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他又把目光移向石壁,然后背著身子對穆連赫道,“你看完了,就把盒子放回上面,再把下面那格的盒子取過來吧?!?/br> 穆連赫受到連番的信息刺激,心緒潮涌過后已經有些麻木,他以為再沒有什么消息能讓他更加震驚。 只是等他有些僵硬的再打開下面那個盒子,打開里面的信件,看到信中的內容,手一哆嗦,差點把整個盒子都摔下來,更是震驚到有好一陣都聽不到他父親在后面說些什么。 京城。 穆元禎三歲開始習武,五歲開始練劍,哪怕是在睡夢中,他的手都穩如玄石,可是此時他握著信件的手卻有些顫抖,面上滿滿都是黑氣。 他母親閔后在他兩歲之時中毒身亡,他的兄長慶源帝一直跟他說的都是“母后定是被jian妃”所害。 “定是”卻并無鐵證。 此事在他長大之后就一直覺得奇怪。 他父皇高祖皇帝雖然寵愛宋妃,但卻并不昏聵,對他母后閔皇后雖然感情冷淡些,但應該也仍是敬重的,就是后來在他母后過世,對他兄長和他,也仍是有盡責保護的。 不然也會任宋妃撒嬌賣癡,仍是堅持立了兄長為太子,而他,對他再冷淡,教養上也并無半點疏忽。 而他母親為閔家嫡女,幼時便已被指婚尚為太子的高祖皇帝,閔家是以培養皇后的標準來培養她的,并非尋常閨秀,身邊更是有不少自幼就習武非常能干的暗衛和丫鬟。 而宋妃不過就是一以色侍人的普通官家之女,無論是心智和能力都不及他母后。當年他母后執掌后宮已經十數年,若是真想害死宋妃其實并非難事,不過是不愿也不屑出手而已。 可是偏偏他母后卻突然被宋妃毒殺。 并且查不出絲毫罪證。 若是他母后能這么輕易被宋妃毒殺,還能縝密到不留任何痕跡,穆元禎可不認為他兄長和自己能平安長大,他兄長中毒一事另說,但宋妃害他的那些伎倆著實拙劣的可以。 所以后來他一直有再追查當年之事,但可能是時隔太久,當年的真相根本查不出來,他母后的死真是猶如他父皇臨終時所言“是你母后隱疾發作”…… 卻原來真相是在這里。 他抓著那信紙,慢慢用著力,很快粉末從他的手中濾出灑下,那信紙已再不復在。 ****** 以宓有孕,平日穆元禎不管再忙都會盡量早些回坤寧宮和以宓還有阿意一起用晚膳,但這日他卻是命人給以宓傳話,讓以宓自己用膳并早些歇息,不用等他。 他當日便先后召了暗部統領,內閣首輔楊衛以及兵部,戶部兩位尚書議事,重新商議了北地,北沅以及東夷的部署,及至他回到坤寧宮之時已是亥時。 他回到他們的臥房就見到以宓身上蓋了一件毯子,靠在軟塌上睡著了,一旁還有一本北地的札記。 看樣子先前應該是一直在等著他,只是此時她正有孕,正是嗜睡的時候,便在這里睡著了。 他看著她的睡顏,安靜寧謐,可他的心里卻開始不安。 他以前一直覺得以宓聰慧,他也給了她或明或暗層層的保護,不會有人能害到她,可是當他得知他母后被害的真相,才明白“沒有千年防賊”這一道理背后的隱痛。 就是她母后當年,怕也是再想不到自己竟會被宋妃害死吧。 所以,他伸手觸了觸以宓的臉頰,面上卻都是冷意,他會將所有懷有他念之人第一時間扼殺,不會讓他們在后面再有蹦跶的機會。 他的手很涼,以宓本來就睡得不沉,被他一觸便微蹙了蹙眉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看見是穆元禎,低聲喚了一聲“元禎”,然后便轉頭看向他的手,伸手握住,道:“元禎,你的手為何這般涼?” 平日里他的手一直都是很熱的。 穆元禎欲抽開手,卻被以宓攥得更緊了些,他的面上已經恢復了些暖意,沒有答她的話,只道:“不是讓你不必等我,早些睡嗎?” 以宓搖頭,笑道:“我白日里已經睡過幾個時辰,并不困的?!?/br> 第99章 結篇二 穆元禎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以宓皺了皺眉,因為她發現此刻連他的雙唇都帶了一股子涼意,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他身上這樣冰涼的觸覺。 她覺得有些不對,踮了腳有些擔心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只是有些涼,并沒有發燙,這才略放下些心來。 此時她一只手仍握著他的手指,手指的涼意從她的手心一直鉆進身體里,讓她更清醒了些。 她站回身,將另一只手也放進他的手心,在他手心搓了搓,才抬眼問道:“元禎,你身上這般涼,可是身體不舒服?” 好像他們自從在一起,他就從未有過身體不適的情況,他總是強大到讓人忘記要去特別關心他的程度。 一直以來他對她都要比她對他好得多。 以宓突然覺得有些愧疚。 可能因著自己幼時近乎“無父無母”的緣故,以宓自己內心清醒到近乎冷淡,但卻知道一個孩子每一步一個眼神的需求,所以她對阿意總是格外的理解,盡力給他最多的支持讓他穩步成長。 可是,她想起來,穆元禎兩歲時閔皇后就過世,高祖皇帝寵愛宋妃,不管他成長得有多好,現在有多強大,當年的他是不是也會像阿意一般,小小年紀就裝模作樣的,實際對著自己的時候卻那么愛撒嬌,愛粘著自己,笑起來的時候甜甜的萌得人心都要化了…… 以宓的心酸酸脹脹的,莫名的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她低下頭看著他的手,忍了忍淚意努力笑了笑,她想一直以來她為他做的真的很少。 穆元禎看她低著頭,黑發滑下來,而她的手在自己手心,溫軟嬌嫩,讓他的心也慢慢軟了下來。 他很想像往常一般反手握住她的手,只是怕凍著她,還是忍住沒有這般做,只柔聲道:“沒有,可能是大殿到了夜間就比較涼,在那邊議事太久的緣故?!?/br> 以宓抬頭看他,卻是有些半信半疑。 穆元禎攥了攥她的手,再松開,道:“你先躺下歇一會兒,我去沐浴一番,驅一驅身上的寒氣,免得過了寒氣給你和阿意?!?/br> 阿意就睡在他們的隔壁間,平日他回來和睡前也都會先去看一看阿意,若是他醒著,便會陪他說一會兒話。 以宓“嗯”了聲,吩咐了人過去浴間往浴湯中加了些驅寒的藥材,這才放開了他的手離開,待他離開后,便又吩咐了半秋準備些姜茶候著。 過了小半個時辰穆元禎才再次回到房中來,此時以宓已經半臥在床上翻著書等著他。見他回來,便放下了書在床頭,正欲起身,卻是被他按住了。 此時他身上的寒氣已經半點不剩。 但以宓卻仍是覺得他身上有些沉沉的,哪怕他此時對著她再溫和她仍是能察覺出不同來。 等他也上了床,以宓躺在他的懷中,才問道:“今日你在大殿議事這么長時間,我聽說你還又特別召見了首輔楊衛,兵部尚書戶部尚書,是不是遼東那邊的戰事有什么情況?” 歷朝都有后宮不得干政之訓,但大周奪得天下,和開國皇后對□□皇帝的輔佐有很大關系,所以大周對此并不忌諱。后宮的確仍有不得干政之說,但卻不是限制皇后,而只是限制后宮妃嬪的。 穆元禎慢慢順著著她的頭發,道:“不用擔心,那邊的事態,并不會超出控制的范圍。只是,” 他的手頓住,以宓抬眼看他。 他才接著道,“阿宓,大概用不了多久,東夷應該會進攻燕北,我已經準備御駕親征,還有遼東那邊,亦祥跟我說他也想去遼東,我已經應了他?!?/br> 成昭三年,七月。 遼東都指揮使司都指揮同知寥一駿聯合下屬十數名武將叛出投北定王府,都指揮使沈離帶殘余軍隊退守遼東西北并州,北定王殺遼東布政使,遼東已逐步完全為北定王府掌控。 八月,東夷國主親率大軍進攻大周燕北邊境,穆元禎抽調北路大軍統帥沈時其為燕北軍統帥,帶半數的北路軍增援燕北,同時任命京中的南陽侯趙成錫為新的北路軍統帥,常山大營都統王銳為副帥,誠郡王穆亦祥為副將,帶常山大營兩萬兵馬赴遼東增援原北路軍。 另,穆元禎又抽調北地兩萬兵馬,命北地邊關大將閔安城為燕北軍副帥,增援沈時其。 燕北軍統帥沈時其,常山大營都統王銳都是穆元禎的心腹大將。 常山大營原本的都統是原誠郡王穆承良,當年慶源帝病重時為削弱穆承良的兵權,在臨終前撤了穆乘良在常山大營都統的職位,當時是由原副都統頂上,及至延意帝之時,穆元禎將他從北地的將領王銳調上,而小誠郡王這些年一直都在常山大營。 常山大營的兩萬兵馬,都是王銳的直系兵馬,就算其中有穆承良的舊屬,有穆亦祥在,就能穩得住。 南陽侯府,老夫人的榮壽堂。 趙老夫人閔氏看著堂下立著的長子趙成錫,面色陰沉如水。 趙老夫人道:“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好端端的如何會任命你為北路軍統帥?且副統帥還是王銳,帶去的兵馬全部是常山大營王銳的直系兵馬,你這個統帥要怎么做?” 趙老夫人出身武將世家閔家,對軍事并非絲毫不懂。 趙成錫心中也忐忑,但他還是笑著寬慰母親道:“母親,這也是陛下的厚恩。陛下已經跟兒子談過了,我們南陽侯府當初也是以軍功獲爵,但卻并非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再襲上兩代就沒有了。當初我們給阿睿求尚主,也是因著這方面的考慮,可是現在公主無子,為著這事府里還鬧得烏煙瘴氣,想來將來的恩寵也是有限,若是此次能得到軍功,以軍功續爵不是更為穩妥?” 趙老夫人冷笑。 她道:“這話說起來是很容易,但軍功,哪里來的那么容易?那都是將士的血堆出來的。那些兵馬,都是王銳的直系兵馬,領兵作戰的經驗,你遠不及王銳豐富,無端端的,王銳憑什么把所有軍功都讓你領著?” 趙成錫遲疑了一下,但他一向對母親尊敬,最后還是道:“母親,您也說常山大營的兵馬都是王銳的直系兵馬,我想陛下此舉應該是讓我制衡王銳,不欲令其太過坐大之意。您看,陛下明明可以讓表兄為燕北軍統帥,但不是也只是命其為副帥,由原北路軍統帥沈時其為統帥?” 他口中的表兄正是剛剛被任命為燕北軍統帥的閔安城,亦是自己的親家,女兒趙苓的公公,閔流妘的父親。 其實最簡單的難道不是直接抽北地的兵馬增援燕北,任命閔安城為燕北軍統帥,然后京中的援兵直接赴燕北嗎? 趙成錫聽成昭帝的意思根本就是要各路大軍將領都相互制衡。 但這卻絕非是好的領兵作戰之道。 穆元禎自己就是行武出身,很出色的將領,沒理由這個道理都不懂。 所以趙老夫人總覺得不安。 再說,制衡是那么容易就能制衡得了的? 可是圣旨已下,已經不可能更改,就算她可以面圣,但也不能讓兒子背上臨陣退縮的名聲。 她道:“事已至此,權且罷了。好在北路軍那邊還有不少將領是北地出身,我會去信父親,讓他們好生輔佐于你。不過你定要萬事小心,對王銳不可不防?!?/br> “是,兒子曉得?!?/br> 趙老夫人又對趙成錫細細囑咐了一番,這才讓他退下了。 待他退下,從她身后垂簾后卻是走出來一個人,竟是閔流妘。 趙老夫人看向閔流妘,問道:“此事,你如何看?” 閔流妘的暗部身份和本事,閔老太爺俱都寫信告訴過自己妹子趙老夫人的。 閔流妘盯著門口,看著因南陽侯離去仍在細微擺動的門簾,沉默了一會兒,道:“此事并不像表兄的性格。王銳能征善戰,在北地跟隨表兄多次征戰西域,后帶回京城,特意提拔為常山大營統領,那個,可歷來都是皇帝的心腹位置,表兄沒理由去讓表叔去制衡他?!?/br> 又看了一眼趙老夫人,道,“而且以王銳的手段,在軍中的地位,表兄他也根本制衡不了他?!?/br> 趙老夫人面色愈加難看。 她因心中有鬼,總覺得不安。只是她不敢也不愿往最差的方向去想罷了。 況且從慶源帝到穆元禎,對南陽侯府也一直都恩寵有加的。 她深吐了口氣,轉而道:“那讓你父親為副帥一事,你如何看?” 要趙老夫人覺得,穆元禎這是既想要閔家的助力,卻又想打壓閔家,她倒不知道,幾時穆元禎也開始防著閔家,算計著閔家了。 閔流妘雖然對穆元禎情根深種,但卻不是個沒腦子的,更何況她喜歡的穆元禎就是這樣英明神武,而非感情用事的。 她道:“自古以來帝王對邊關大將都是用之防之,不然為何都要邊關大將把嫡子都送到京中卻是為何?尤其是我們閔家,從前朝起就是北地武將世家,在北定扎根百多年了,陛下能命閔家去增援燕北,已經算是信任閔家了。只為副帥而非統帥,才是帝王之策,英明之舉?!?/br> 讓她父親再統領燕北軍,誰能保證閔家就不會擁兵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