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跟在引路宮人身后,沿著熟悉的路徑,在大紅回廊下走了一段,便到了紀皇后平日愛待的西暖閣。 “娘娘,這安平伯家的嫡出三姑娘,素有賢名,看著頗為不錯?!边@聲音聽著是胡嬤嬤的。 皇后立即接話,“這三姑娘不過就是繼室所出,且安平伯一貫態度曖昧,恐怕一個繼室嫡女并不能讓他下定決心?!?/br> 很明顯,皇后與胡嬤嬤正在商議的,正是魏王繼妃的人選。 需要這么迫不及待嗎? 雖說天家親情淡薄,更別提婆媳情了,但好歹魏王妃每隔幾日便進宮請一次安,畢恭畢敬稱對方為母后一年多,至于嗎? 難道就不能過個十天半月再商議? 紀婉青一瞬間憎惡至極,好在她面子功夫修煉到家,外表不見分毫端倪。 宮人進屋通稟,“啟稟娘娘,太子妃娘娘來了?!?/br> “請進來罷?!?/br> 皇后擺擺手,讓胡嬤嬤先把炕幾上的小冊子收好。 她神色看著好了很多,概因皇帝昨天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動作。 昌平帝是個掌控欲不小的君王,他在后廷各宮,清寧宮、魏王陳王府都放有眼線,大家不是完全不能察覺,但是誰也沒有動,只以防備為主。 皇帝傳遞消息的渠道更暢通,魏王妃沒了這事,他肯定第一時間知道了。他沒做聲,就表示默許了皇后母子的處置方式了。 這讓皇后信心大增,他們確實沒有涉及盜賣官糧一案,即便折損羽翼,目前也基本肯定能脫身。 沒有被皇帝厭棄就好,即便元氣大傷,也能養回來的。 這算是壞消息中的大好消息了。 皇后緊繃的神經一放松,又有余力關注紀婉青了。她細細打量對方一番,端起茶盞呷了口,好整以暇道:“你考慮了幾天,考慮得如何了?” 紀婉青請罷安,落座在宮女搬來的太師椅上,也沒碰茶水,“回皇后娘娘的話,婉青已經想清楚了?!?/br> 她微微垂目,“之前是婉青著相了,這幾日反復思量,覺得娘娘說得才是正理?!?/br> 紀婉青腰背挺直,神色卻平靜,似乎已經深思熟慮,終于做出了決定。 皇后聞言滿意點頭。很好,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蠢人輕松。 這些夏日用冰冬日用炭的陰損招數,看著不大,實際若反復地用,鐵打的身子估計也熬不住。 這是后廷一宮主位,專用來折騰低位寵妃的,不能常用,因為折騰對象還得寵,萬一讓皇帝不暢快了,得不償失。 換了紀婉青,皇后就沒有這個顧忌了,昌平帝不可能為她出頭,皇太子也冷落她,她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干熬著。 在皇宮大內這潭水既深且渾,沒有勢力,多聰敏的人也無可奈何,更被提紀婉青的胞妹還被她握在手里了。 皇后早有預料,最多幾次過后,便能很大程度馴服了對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本宮也不想多為難你?!苯舆B兩件順心事,皇后面上終于浮起一絲微笑。 她隨意說了幾句,便再次提起之前的話題,“前段時間,太子神色表現可有異常?” “早七八日開始,殿下有幾日,回屋歇息格外晚,我等到亥時末,才見到人?!奔o婉青回憶一番,如此說道。 亥時末,已經接近午夜,對于古人來說,已經是很晚的一個時間。特別高煦,他卯時便要上朝,亥時末睡下,幾乎合眼不過兩個時辰。 這分明說其中有異。 皇后神色立即緊繃起來,“你再想想,還有何不妥之處?” “殿下向來不喜我,神色一貫淡淡?!奔o婉青認真想了很久,有些不肯定道:“但那段時間,心緒似乎要更輕快一些?!?/br> 以上的話,她是與高煦商量過的。他表示,即使含糊糊弄幾句,皇后也同樣暗暗把這事歸到他頭上的,不如將計就計。 直接證明這事是東宮插手的,激起皇后怒意,她盛怒之下,等事情平靜后,便立即出手反擊,不再拖延。 這正合了高煦之意。 因為紀皇后一黨元氣大傷后,自然就頹了下去,這么一來,一直安然無恙的東宮便突出了,這很容易招惹昌平帝的側目。 他頗為了解他那位皇父,心中不安,對方很可能出手打壓。 皇后一黨的反擊力度,可比昌平帝親自出手打壓小多了,高煦只要提前做好準備,收斂勢力,那基本能無甚損傷。 事后再順勢蟄伏下來,給皇帝一種保持平衡之感,這件事便算圓滿結束了。 再者,紀婉青還能表示服軟,一來不再受折騰;二來證實了皇后心中所想,還能為日后傳遞的消息,增添多一些可信度。 是的,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是把雙刃劍,皇后固然想抽絲剝繭,去偽存真,但高煦同樣可以迷惑對方,誘敵深入。 端看誰棋高一著。 這頭一回交鋒,顯然太子夫妻小勝。 紀婉青雖微微垂首,但余光一直關注著上首,眼見自己話音一落,皇后眸底冷厲光芒一閃,放置在身前的雙手猛一收,嵌紅寶赤金指甲套尖銳的尾部刺入了腕部皮膚。 她放了心,看來效果到位了。 皇后到底久經風浪,即便被宿敵狠狠算計一把,元氣大傷,但有紀婉青在場,她依舊頃刻間恢復了平靜。 “很好,你做得很對?!?/br> 對于再一步投誠的太子妃,皇后表示嘉獎,隨即又勉勵一番,“日后你只要繼續配合本宮,大事成功之日,本宮答應你之事,便可實現?!?/br> 紀婉青面有難色,“只是殿下并不歡喜我,恐怕頭一個月過去后,……”她便要獨守空房了。 皇后笑了笑,“太子是個有規矩的人,初一十五,肯定會到你屋里歇息的?!?/br> “還有,你不是掌了內屋么?只要按本宮之前說的去做,消息必然多不少?!?/br> 紀婉青聞言卻心中一動,“皇后娘娘,不知是否有人員需要調動?既然我已掌了內務,日后適當調整一番,想必也是可以的?!?/br> 當日給坤寧宮傳消息的婆子,已經排查出來了,不過卻沒動,只命人盯著,以免拔除一個,皇后還會設法再安一個進來。 紀婉青此刻想著,不知道這婆子是否就是唯一一個眼線,如果不是,現在不知能不能再釣一個出來。 皇后的探子確實只有一個,不過她卻不知已暴露,也沒上鉤,聞言眸光閃了閃,笑道:“不必了?!?/br> 紀婉青淺淺試探不成,也沒繼續,只話鋒一轉,“婉青剛掌內務,還有繁瑣事務需要熟悉,怕是不能多留了?!?/br> “好,那你便回去吧?!?/br> 第四十三章 魏王妃的喪報是午膳前到宮里的, 作為長嫂,哪怕地位更尊, 紀婉青還是得走一趟。 何嬤嬤一臉不喜,嘀咕著晦氣。 晦不晦氣都得去, 隔日,她便換了素色衣裳, 前去魏王府。 人不少, 大家一臉哀色,看著頗為情真意切。 其實魏王妃的“急病去世”, 想必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皇帝不啃聲,就代表了默許。 既然皇帝都默認了, 那么魏王妃不是病逝也算病逝了, 京城沒有流言出現,大難臨頭魏王妃娘家也不敢有異議, 舅家就更不用提了。 大家演技了得, 一臉沉重, 唯獨一個安樂大長公主例外。 紀婉青在大婚次日謁見皇帝時,曾經見過安樂大長公主一次, 這位輩分高, 很多事情已無需顧忌了。 “好好一個孩子,就這么沒了?!?/br> 紀婉青離得近,隱隱聽到對方這么嘆了一句。她默然,安樂大長公主因為身體原因, 膝下并沒有孩子,想必感觸會更深吧。 安樂大長公主惆悵片刻,收斂情緒,回身見了她,便道:“太子妃大婚不足一月,心意到了便可,早些回去吧?!?/br> 紀婉青也不想多待,順勢隨著對方一起出去了,臨上轎輿時,安樂大長公主回頭,說一句,“太子是個有規矩的好孩子,你安分守己,會有安逸日子過的?!?/br> 她主要因為憐惜太子,見四下并無旁人,便囑咐一句。 紀婉青雖是被捎帶上的,不過這建議對她也是好的,她領了心意,微微福身道:“婉青謹遵姑祖母之命?!?/br> “那就好?!?/br> 再多說就不美了,兩人分別上了轎輿,各自回去了。 魏王妃在年根底下沒的,為防攪了昌平帝興致,白事辦得很低調,停靈一段時間,便匆匆出了出了殯。 正旦大年,一連低氣壓多日的昌平帝終于陰天轉晴,前朝后宮都不敢觸霉頭,只一意湊趣,將氣氛推至最高峰。 曇花一現的魏王妃已被刻意淡忘,不過紀婉青也無閑暇感慨太多,從除夕到元宵,一連串大宴不間斷,她累得頭昏眼花,哪里能再理其他。 好不容易出了元宵,不等她喘一口氣,高煦病倒了。 好吧,這病當然是假病,畢竟年前年后這么忙碌,體弱的皇太子若再繼續安然無恙,那便該惹人疑竇了。 太子都病了,太子妃當然得留在清寧宮伺候著,不管她是否受寵。 “殿下,這可勞煩了你?!比舨皇?,她還不能歇一歇呢。 紀婉青端著一碗湯藥到床榻前,將它隨手擱在榻前的小幾上。高煦演戲演全套,殿中彌漫著苦澀的藥味,他臉色蒼白,狀似虛弱地倚在姜黃色福紋大引枕上。 她瞅了一眼他的俊臉,這涂抹的藥物極逼人,看不出絲毫破綻,不過,當然也有賴于太子殿下演技了得。 紀婉青煞有介事點了點頭,熟能生巧嘛。 她狀似嚴肅,實際美眸帶著戲謔,高煦輕哼一聲,“你似乎很高興?!?/br> 他展臂,她會意,立即偎依過去。 小夫妻又相處了大半個月,兩人沒有了矛盾,也接受了對方,自然而然,情感增進,關系日漸融洽。 高煦孑然一身多年,如今多了妻子,他最初是防備,如今卻漸漸享受到了個中樂趣。 他睨了她一眼,“嗯?” 這個“嗯”字尾音上挑,似乎帶了些許危險之意,紀婉青縮了縮脖子,忙討好一笑,“哪里的事??!?/br> 回應她的,又是高煦一聲輕哼。 小夫妻低聲說了幾句話,便有小太監急急奔進來通報,說乾清宮總管太監孫進忠來了,奉了昌平帝的口諭,前來探望皇太子。 不過這所謂的探望,水分究竟有多大,彼此心知肚明。 小夫妻立即分開,高煦躺下蓋上錦被,而紀婉青則退到內殿門簾子旁,離床榻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