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北定王世孫穆則堯身邊的管事嬤嬤越嬤嬤招供,她是受北定王妃金氏以及北定王府二公子穆連宏指使,欲借云南王世孫的手,于清水皇莊謀害夏皇后腹中的皇嗣,再嫁禍于淮寧公主和云南王府,以借機引發朝廷內亂,挑撥云南王府與朝廷的關系。 同時越嬤嬤還供出了不少北定王府在京中的暗釘。 成昭帝震怒,下旨召北定王即刻押解北定王妃以及穆連宏入京受審。 北定王府,南院。 北定王一腳踢在了金氏身上,暴怒道:“賤人,是誰借你的膽子假傳我的命令給紅音,讓越氏出手去暗害夏氏?” 紅音是北定王府在京中的暗線統領。 金氏摔倒在地,涕淚橫流道:“王爺,妾身沒有,妾身真的沒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事分明就是穆元禎想對我們北定王府下手,所以隨便找個借口罷了。不,不是隨便找的借口,是居心不良,特意讓我們王府內訌,讓世子和世子妃對妾身,對連宏生恨的……” “閉嘴!到這個時候你還敢狡辯?對,你的確沒有直接下令給紅音,你只是讓人將我給紅音的指令扭曲了一下,想要讓紅音執行任務的時候同時拉堯哥兒下水罷了!” 他的確曾下命讓紅音見機行事,讓紅音挑撥云南王府和大周的關系,卻絕不會讓堯哥兒的管事嬤嬤出手。 越嬤嬤的確非同一般的嬤嬤,但他留她在堯哥兒身邊,是為了保護堯哥兒,將來萬一開戰,也有人能聯絡到暗線,救走堯哥兒。 而不是現在就把堯哥兒架到火上烤。 現在起事,就等于是讓堯哥兒去死了。 北定王穆釗業氣得胸口生疼。 金氏哭道:“王爺,若是王爺您信不過妾身,就送妾身入京,讓妾身以死謝罪吧。只是這事委實和宏兒沒有關系,請王爺您饒過宏兒吧?!?/br> 穆釗業聽她這般說,真是殺了她的心都有了,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可能帶著老婆兒子去京中“受審”,唯有抗旨不遵。 他知道抗旨的結果只會等到一道又一道降罪削藩的圣旨。 雖然時間尚不成熟,他也只能被逼著提前起事了。 金氏出自遼東第一大世家金家,這個時候遼東也經不起內訌了。 穆釗業甩袖離開,金氏在他離開之后臉上的悲痛之意卻是慢慢消失,她爬了起來,面上滿滿都是冷意。 北定王對金氏發了一頓脾氣后在外院坐了許久,然后召見了王府謀士商議了一番之后定了主意便又召見了長子穆連赫。 穆連赫眼睛紅紅的,面色陰沉。 北定王看著長子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開口。 可是有些話終究是要說的,如果那些刺不□□,只會越刺越深,最后扎進骨子里。 他道:“阿赫,你知道穆元禎想對我們北定王府下手由來已久,越嬤嬤的事并非是你母妃和二弟指使,而是穆元禎為了挑撥我們王府關系,這才捏造如此罪名……” 說到這里,他看長子面色愈發陰沉,終于有些說不下去。 這種話,他知道說再多也是沒用的了,只會讓長子認為自己偏袒金氏和次子,心中對他們愈加痛恨。 他改口道:“阿赫,你是北定王府世子,金家在遼東本土世家盤根交錯,穆元禎已經調兵準備對我們北定王府動手,這個時候,我們王府內部不能再起內斗。越嬤嬤之事,是穆元禎誣陷我們王府,你明白嗎?” 穆連赫的手捏緊,抬頭,沉聲道:“是,父王,兒子知道?!?/br> 北定王欣慰點頭,續道:“阿赫,我已經命人準備檄文,征討穆元禎,朝廷和北定王府,很快就要開戰。錢氏那里,她娘家畢竟是在京城,父兄都在京中為官,又因堯哥兒一事,她必然心懷怨恨,不知會做出何行為。你回去,處理一下她吧。莫要為了一婦人而誤了大業?!?/br> 穆連赫猛地看向自己父親。 北定王沒有直視他的眼睛,而是轉過了身,語氣森冷道,“你處理她,不僅是以防她對我北定王府有二心,也是給遼東的將領,給遼東的各大世家,給天下人看得?!?/br> “穆元禎先召我們北定王府世孫入京,然后背棄□□皇帝當年之言,從一無辜幼兒開刀,借其誣陷我北定王府謀害皇嗣,北定王世子妃擔心稚兒,終決意以死明志,求朝廷放過稚兒?!?/br> 北定王每說一句,穆連赫身上就要冷上一分,聽得最后,已經從頭冰到腳,他想反駁,可最終也只擠出了個“是”字,便轉身僵硬的退下了。 他回到北院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侍女,手上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酒盞和一只酒杯。 此時錢氏已在房中侯著他。 錢氏看到他回來,忙起了身,她先還是急切的表情似有話要問,及至看到他身后的侍女和她手中之物,面色變得雪白,復又跌回到座椅上,不可置信的看向穆連赫。 她原本還想問可有法子救回他們的兒子。 錢氏嘴唇顫抖著,想擠出點笑來卻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她道:“父王召見你,所謂何事?” 穆連赫看著她,張了張口,卻是一絲聲音也沒發出來。 錢氏看著他的眼睛,心頭愈來愈涼,她眼中滾出淚來,慘然道:“先是把我兒送到京中,當初說得多好聽,說是北定王府每一代世子世孫都必是要在京中長大的??墒蔷o接著就借我兒之手欲謀害皇嗣。成昭帝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查不出蛛絲馬跡,成也好不成也罷,我兒都是必死之路了?!?/br> “兩方對陣,我的出身就會為遼東世家詬病,為了軍心,為了拉攏遼東大大小小的世家,必也不會再留我在王府。呵呵,明明成昭帝要交出的是金妃和穆連宏,但最后要死的卻是我?!?/br> “世子,現在堯兒在京城,父王起事之日,怕就是堯兒身死之際,我現在多活一日,就多受一日煎熬,早已經生不如死??墒鞘雷?,我死不足惜,但堯兒才五歲,我的堯兒才五歲……” 說到這里,錢氏已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穆連赫此時眼睛已經赤紅,他看了一眼那侍女,那侍女便將手中的托盤置于桌上,垂首默默退下了。 他行到錢氏前面,跪下低聲道:“阿茹,對不起?!?/br> 錢氏的眼淚滴到他的手上,哽咽道:“世子,您該對不起的不是我,您該對不起的是堯兒,我們的堯兒。還有世子,您不要忘了,您的母妃也是出自京城,今日是堯兒和我,他日怕就是世子您……還有梅姐兒和珍姐兒,世子,今日妾身去了,請您早日幫她們擇一生路吧?!?/br> 梅姐兒和珍姐兒是錢氏的兩個女兒,一個十歲,一個七歲。 穆連赫的手抓在錢氏座椅的一角,青筋暴露,他道:“阿茹,你放心,我定會保全她們,今日之仇,堯哥兒的仇,我也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的?!?/br> 錢氏搖頭,她道:“報仇,怎么報仇?你母妃之死,怕也是金妃所為,歷代京中嫁過來的貴女,貴女所出之子,最后都要給遼東的本土世家之女讓路,這北定王府的爵位,也要由本土世家之女所出之子承襲,無一帶例外。又有哪一個最后能報得了仇?” “世子,我求你,我只求你,若是有機會,就送梅姐兒和珍姐兒回京吧,我父親和兄長在我嫁入北定王府之前,就已料到今日,他們說,若真有今日,必會竭盡全力保我子女周全。世子,待他日你但凡有不測,梅姐兒和珍姐兒必會被金妃母子糟蹋,不死也會被他們胡亂配人拉攏遼東異族或臣下,若是如此,我死也不能瞑目?!?/br> 穆連赫低著頭,渾身顫抖,過了不知多久,才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好”。 成昭三年,四月,成昭帝降罪北定王府命北定王上京的圣旨下達北定王府后,北定王世子妃就留下血書一封,云稚子無辜,求成昭帝放過其子穆則堯后,飲鴆酒身亡。 隨后北定王穆釗業發檄文,起事征討成昭帝穆元禎,道穆元禎背棄先祖□□皇帝遺訓,毀當年對穆家家主也就是北定王府的先祖穆正括許下的承諾,以北定王府世孫為質,逼迫其身邊嬤嬤捏造北定王府罪名,強降罪于北定王府。 又道穆元禎泯滅人倫,殺兄殺侄,強奪皇位,為竊國之賊,當誅之以慰穆家先祖之靈。 這邊北定王府的檄文剛發出,朝廷已經調動十數萬大軍,分別從西路和南路夾擊征討北定王府,同時頒下降罪詔書,將北定王府數十年來為了私利,和東夷國主以及木后勾結,出賣大周,坑害邊境將士和臣民的罪證公布于天下。 看到這份詔書,北定王又是暴怒。 此時,他手上欲發出給東夷的密信,想讓東夷同時在西面進軍大周的信件當真是不知發還是不發了。 可是現在北定王府的兵力最多只能暫時守住遼東,想要攻進京城,根本不可能。 穆連赫道:“父王,東夷早就對我大周國土心有覬覦,和他們合作,不亞于引狼入室,待他日就算我們打下京城,大周怕也是成了東夷再不啃吐出的肥rou……父王,還請您三思啊?!?/br> 第98章 結篇一 北定王周旋于大周朝廷和東夷數十年,如何不知道這情況。 但東夷國主就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若他此事帶兵去征戰,留空遼東,難說東夷不會在后面趁虛而入……不,應該說東夷十有八九會在后面做趁火打劫之事。 他們和東夷過去數十年從來都是利益之盟,談信義,未免可笑。 所以也只能繼續和他們結利益之盟。 北定王道:“我們和大周開戰,東夷肯定會進攻大周的,我們不與他們結盟,他們攻打的就會是我們遼東,我們若與之結盟,引他們攻打燕北,穆元禎必然要分兵去救燕北,如此也可緩解我們這邊的兵力?!?/br> 穆連赫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喃喃道:“父王,這種時候,東夷完全可以不和我們結盟,我們要許他們什么樣的條件他們才肯如是做?” 他自幼被養在京城,其他的不說,但多年來一直受的都是忠君愛國的教育,大周和東夷之間的仇恨,也一直都印在他的血液里。 北定王看一眼穆連赫,再看向桌上的手繪地圖,沉聲道:“待我們攻下大周,將燕北三州劃給東夷?!?/br> 穆連赫面色一白,他看向自己父王的側影,想說,不,他們怎么能將自己的國土拱手讓人?東夷和大周臣民有數代的血海深仇,將燕北三州讓出去,喪失的不僅是國土,還有千千萬萬百姓的家園,若如此做,即使他們北定王府僥幸攻下京城,也會遺臭萬年…… 更何況,東夷怎么可能只滿足于燕北三州? 可是他知道,現在他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 不和東夷聯盟,遼東被朝廷和東夷的兵馬夾擊,北定王府必亡,和滅亡相比,所未的忠義名聲,那些都只能是將來考慮的事。 穆連赫猶豫了一下,最終換了方式道:“東夷若是進攻燕北,穆元禎無需調動東路兵馬增援燕北,只需要從北地抽出兵馬即可,若是那樣和東夷結盟雖然緩解了我們被他們在后方突襲的可能性,但卻對我們對抗穆元禎,并無太大幫助?!?/br> 北定王點頭,古怪的笑了笑,道:“若按常理,自然如是,不過……” 說到這里他卻突然頓住了,然后看著穆連赫轉換話題問道:“阿赫,堯哥兒的事,錢氏的事,你可怨恨父王?是否覺得是父王偏袒金氏和連宏,這才逼你處理錢氏?” 穆連赫愕然,他不知他父王如何又突然問起此事,他嘴唇抖了抖,想說不怨,可是說不怨,那都是假的。 北定王也不等他回話,就嘆道:“阿赫,堯哥兒的事,絕非我所愿,可事已如此,我們也只能盡力去應對這一局面。我讓你去處理錢氏,并非全只是為了大局,更是為了讓你無后顧之憂,讓我們北地的將領對你更加信服。還有……” “我已替你向北地閔家求娶閔家嫡女?!?/br> 穆連赫猛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張大了嘴,有點發懵……閔家?北地閔家?他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是成昭帝穆元禎的外家,是他們說求娶就能求娶到的嗎? 北定王看見兒子這個樣子,終于露出了一絲長久不見的笑容出來。 他道:“你且跟我過來吧?!?/br> 穆連赫忐忑又心思復雜的跟著北定王,穿過他的臥室,看他開啟一個密道,然后一直走入一個密室之中。 北定王走到密室一角,伸手觸摸石壁,然后便見對面一塊石壁慢慢起開,露出數個暗格。 北定王行至暗格前,從最上一格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跟著他過來面色震驚又復雜的兒子,道:“阿赫,你打開看看吧?!?/br> 他看著穆連赫遲疑的打開盒子,然后便示意他取出里面的東西,緩緩道,“阿赫,這個盒子里,有我們北定王府的先祖,當年北地穆家的家主□□皇帝兄長的手書和密信,還有我們每一代北定王的手札?!?/br> “那里面記載了當年□□皇帝穆正昌如何在穆家即將打得天下之時陰謀害死了一直信任他的兄長。那時大周的各路將領追隨的也都是我們的先祖,是穆正昌為了贏得他們的擁護和追隨,在我們先祖的靈前發誓,說是要帶領諸將打下天下,待天下大定,便冊封其兄長之遺孤為太子,結果卻出爾反爾,最后不過封了他一個北定王,將他打發到遼東這個苦寒之地,不僅異族混雜,還是東鄰東夷,北對北沅,一守就是百多年?!?/br> 穆連赫翻著先祖的手書,他心潮翻滾,翻著手書的手在自己父親悲愴的聲音中忍不住顫抖。 其實他曾在另一個地方看見過類似的東西,是高祖皇帝,在他離開京城回遼東之前帶他到皇陵的一個密室中看到的,類似,但所說的內容卻是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當年的事實真相到底是什么,不過,那重要嗎? 北定王看著自己兒子,他只當他是因第一次知道這些舊事而無所適從。 他道:“阿赫,這些東西,都是每任北定王臨終前才交給下一任北定王的?!?/br> “我知道,因為你在幼時我就送你去了京城,你是在京中長大,便一直和我有些疏遠,覺得我是偏愛你二弟的。阿赫,其實不說去京城是北定王府每一代世子都必去的無奈選擇,就是當時王府的情況,送你去京城,為父還要更放心一些。你知道你祖母一直喜歡金氏,金氏到了王府很快就掌握了王府后院的大權,雖然她當時對你從未露出任何惡意,但為父卻并不敢完全信任于她,留你在王府,為父委實擔心?!?/br> “但我與你母妃自幼相識,金氏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也取代不了你母妃,你二弟,也永遠不能和你相提并論。而且,我們北定王府世代背負先祖遺任,你二弟行事沖動,不及你慮事周全,為父從沒有有過讓他取代你的心思?!?/br> “父王……” 穆連赫跪下,哽咽喚道,后面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北定王看他如此,眼神中有些欣慰,他道:“你起身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