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臨江侯的提議是必要時斷尾求生,犧牲掉局部利益,保全大局。盡早將與梁振軒交往過密的勢力剔除,既保全了余下的大部分,又能及時向昌平帝表示決心。 這提議是昨日遞進宮的,皇后頗有些猶豫,梁振軒是高官,能與他交往過密的官職也不低,這么一割舍,他們必定元氣大傷。 積蓄勢力并不容易,尤其是這些中堅力量,昨日案情還不算明朗,皇后便打算多觀察兩天,看看情況再下決定。 如今看案情發展,顯然是已經到了必要時了,皇后當機立斷,立即吩咐道:“鈞兒燁兒,稍后你們出宮,便立即往臨江侯府去,與你們舅舅一同處理這件事?!?/br> 魏王陳王立即應了一聲,皇后點了點頭,剛要再說話,不想一轉眸,卻見小兒子面帶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燁兒,可是有要事?” 小兒子雖一貫沉默,卻并非一個不知輕重的人,他這時候有話說,顯然必是重要的,皇后當即道:“還不快快說與母后知?!?/br> 皇后與魏王的注意力都放在陳王身上,陳王沉吟半響,方道:“只割舍朝中勢力,怕是還未能與梁振軒拉開距離?!?/br> 別忘了魏王妃。 魏王妃正是梁振軒本人的外甥女,母親梁氏是他的親姐,姐弟二人一母同胞,也沒有其他手足,關系一貫極親密。 梁振軒是很疼愛外甥女的,比親女更甚,這也是魏王妃被選中的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只是如今,卻成了燙手山芋。 陳王固然于取兄長而代之,讓自己成為紀后一黨中心,只是,他卻沒想以重擊己方為代價。 若他能取而代之,這些都是協助他奪嫡的中堅力量,如今必須將損失降到最低。大局當前,這些內部的小矛盾就先放到一邊去吧。 這么重要的一件事,皇后魏王當然不可能忘了。 “燁兒不錯,果然長大了,已經能替母后分憂了?!被屎竽繋з澰S看一眼小兒子,隨即,她將視線移到大兒子身上,“鈞兒?!?/br> 魏王沉默,抬眸看向皇后。 他與魏王妃少年夫妻,成婚至今已有一年多。魏王妃雖有些驕縱,但性情爽朗,愛憎分明,比掩藏心思者更合魏王之意。 說句老實話,小夫妻之間感情還頗為不錯。 魏王知道皇后想說什么,但他沒有立即吭聲。 都說知子莫若母,這話不假,皇后十分不悅,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鈞兒,你知道我們部署了十多年,為的是什么嗎?” 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皇位了。 皇后盯著他,緩緩說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為大業計,鈞兒你當有所取舍?!?/br> 魏王心中一震,他自懂事以來,便欣然接受了奪嫡之念,并為此孜孜不倦已十多年,當然無法退讓。 他目光堅定起來,握了握拳,道:“請母后放心,兒子懂的?!?/br> “好!” 皇后滿意地點了點頭,“諸般事務宜早不宜遲,你們兄弟趕緊出宮去吧?!?/br> 魏王定了定神,與陳王一起站起,告退后匆匆出了坤寧宮,打馬先往臨江侯府去了。 母子三人閉門商議之時,殿外卻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胡嬤嬤領著幾個身穿青色比甲的宮女來到大門前,宮女們手上捧著賬冊,她正要進門向皇后稟事。 歲末正是宮務繁忙的時候,哪怕皇后近日心不在焉,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處理。 胡嬤嬤步履匆匆直奔大殿,不想到了門前卻被攔下,守門的大宮女翡翠微微福身,悄聲說道:“嬤嬤,娘娘與兩位殿下正在里頭說話?!?/br> 她的意思是不可打攪,不過胡嬤嬤身份不同,她說話相當客氣有禮。 其實如今大殿門前,諸多宮人太監已被驅趕開了,以防聽見里面動靜,也就是胡嬤嬤,大家不敢阻攔,留下給翡翠而已。 胡嬤嬤一聽立即明白,點了點頭,轉頭要吩咐后面宮女退下。 不想正在這時候,恰逢皇后不悅之下,提高聲音說了那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為大業計,鈞兒你當有所取舍?!?/br> 這聲音并未壓低,殿門外隱隱能聽見,胡嬤嬤心中一震,忙抬眸去看身后幾名宮女。 好在這幾名宮女都是老人了,尤其頭一位,還是從臨江侯府出來的,胡嬤嬤心中才定了定。 “明月,你領她們先回去,稍后等娘娘得了空閑,我再叫你們過來?!?/br> 她話里明月,正那個臨江侯府出來的老人,是幾名二等宮女的領頭一位,她一貫穩重知事,聞言也不吭聲,立即福了福身,領著后面幾人轉身離開。 差事被耽擱,看來有好一陣子都不能輪上,天氣又冷,宮女們不想在外面多待,于是便有人提議先回房。 房里有炭盆,這提議得到眾人一直認可,于是,大家加快腳步回了后房,一同進門烤火去了。 烤了一會火,有人要回屋取點瓜子零嘴來,明月也站起響應。 二等宮女是兩人一間,像明月這種老人卻有優待,能自己分了一間。她返回自己的房間后,立即掩上房門,快速取了紙筆,匆匆將方才聽到皇后說的那句話寫了下來,然后立即塞進某個隱蔽的位置處。 二等宮女也有小宮女幫忙整理洗衣,負責她這個房間的,也是自己人,稍后就會把紙條傳出去。 飛快整理妥當后,明月回身取了一包蜜餞,掩上房門出去了。 哦,明月這名兒是主子賜的,她還有一個本名,叫崔六娘。 第四十一章 如今紀皇后一黨正逢困局, 紀婉青剛接手暗探勢力,便吩咐多多注意這方面消息。 不過她沒想到消息來得這么快, 隔日一早,何嬤嬤便取回來一張小紙條。 “娘娘, 這是劉婆子剛遞過來的?!焙螊邒邔⒓垪l交給主子,又道:“我剛剛吩咐屋里幾個人, 午膳前分時段出去走一趟?!?/br> 高煦的信任讓紀婉青頗為感動, 只是她仍然希望這批人手獨屬于自己,況且劉婆子已在清寧宮蟄伏多年, 她也不想橫生枝節。 于是,何嬤嬤提議混淆消息來源時,她便順勢答應下來了。 反正有消息, 她半點不隱瞞高煦就可以了。 紀婉青接過窄小的紙條, 定睛一看,“當斷不斷, 必受其亂。為大業計, 鈞兒你當有所取舍?!?/br> 這紙條上字跡很普通很潦草, 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很合格的一個探子手筆, 大概因為時間緊湊, 上面就寫了這么一句話。 能特地送過來的,顯然是要緊的消息,而據紀婉青所知,這魏王本名就是高鈞。 能稱魏王為鈞兒的人不多, 很明顯,這是皇后對大兒子說的話。 紀婉青秀眉微蹙,“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紀皇后一黨面臨危機,要立即下決斷的,大約就是梁振軒一案了。她一個多時辰前才聽說,這主審刑官張大人,已關押了好幾名六部要員。 危機升級,皇后母子大約想了個法子,要擺脫此事了。 不過這個決定大約有些兩難,因此皇后才會這般說。 至于“為大業計”,這所謂的大業,只能是帝王大業,奪嫡計劃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樣的“取舍”呢? 紀婉青一邊打發人去前殿請高煦,一邊回身到軟塌上坐下,凝眉細思。 易地而處,她大約會盡快與梁振軒等人撇清關系,爭取將損失減少到最低。 棄卒保車,想必張進今早的舉動一出,皇后等人也是這么決斷的。 可魏王也不是傻子啊,能參與奪嫡多年,并一直被紀后一黨奉為新太子人選,他必然知道這厲害關系的,何需皇后特地囑咐? 霍地,紀婉青眉心一跳。 她想起了魏王妃。 據她所知,這魏王妃正是那梁振軒的親外甥女,當初皇后千挑萬選,方選定了這么一個兒媳婦。 有了這么一層關系在,雙方關系要掰扯清楚,似乎頗有難度。 紀婉青心跳加快,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青兒,這是怎么了?” 她想事情太過入神,高煦進門沒讓通報,他進來了她也未能察覺。 紀婉青被心中想法所駭,寒冬臘月,白皙玉額竟被驚出了一層細汗。 高煦在她身邊坐下,抬手用絲帕給她抹汗,劍眉微蹙,“你細細與孤說了便是,莫要驚慌?!?/br> 好端端的,紀婉青突然這般模樣,再聯想她剛接手了暗探,又是頭回使人喚他回屋。她因何事驚慌,高煦已心中有數。 對于已納入羽翼下的妻子,他自然而然有了責任感,若出了什么事,不是還有他嗎? 高煦大手放在她的細腰上,輕拍了拍,以作安撫。 自己的夫君有責任心,紀婉青是很滿意的,她忙將字條遞過去,“殿下,這是今早傳過來的消息?!?/br> “殿下,你說這話什么意思?!?/br> 高煦接過字條垂目掃過,挑唇冷笑一聲,這皇后母子,果然當機立斷,一見事情不好,割舍得干脆利落。 紀婉青目光惴惴,他輕輕一嘆,“就是你想的那樣?!?/br> 要斷尾求生,少不得立即與梁振軒撇清楚關系。然而有魏王妃在,恐怕很難。 皇家光鮮亮麗,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家。只不過,在陽關照射不到的地方,它某一面卻極其陰暗。 皇宮大內血腥從來不少,要“病逝”上個把人,其實并不難。 “難道陛下不管嗎?”紀婉青顫聲問道。 她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傻話,但話到嘴邊,她依舊選擇問了出來。 紀婉青一顆心如墜冰窖,從前她便知皇家水深且渾,一旦到了要緊關頭,那人命便如草芥一般低賤。 只是認知歸認知,親身經歷一番,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她與魏王妃有過幾面之緣,對方雖驕矜,也有些蔑視她,但真遠不到恨得要死的地步。 鮮花一般的美人,被父母嬌寵著長大,才十六七歲,正是最絢爛的的時候,如今,卻…… 紀婉青戰栗著,而同為皇家媳婦,她有一種深切的兔死狐悲之感。 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她,將她抱緊在寬闊的懷抱中,醇厚而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紀婉青有了依靠之感,她閉上美眸,緊緊偎依著她。 大掌輕拍了拍她,她聽到高煦低聲安撫,“你莫要驚慌,你與魏王妃不同,你是太子妃,皇后可以使些小手段折騰你,但其他的,她不敢?!?/br> 其實像對付魏王妃這般名目張膽,若非非常情況,皇后也是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