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夜幕來得很晚,零碎星子閃爍。 立正川遽然是一路走回家。他單手揣兜里,思緒根本沒有著落。眼前華燈初上,潮濕的風滌蕩在城市間。 他忽然福至心靈般,猛然站在了十字路口。 立正川慢慢皺眉,他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記憶趕緊順藤摸瓜,想起分班,想起分科,想起季元現說他與顧惜如何如何。立正川終于不安,季元現即將離他遠去,兩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去開始不同的人生。 他再這樣下去,只會一寸一寸將季元現推離。徹底背道而馳。 立正川手心冒汗,第一次感到情緒失控。不管是否對季元現抱有喜愛,他那莫名的占有欲,簡直是大火滔天。 愛任何事物的方法,就是意識到你可能會失去他*。 十字路口很快擁堵起來,罡勁之風橫貫南北。立正川站在那里,猶如站在性向選擇的十字路口。汽車擁堵,車燈雙閃此起彼伏,喇叭聲匯成河流,席卷城市犄角。 若此時于高空俯瞰,萬千燈火的中心,是立正川。 他這一腳踏下去,可就沒有后路了。 他心想,不就是學習么。難道顧惜可以,季元現可以。我就不可以? 立正川笑,不就是學習而已。 —— 注:“*” 1“人生……雙翼”——雨果 2“愛任……去他”——切斯特頓 謝天謝地,請你們快去學習。 第二十五章 立正川失聯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暑假已過半月。季元現從英語長篇累牘的閱讀中抬首,他偏頭將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兩只手在“嘩嘩”找著卷子。 來電者是周錫,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此事只關“立正川”。 好像全世界都認為是季元現把小軍長給窩藏了。 “手機打不通?家里也沒人?哦,他們家去北方莊園避暑了?!奔驹F好久都沒找到暑期沖刺卷,還得分心應對周錫,“那我也不知道啊,放假我們基本不聯系?!?/br> “嗯,那你找別人問問。咦——奇怪了?!?/br> “哦,沒說你。有張英語試卷得改錯,我找不到了?!?/br> 季元現說完,掛電話。他從書桌上找到桌子底下,愣是沒見著那張完形填空錯了十五題的試卷。 不過季元現記得顧惜那張“妙不可言”的俊臉,估計廢了千鈞之力才忍住沒抽他。 “我是不是該夸夸你,總能完美避開正確答案。這也是一種功夫,了不得?!鳖櫹蒲坨R,深吸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元寶,我告兒你。就這題,你把答題卡扔地上,踩一腳讀出來的分數,可能都你比做得高?!?/br> 季元現滿臉悲憤,差點扭曲了。他撇嘴:“那也得是您顧學神的腳才行?!?/br> 顧惜撩起眼皮看他,呲牙笑得特恐怖:“喲,口齒伶俐呀?!?/br> 于是,每日練習多一項,單獨訓練完形填空與閱讀。 季元現瞅著桌上漫卷紅艷的紙張發呆,每一張分數與錯題,都好比那恥辱柱。一寸寸往下扎,牢牢釘在他的身骨中。 學習還真挺累的。季元現揉揉眉心,單手劃拉聯系人名單。他找到薛云旗,撥通。 “云哥,還沒休息呢。那什么,我想要個人的號碼?!?/br> “就你以前的朋友,立森,立家那個。我找他……他弟弟有點事,我們同學?!?/br> 季元現不明白,為何他會因為周錫一個電話,還費盡心思去找立森。真他娘的不明白,那小子從來對自己冷冷清清,只有偶爾興致來了,或喝醉酒,才會主動撩撥。 跟你媽玩兒似的。 立森接到電話時,挺意外,同時他也高興。立正川雖說不缺朋友,但每逢假期,真能把他叫出去玩的人并不多。不過這次很可惜。 “正川跟他老師去尼泊爾大徒步了,估計八月初回來?!绷⑸諝v,從表格中找到行程事項,“就前天才送他們走,我還以這個暑假他又要呆在家里搞雕塑?!?/br> 季元現坐著萬向輪轉椅,他頭往后仰,退幾步到留聲機邊。準備找張唱片聽,近期迷上巴赫,差點爬墻。 “去徒步啊……雕塑?” “嗯,他挺喜歡的,多年為數不多能堅持下來的愛好之一。不過年輕人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绷⑸f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顧一笑,“你找他有什么事,沒微信嗎。我把他的號給你?!?/br> “不、不是,是……算了。謝謝森哥,等他回來再說吧?!?/br> 季元現寒暄幾句,最終笑著掛斷電話。他也不是沒想過給立正川發消息,但距離上次對話,已過去好久。 怪別扭的。 而且,立正川關閉了朋友圈。不是屏蔽任何人,是直接從設置中取消了“朋友圈”這個選項。代表著,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動態,也無法發送自己的動態。 很反常。 季元現打算閉目休息會兒,嘴里哼著巴赫的《g大調第一號大提琴組曲》。放松的、美麗的、單純而又舒適。旋律或輝煌或干凈,不用妄圖去揣測此曲的深度,一切都是愚蠢且徒勞的。 好比季元現實在無法揣度立正川,這人時而近在眼前,要與你交頸相擁。時而遠在千里,冷傲不可高攀。兩人好比貓與鼠,獵人與羚羊。久而久之,從微妙的吸引,變為了一人的逃亡。 立正川孤高時,季元現湊上去做盡勾引。立正川出擊時,季元現又離開了原地。 他們還沒找到平衡點,總是在對的時間,站在錯誤的對立場。 季元現揣度不了,也只能聽其自流。 高中的假期很難顯得漫長,掐頭去尾除掉補課,高一高二充其量能有一個半月時間。天兒熱,這個夏季明晃晃的太陽似要將一切黑暗曝曬成灰。 藍天大片大片,沒有一絲白云。往下是成群的鋼筋混泥建筑群,玻璃折射出彩光。綠化與道路涇渭分明,望路面,盡是炎熱蒸汽徐徐上升。于是世界被分割為一片片不規則的色塊,看久了令人視覺疲勞。 秦羽在俱樂部游泳時,萬萬沒想到顧惜會找上他。兩人裹了浴巾,躺在太陽傘下喝果汁。俱樂部在大廈頂層,秦羽就喜歡這種一覽眾山小之感。 他倆叼著吸管,各自沉默片刻。 首先秦羽憋不住,問:“我說惜哥,大好時光總不該跟我在這浪費吧。我又不需要學習輔導,是不?!?/br> 顧惜撇他一眼,讀懂了潛臺詞。意外地沒有惱,只是淡淡道:“元寶每天會按時完成任務,不擔心?!?/br> “哦,不擔心。那你這副憂郁王子的樣兒,擺給誰看呢?!?/br> 秦羽舒展雙腿,時不時朝泳池邊走過的辣妞兒吹口哨。對方見他模樣白白凈凈,不太愛搭理。小孩子毛都沒長齊,口哨倒是溜溜的。 顧惜摸過煙盒,用打火機在手心敲幾下。他轉頭,認真盯著秦羽。一雙眼狹長且深邃,鼻梁英挺,有型的薄唇僅僅輕抿,已有惑人之勢。 秦羽眨巴眼,最后抵不住了,“我cao,你他媽有事就說。沒事別瞎盯我,你知不知道自己長得太他媽好看了!” 秦羽一直覺得,季元現的定力是真好。作為一個純gay,身邊放著如此顧惜,居然從來不往床上帶,多年來保持著正直光明的兄弟關系。 顧惜這種人,這輩子不睡他一次,太你媽可惜了。 誰料顧道長只輕輕一笑,霎時風光霽月。他沉著聲,眼神轉往高樓之下。 那些字句如從天邊而來,帶著滾滾悶雷,于晴天炸裂。 “羽子,我打算正兒八經追元寶。下學期開始?!?/br> “我等不了了?!?/br> 秦羽備受保守秘密的煎熬時,季元現快活著?,F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學習。甚至長期將“左右手妃”打入冷宮,下面那根玩意,基本上算完蛋。 季夫人對于他的變化,更多是欣慰。其實她的要求并不高,能考上則讀??疾簧弦矝]什么大不了。 季元現保持高昂熱情的原因,是高一下冊的期末考,他終于不再倒數第一。 ——變成了倒數第十。行,雖然還是倒數。 但這已實屬不易,甚至還有點超常發揮。顧惜知道他成績時,沒有忽略季元現渴求肯定的眼神。顧道長很上道,先是大肆表揚一番,如“我們是實驗班,能在這里讀書的成績都不差,除了你。所以倒數第十,在普通班也算接近中等了?!?、“你看你數學考得還不錯,繼續努力,下學期能更進一步?!痹圃?。 褒獎的話說完,接著就該轉折了。 “但是……” 顧惜將試卷放著,摘下那副度數不高的眼鏡。他的眉目更顯鋒利,嘴角往上一提,實在沒忍住進行嘲諷。 季元現就知道,“但是”之前的一切話,都是放屁。只有轉折過后,才是顧道長的真實心理。 季元現呲牙,不就是繼續學嘛。他還真軸,撞南墻也不回頭。如今誰要叫他別學了,他還真跟人急! 高漲的學習熱情,襯得時間格外快。這日子似水,要追憶,也要努力往前走。秒針飛轉,分針緊跟其后,時針隨著而來。 然后,一天天的,便也過去了。 立正川回來時,暑假僅剩一個月。立森在家鉆研日料,父母于莊園的后湖里釣魚。帶過來的保姆沒幾個,事事還需立森親為。不過他也挺喜歡。 立正川走進廚房,他哥系著圍裙,赤膊光身地站在那兒。下面穿著家居褲,隨性卻帥氣。很硬朗那種。 立森見他來,從盤子里拿起一塊鰻魚壽司遞過去,“回來了,旅行如何?!?/br> “還不錯,”立正川抱臂靠在流理臺邊,他嚼幾口,瞬間面部扭曲。想吐,又礙于他哥,不敢?!拔胰铡?,你知道我不吃芥末!” “哪有吃日料不吃芥末的道理?!绷⑸椭员?,覺著蠢弟弟不懂美食?!拔覇柲阍捘?,回答啊?!?/br> “還成吧,除了尼泊爾比較窮,徒步挺有意思的。上了abc,最后走回bamboo。歷時幾天,有點累?!?/br> 立正川老實交待,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吞下那滿是芥末的壽司。轉頭去冰箱里找水喝,眼眶辣得有點紅。怪可憐。 “對了,等會兒我有老師要來。今天晚飯多準備一人,別太隆重,隨意點?!?/br> 立森問:“老師?什么老師?!?/br> “補課的,下學期高二,我準備好好學習了?!绷⒄ㄕf這話時,簡直如吃飯那么輕松。他咕咚幾口水灌下,皺眉看他哥,“你這什么表情?!?/br> 立森差點一刀把指頭割了,他洗手,趕緊摸摸自家老弟的額頭。 “咋回事,沒發燒啊?!?/br> 好好學習?這他媽是立正川能說出的話?別是鬼上身吧,cao大發了! “哎,川兒,是不是被下降頭了。我聽說那些小國家,養小鬼的比較多。咱們是不是請個風水先生來看看,哎——” 立正川撓他哥,氣得小脾氣都犯了。他黑著臉,真不能指望立森狗嘴吐象牙。 兩人正要過幾招,各自擺好了九陰白骨爪。豈料門鈴一陣響,立正川眼睛一亮,趕緊撇下他哥。 “估計是老師來了,哥你記得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