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依玥剛剛也不過就是幸災樂禍幾句,她對政局根本就不感興趣,她見以宓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么,怕她誤會自己的意思,也不想她憂思過多,忙就把話轉了回來,道:“管她是在想什么呢,反正你現在都已經有七個月身孕了,去什么宮中,推掉了也就是了,誰知道她們會發什么瘋,萬一有個閃失就不好了?!?/br> 以宓莞爾,道:“嗯,我不會去的。不過其實若不是顧慮著身孕,我還挺想看她們鬧騰的,當看個樂子也好?!?/br> 她說著就伸手去逗弄葵哥兒,葵哥兒便“咯咯”笑了出來,拽著以宓的手就一直重復道“鬧騰,鬧騰”,開心得不得了。 依玥翻了個白眼。 翌日以宓沒有入宮,她也沒提前傳信給薛太后,只是到了第二日本該出門的時間才打發人送了信到宮中道是身體不適,要在家中歇息。 可以想見在宮中等了許久的薛太后和薛芯怡幾人面色有多難看。 薛芯怡哭喪著臉喚薛太后道:“姑母……” 薛太后現在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這大熱天的,本就心煩氣躁,再被以宓給不當回事的耍了,此時再看侄女這個喪氣樣子,更加煩悶,揮了手就道:“罷了,跟你說了這事行不通,就算你叫了她來逼她也沒用,惹得燕王惱怒了于這事更加毫無用處,你還不如想些有用的?!?/br> 那元淳的手下不是能人很多嗎?還不如直接暗中把燕王干掉,屆時自己兒子親政,自然就會向著他們。 想到這里,薛太后的眼神驀地就亮了。 她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 她本打算打發了幾人出去,這時卻想要和侄女好好談上一談了。 雖然她已經和自己情郎閩王世子細細議定了后面事情的章程,每一個細節都安排好了,但只要一想到燕王,想到他冰冷如刀子般的眼神,她心里就不安定,若是,若是他死了,她也就不必這般戰戰兢兢的了。 可是她自己是不會也不敢找人動手的,若是趁此之際,能借北沅人或者其他人之手,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里,薛太后只覺得身子都輕松了許多,她揚起了笑容剛想要開口把淮寧公主還有老榮郡王妃給打發了,然后再和好好和侄女“談談”,從她口中對元淳手下的人試探一二之時,外面自己的大宮女碧落卻突然闖進殿來,面色煞白急慌慌的跪下稟告道:“娘娘,剛剛乾心宮的管公公讓小全公公傳話來說,陛下在皇莊被刺,傷了胳膊,現在燕王殿下……” “什么?!”薛太后刷得一下站了起來,聲音尖利道。 因著起得太急,她只覺腹部一陣墜疼,腦袋也一陣暈眩,她一手按了腹部,一手按著桌子,跌坐回到椅子上,閉了閉眼,又喘了口氣,才抬起頭急問道:“怎么回事?快點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帝他現在怎么樣了?” 說話間,已經是淚流滿面。 事情還沒有走向正軌,兒子就是她的命。 碧落的額上也全是汗,她忙極力鎮定但仍帶著顫音道:“娘娘,小全公公說陛下他只是胳膊受了傷,但性,性命無礙,燕王殿下他已經命人傳了溫太醫簡太醫等幾個太醫過去皇莊了?!?/br> “燕王!” 薛太后心慌意亂中聽到這個詞猛地看向碧落,聲音滿是恨意的問道,“燕王,今日我聽說燕王他就是一早去了皇莊,皇帝出事是不是跟燕王有什么關系?” 果然,這事定是燕王要除了自己兒子,想要自己上位了。定是他,一定是他! 皇帝他根本尚未親政,除了燕王對任何其他人都沒什么影響和阻礙,定是他! 除了他,她再想不出還有什么其他人會對自己兒子動手了。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先帝那般信任他,將大權盡數交到他手上,讓他照看皇帝,他就是這樣照看的!這幾年來,虐待苛待他們母子不說,現在竟是要直接動手了。 碧落聽言又是驚恐又是茫然,她抬頭看薛太后,只見薛太后的眼神盯著自己,仿佛要生啖人rou般,只嚇得一哆嗦,低了頭就急急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小全公公并沒有說細節,只道陛下受了些傷……” 越說聲音越低。 這時一旁淮寧的聲音傳來,她嘶啞著聲音道:“母后,這宮女知道的怕也就是那么一點。當務之急我們還是要去皇莊看看陛下。母后,現在外面天氣炎熱,您最近身子又不適,不若就讓兒臣先立即趕去皇莊看看陛下吧?!?/br> 薛太后轉頭看淮寧,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應該立即去皇莊看兒子才對,可是她剛想說什么,腹中一陣一陣的疼痛傳來,心撲通撲通得跳得又急又亂,她便知道,自己是去不成了。 她身旁的大宮女明綺見她表情痛苦,忙替她揉了揉后背,又使了眼色讓小宮女端了一杯特制的藥茶上來,就柔聲對薛太后道:“娘娘,您也不必太過擔心了,剛剛碧落也說了,陛下他只是胳膊受了些傷,定是不礙事的。娘娘不若就聽了公主之言,先讓公主殿下帶了人過去皇莊看看。奴婢一會兒就讓人傳了周太醫過來,給您開點消暑安神的藥,明日一早娘娘您就帶著周太醫一起過去,如何?” “娘娘,現在皇莊那邊定還亂著,陛下他受了傷又受了驚嚇,若是娘娘您過去再熱著了病下,豈不是讓陛下更添憂慮擔心,讓陛下不得安心養傷?” 明綺聲音溫軟,柔柔的自帶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薛太后心情慢慢也平復了許多,她點頭道:“你說的是,此時最重要的還是讓皇兒安心療傷?!?/br> 又對淮寧公主道,“淮寧,你今日也不必過去了,我看,你不若今日就留在宮中,明日一早就同哀家一起過去吧?!?/br> 淮寧心中焦急不愿,但多年對薛太后習慣性的順從讓她此時也半點說不出不來。 第78章 “查出來什么線索嗎?”穆元禎坐在窗前,問剛入房間回稟事情的侍衛首領尚塹道。 尚塹單膝跪地,回稟道:“稟王爺,被當場擊殺和咬毒自盡的那八名殺手,屬下搜到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云南王府以及云南各族的痕跡,例如刻有云南特有暗紋的飾品,云南夷族特制的秘藥等等。但除此之外,他們掩飾得很干凈,并無其他線索?!?/br> 掩飾得很干凈,但卻偏偏有各種云南王府或異族的痕跡。 穆元禎轉過身來,看向暗影中的暗衛,問道:“暗羿,你有什么看法?” 暗羿垂首答道:“十二個殺手,其中有兩個的刀法明顯是云南那邊的身手,但至少有四個的身形動作卻都是北方一系的。之前屬下也去看了尸首,有兩人應是遼東的血統?!?/br> 南北距離遙遠,自古通婚就極少,因血統還有飲食的差異,各地之人的相貌還是有些區別的,外人可能辨別不出個所以然,但對受過專門訓練的武人,他們從骨骼的一些細節上就能區分到。 穆元禎點頭。 云南,如果不是這么明顯的嫁禍手法,想要拉云南王府下水,穆元禎還真不能肯定這刺客到底是哪一方派來的。 反正恨他入骨的人那么多。 可這么大手筆的,能從大江南北請來十二個絕頂高手想要刺殺自己,還能偽裝得含而不露,怕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了。 其實今日這些人刺殺的對象根本就不是小皇帝,而是穆元禎他自己,只是剛好當時穆熙就在身旁,他又不會武,經的事少,慌亂中被誤傷到而已。 那些殺手的刀劍上都淬了毒,雖然穆元禎身邊有解毒的高手,但穆熙身子本就弱,此次受傷雖然及時解毒,怕也會對身體留下些后患的。 穆元禎對尚塹道:“繼續跟蹤追查那逃走的四個殺手,有消息再回報,你先退下去吧?!?/br> 尚塹應諾。只是他退下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道:“王爺,宮中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太后娘娘身體不適,今日就不過來皇莊了,道是明早會過來看陛下?!?/br> 有閑情去叫自己王妃還有一堆人陪她在御花園賞花,弄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算計,卻身體不適不能來看被刺客刺傷的兒子。 穆元禎眼睛里戾色一閃而過,不過此時的薛太后在他眼里不過是個死人罷了,他如何還會在乎個死人此時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他“嗯”了聲,道:“不必理會,你且下去吧?!?/br> 尚塹退下,他就對暗羿身后的緗綺道:“你回王府吧,把這邊的事情簡單跟王妃說一下,不要讓她擔憂?!?/br> 穆熙遇刺之后暈厥過去,穆元禎估計今日自己應不會離開皇莊回王府,便讓人召了緗綺過來,如此緗綺知道這邊的詳情,和以宓說起,也能更安她的心。 酉時末,昏迷了五個時辰的穆熙終于醒了過來。 穆元禎進入穆熙養傷的房間時,薛芯柔正坐在穆熙的床前落淚,聽得穆元禎進來,薛芯柔忙起了身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的給穆元禎行禮。 她是薛家庶女,又在刁蠻跋扈的薛芯柔下面長大,本就謹小慎微,懂得衡量輕重,極會看人眼色,更何況此時她還在假裝懷孕中–她前些日子在御花園中不慎摔了一跤,以為自己已經小產,被薛太后說動假裝懷孕,屆時會安排她在宮外生產,再由薛太后安排抱一男嬰給她,以助小皇帝先親政再說,雖然她心中恐慌得很,奈何誘惑也太大,她根本拒絕不了。 此次穆熙之所以要住到莊子上來,就是薛芯柔說身體不適,讓他陪她給來調養身子的。 所以此刻她心中十分畏懼穆元禎,連連抬頭看一眼穆元禎都不敢的,怕露出破綻。 穆元禎厭惡薛芯柔,不想理會她,見她行禮,揮了手便讓她退下去了。 薛芯柔剛踏出房門,就聽到里面傳來穆熙的聲音,帶著滿滿的虛弱和厭倦,還有些未消的驚恐。 他道:“皇叔,我,我不想做這個皇帝了?!?/br> 薛芯柔差點一個趔趄沒絆倒在門檻上,她心中急跳,因穆熙聲音微弱,她也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聽。 她欲豎了耳朵再聽兩句,卻感覺到守在門外穆元禎的侍衛目光如同利刺般射過來,忍不住就是一抖,哪怕再想站在門外繼續聽聽小皇帝和穆元禎說些什么,那腳卻是片刻也沒敢停留,如同踩在棉絮上漂浮著匆匆離開了。 房間內。 穆元禎聽到穆熙這么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面色卻是半點都沒變,其實穆熙的這個心思,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從來都用自己的方式制止他說出口而已。 這種話,只要說出口,有些東西就像開了弓的箭,再也回不了頭了。 其實他早從梁太醫那里得知,穆熙這兩年身子越發虛弱,有子嗣的可能性極小,再加上除了裝孕的薛芯柔,他從不近其他女子的身,對男女之事更是毫無興趣,他這個帝位,其實遲早都是會到他的手里。 只是穆元禎卻并不想在穆熙有生之年要這帝位。 他也沒有必要。 穆熙看穆元禎沉著臉不出聲,白著臉慘淡的笑了下,道:“皇叔,您是知道的,我厭透了這種生活,再也不想這樣過下去了,我不想一點點自己想做的事情,想過的生活都沒過過,就這樣死掉?!?/br> 穆元禎看著小皇帝酷似自己兄長的面容,明明長得那么像,可是神情卻是完全不同,一個在滿是算計的后宮前朝掙扎著堅忍的一步步成為大周的天子,一個自幼即已擁有這天下,卻厭恨這天下束縛了他小小的天空,亦或者,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而已。 他上前伸手按在他額頭上,有一點點燙,面上紅紅的,嘴唇卻干裂發白。 他沉聲道:“阿熙,這一次的刺殺,其實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我,只是當時混亂,你被誤傷了罷了。這次是我的不是,以后我會給你加派侍衛,不會再讓你出事的?!?/br> 沒有再叫“陛下”,而是如昔日般叫他阿熙,因為他知道穆熙需要更多的安心,冷冰冰的“陛下”兩個字只會讓他更覺孤獨無助。 穆熙的眼圈紅了,他閉了眼睛,忍著心中惶恐和顫抖道:“皇叔,您知道,您知道我不只是為著這個,我不想,我不想做這個皇帝了?!?/br> “皇叔,我知道,您受我父皇所托,要照看我,照看我的這個帝位,可是我坐不了這個帝位,這樣下去,我會死,皇叔,您知道,我會死的??晌也幌胨?,皇叔,我不想死,我想去嶺南,想去閩中,甚至想像誠郡王那般,出海去外面海國……” 雖然他知道以他的身體情況,這就是個永遠不可能的奢望罷了。 穆元禎看他如此,心中也很難受,他收回手,低聲道:“你放心,你不會死的。只是帝位,不是說讓就能讓的,你父皇泉下有知,得知此事也會難受的。你且好生養著,將來或者有機會出去走走也不一定?!?/br> 聽說南方的溫泉莊子養人,或者送他去嶺南也未嘗不可。 穆元禎離開,薛芯柔用過晚膳后又回到穆熙的房間陪穆熙。 她心中七上八下,一直想問穆熙,她先前離開他房間時,他和燕王所說的那話是不是真的,燕王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可是自她進來,穆熙除了最初睜眼看了她一眼,后來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閉著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亦或是,單純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不過她也自有她的辦法。 穆熙一覺醒來,感覺到自己未受傷的那只手上麻麻的,濕濕的,他皺眉,轉了頭過去看,便看到薛芯柔趴在他的床前,兩只手握著他的手,臉壓在他的手心,正在暗暗的啜泣。 他抽手,薛芯柔察覺到,立即抬起了頭,帶著淚欣喜的看他哽咽道:“陛下,您醒了?!?/br> 穆熙“嗯”了聲,手指動了動,道:“柔表姐,朕,朕沒事的,你不必太擔心了,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br> 薛芯柔搖頭,柔聲道:“陛下,臣妾睡不著的,臣妾寧愿在這里陪著你,這樣才能安心些?!?/br> 穆熙心中酸軟又感激,有些艱難的對她笑了笑,道:“多謝你,柔表姐,讓你擔心了,你放心,以后我會對你,會對你肚中我們的孩子好的。以后……” 他有些憧憬道,“我想去閩中,或者嶺南。就去閩中吧,你大哥在那邊,我帶你一起過去,以后我們就在那邊過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唔,就像誠郡王和誠郡王妃那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柔表姐,你也是喜歡的吧,我記得平日里你和我一起看那些畫冊,也是喜歡那些地兒的?!?/br> 那不過是她哄著他開心的。 薛芯柔心驚,她忍著心中驚惶道:“陛,陛下,您是我們大周的皇帝,如何能和誠郡王一樣?就是臣妾……陛下,其實臣妾并不求太多,以后楊皇后入宮,臣妾定會好好侍奉楊皇后的,陛下您不必安慰臣妾,其實只要能在陛下身邊照顧陛下,臣妾心里就已經很滿足了?!?/br> 穆熙反手握住了薛芯柔的手,笑道:“不,我會跟皇叔說的,我不會娶楊家姑娘,我這身體,哪有什么精力再去娶什么楊家姑娘李家姑娘的,我只想把時間和精力留著做自己想做的事。將來,只會有我們兩個?!?/br> 薛芯柔聽到這里卻是不喜反更加心憂,她試探道:“陛下,楊家姑娘可是先帝給您賜的太子妃,如何能說不娶就不娶的?陛下,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臣妾實在惶恐?!?/br> 穆熙微弱的笑道:“父皇賜的太子妃,既然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如果我不做這個皇帝了,這婚約也就不必繼續了?!?/br> 哪怕薛芯柔早就有心理準備,此時仍是又被驚得一哆嗦。