不無辜,這是該得的下場?!?/br> “唔唔!” 皇后再次掙動起來了,這次比之前還要激烈,不過她力氣跟幾個嬤嬤沒得比,須臾又被牢牢壓制。 “你不用太焦急的?!?/br> 紀婉青徐徐上前,在皇后四五遠站定,居高臨下盯著她,笑了笑,“你這兒子也不是好貨,你獲悉真相后,說不定還要叫好?!?/br> 這句話很突兀很奇怪,但她神色絲毫不似作偽,皇后死命的掙扎停住了,一瞬不瞬盯著對方。 “你知道魏王是怎么死的嗎?” 這句話像魔咒,不祥預感襲上皇后心頭,紀婉青不緊不慢的話語落在她耳邊,如炸雷般轟轟作響。 “魏王是被陳王親手殺死的?!?/br> “嗚嗚!” 轟一聲巨響,皇后心中那根弦崩斷了,她瞬間爆發驚人力量,竟險些掙脫驟不及防的嬤嬤鉗制。 雖掙脫最終失敗,但這般一折騰,她嘴里堵著的那塊布掉了,她怒吼:“你胡說!” “你胡說八道!” 皇后竭嘶底里,青腫得厲害的臉扭曲著,拼命反駁,“你以為胡言亂語有用嗎?本宮會相信嗎?” “哼!不可能的!” 冷宮嬤嬤撿起沾灰的布,要重新堵上,紀婉青一擺手,示意不必,她冷笑一聲,“事到如今,我有必要騙你嗎?” 她聲音不大,夾雜在皇后大吼大叫中,十分不明顯,卻讓后者像被掐住脖子的雞,尖銳的嘶鳴頃刻截止。 “我家殿下,不也是魏王陳王的嫡兄嗎?” “在九五大位及滔天權勢面前,同父異母,或者同父同母,區別看來也不大?!?/br> 輕聲細語陳述完事實,紀婉青瞥一眼皇后僵直的身軀,對方瞳仁猛地收縮,她哼笑一聲,直接轉身離去。 一行人出了偏殿,往前庭而去的時候,才聽到皇后的反應。 “啊啊啊啊??!” 很突兀的嘶吼,痛苦而絕望,像野獸垂死時的掙扎。 “日后,除了不能讓她有逃離冷宮的機會,不必再搭理?!贝诶锩?,才是生不如死。 小吳子應了一聲。 紀婉青吩咐下去,她要讓仇人飽受折磨不得解脫,才能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不過她始料未及的是,剛回到清寧宮,就接到了皇后的死訊。 皇后不是自殺的。 她是被魏王妃殺死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秦采藍發現今天有些不對勁, 屋外下仆步伐急了不少,偶爾一晃而過的交談, 雖聽不清楚,但難掩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